第34章 缇萦(34)
闹剧随着刘彻的到来而骤然结束,以一种诡异的平静作为结局。
田昐被押入了天牢,甚至与他的死对头窦婴毗邻而居,从先前张扬无度的丞相大人到如今狼狈惶恐的阶下囚,前后也不过两天时间,巨大的转变让热闹了许久的长安,也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田昐还未定罪,陛下欲如何处置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困扰着前朝的无数人,也包括后宫的女眷们。
王娡自不必多说,她的儿子要把她的弟弟打入天牢,只等着定罪判刑,无论帮着哪一边都是在折磨她的心,这其中的煎熬无人可诉说,王娡独自焦虑和不安。
卫子夫也颇为困惑。
一是为田昐的罪名,二是为了那个多次隐晦地出现在她与卫青书信之间的,陛下寻到的红颜知己。
卫子夫以为此次陛下回长安,必定会带上那女子,她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引得陛下这样冷心的人也学会了关怀和在乎,可是却未能如愿目睹。
陛下没有带她回来。
卫子夫初时不可避免地感到欣喜,可从卫青和段宏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中窥见了几分端倪,先前的喜悦没能留存多久就消散了,转而变成了更浓厚的不安。
陛下必然不是忘了那女子,可又为何没能带她回长安?
皇帝的命令谁能违抗呢?
除非陛下不曾以命令的方式强制,或是彼此身份未曾明朗,前者是怜惜和在乎,后者是更让她觉得可怕的珍视,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无法让她安心。
只是这份忧心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刘彻面前表露,只能尽心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皇后,管理好这个后宫不再生乱。
可还是未能得到帝王的侧目,甚至不如已经幽禁很久的长门宫里的那位,据说已经有些疯态的女人。
连那般让陛下厌恶的废后都能被提及两句,偏偏自己这个正牌的皇后得不到半点注目和在意。
卫子夫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造访了长门宫,本以为此处久经幽闭,本该是萧条而冷清的,却不料刚走近这宫殿,就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以及追赶的宫人冲撞,险些崴了脚。
落得一身狼狈,却还听见女子的讽刺,“呦,真是稀客。”
未曾道歉,也未曾行礼,张扬得一如往昔。
甚至还自称本宫,好像自欺欺人一般,也佐证了她有些疯状的不正常。
卫子夫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只问她,“同时你要求见陛下?”
本以为她是来找茬的,却未曾想就是问这一句话,陈阿娇错愕之余有些意外,瞥见她眉眼间的不自然,
“做了皇后怎么心眼也变小了,你以前可不曾在乎这个。”
这女人惯会装模作样。
自诩贤惠大方,一入宫便比她一个皇后还要贤良淑德,端得一副不善妒得大度做派,如今却只因自己要求见刘彻而无缘无故跑来。
卫子夫怕什么呢?
陈阿娇笑得开怀,“卫子夫啊卫子夫,原来你也不过是戴着面具的狐狸,本宫还以为你真是纯白无瑕善良大度呢......”
“真会装。”
尖锐的讽刺让人不适,卫子夫以为能看到一个憔悴的女人,如今才发现对方甚至比之自己还要面色红润,她以为萧条的长门宫也不过是简朴了些,绝对说不上破败。
她比自己想象中要过得好,反观自己,即使坐上了皇后之位,也依旧不觉得舒心和愉悦。
阿娇笑够了也开怀了,连被刘彻骂作疯女人的郁闷也消散了,左右她想知道的也不必刘彻亲自来解答,所以转而问卫子夫。
“听说丞相擅闯椒房殿了?”
她兴致勃勃。
卫子夫只觉得诡异的不适,避开她炯炯的视线,“是,只是已经被拦下...”
话未说完,就听见她一声叹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未等弄清,就被她突然的反问制住,“刘彻要怎么处理丞相呢?”
阿娇不需要她回答,看着她十分笃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信不信,田昐那老家伙死定了。”
怎么可能呢,那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陛下的亲舅舅,平日里也十分亲厚,即便陛下因此番事情心生芥蒂,也断不会取人性命。
“陛下也要顾及太后...”
卫子夫下意识说出自己的猜测,回过神来及时止住话头,语气冷淡,“陛下还未下定论,不敢随意揣测。”
装模作样。
阿娇自顾自问她,“你不信?”
卫子夫不语,可神情表明了她的不信,她认为即便是为了太后,陛下也不会这般狠心。
阿娇对此嗤之以鼻,只问她,“你可知本宫为何被废?”
以为她是要诉苦,卫子夫语气转淡,“窦太主有不臣之心,身为皇后行巫蛊之事....”
卫子夫想说她不过是自作恶果咎由自取,未能说完就被对方一声轻笑打断,阿娇笑她天真,“我母亲是大长公主,是刘彻的亲姑母,本宫即便做不成皇后,也是刘彻的亲表姐,做的张扬事何止这一件...”
这女人不仅喜欢装,还有点眼瞎。
她以为刘彻是什么心善随和的好人不成?那分明是个六亲不认的禽兽。
“原来你也不过是被刘彻蒙在鼓里的傻子,自诩聪明,结果是自作聪明。”
在这长门宫待久了不见生人,难得来了一个熟悉的,甚至还称得上敌人的人,阿娇话多了起来,大方地为她解惑。
“我被废,是因为闯入了椒房殿。”
卫子夫错愕之下,一时不曾反应,只是因为闯入了椒房殿,这般理由便能让陛下废后......
阿娇看着她呆愣的眼神,清晰地看清了里面藏不住的疲惫和闪烁,只觉得心情更畅快了,“你猜,里面有什么?”
“有什么东西是让刘彻恼羞成怒到立即废后呢?你就不好奇吗?”
“你以为英明神武的夫君和陛下,在椒房殿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轻声的蛊惑在耳边时刻回响,卫子夫走出长门宫时也觉得恍惚,直到皇宫内外传遍了一个消息,丞相被罢免获罪,陛下未曾如猜测的那般心软,田昐落得个择日问斩的下场。
和她说的一样,田昐必死无疑。
可怎么会呢,她的认知里陛下从来不是这般心硬如铁的人,怎么会突然这般决断...
是不是她从未看清过?
这个念头可怕又可悲,卫子夫步履匆匆有些凌乱,甚至有些分不清前路。
这汉宫里她待了这几年。
本以为熟悉的宫殿和景色,如今却觉得罩上了一层迷雾,好像从来不曾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