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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亲吻

故地重游,如今晏闻昭站在玉兰树下,脑子里只剩下姜屿与阮青黛在此处浓情蜜意的一幕幕。

他眸色愈发暗沉,扣在树干上的五指加重了些力道,手背隐隐暴起青筋。

凭什么?

他心中只剩下这三个字。

从前姜屿是前呼后拥的太子殿下,他是一无所有的穷酸书生,姜屿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令他前途尽毁、万劫不复。可后来身份置换,为何他大权在握却仍然痛苦,为何姜屿失去了太子之位,却还有个对他不离不弃的阮青黛?

凭什么?!

姜屿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他这里偷走的,阮青黛也不例外。

与阮青黛青梅竹马的人本该是他,遵照婚约迎娶她的也应该是他,此后与她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更该是他。

姜屿这个名副其实的窃贼,到底凭什么……

陆啸也察觉到院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晏闻昭,只见那副平日里斯文清隽的面容,竟隐隐露出阴沉扭曲的神态。

陆啸正暗自心惊,就听得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晏郎。”

晏闻昭回过身,一双乌沉晦暗的眼里残存着阴鸷和狠劲,却在看清院门口的来人时,烟消云散。

立在门外的女子正是阮青黛,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春衫、水绿色的百褶裙,梳着未出阁的发髻,容貌昳丽、眉眼温婉,唇畔还挂着盈盈的笑意,比当年在玉兰树下的笑容更明媚动人……

晏闻昭手掌一松,只觉得心尖上某块褶皱的地方忽然被烫平熨帖,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微微发麻,整个人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通体舒泰。

他垂下手,将沾着血的指尖蜷进掌心,方才那身低气压也随之收敛,面上云销雨霁,又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姿态。

“你怎么来了?”

阮青黛提着曳地的裙裾迈过门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今日移居,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听了这话,陆啸看阮青黛就像看救星似的,还不等晏闻昭出声,他就忙不迭地道谢。

几人商议了一番,最终敲定下来,兰苕和陆啸负责收拾中堂和寝屋,晏闻昭与阮青黛则负责整理书房。

看似收拾两间屋子更费力些,陆啸却是认真地动了心思。晏闻昭不过是个书生,本就没有多少衣裳器具,最多的便是书房那些物件。

天光乍亮,整间院落都亮了起来。书房的门窗敞开着,阮青黛就坐在窗边的圆凳上,微微俯身,将箱子里的文房四宝拿出来,在书案上一一放置。

她干得专心致志,身后擦拭着架柜的晏闻昭却有些三心二意,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在阮青黛身上打转。

“刷——”

阮青黛从箱子里拿出一叠书卷,一不小心却带出了底下的字画。那些随手完成的画作落在地上,一下展开来,竟都是些意境旷达的山水图。

两人望着地上散落的山水图,皆是一愣。

“晏郎,这是……你的画吗?”

阮青黛拾起其中一幅,仔细地辨认着画中笔法,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晏闻昭眸光微动,“是很早之前随手涂画的,拙劣无精。我本想扔了或者焚毁,没想到陆啸竟然一起带过来了。”

对于旁人来说,这些画从落笔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可对晏闻昭来说,却隔了两辈子。自从前世被折断右手,到重生后的现在,他只在刚醒来时动笔画过那副《雪岭寒江图》。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作过画……

“晏郎,你可是也喜欢公孙颐的画?”

阮青黛放下画纸,眼眸亮晶晶地望向晏闻昭,“你的笔法与公孙先生简直是一脉相承。”

听到公孙颐这三个字,晏闻昭唇角的弧度逐渐压平,眉宇间竟是恍惚了一瞬,才勉强维持住表情,“公孙先生是隐世大儒,我的画哪有他半分神韵……”

“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提到画,阮青黛便格外较真,“公孙先生还有他门下那些弟子的画,我都见过。要我说,你的画,比那些弟子们画的都要好。”

晏闻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继续低着头擦拭阁架。

“而且这一幅,还颇有《雪岭寒江图》的味道。”

阮青黛从那些画稿里抽出一幅,惊叹道,“公孙先生的画作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雪岭寒江图》……”

晏闻昭动作一僵。

两世以来,他竟是第一次知道,阮青黛最喜欢的画是《雪岭寒江图》……

他终于掀起眼,神色莫测地看向阮青黛,“那你可知道,公孙先生的画里,只有这一幅不是出自他的笔下。”

“我倒是也听说过这种传言,说这幅画没盖公孙先生的私章,其实是他的关门弟子所作。可后来大家都没找到这个人,公孙先生也从未提起过……于是外界便公认,这幅画就是公孙先生的手笔。”

说着,阮青黛又将晏闻昭的画作一张张整理好,小心翼翼地存放进书案边的抽屉里,“不过,是不是公孙先生画的,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我喜欢的是那副画,不论作画者是谁,都一样。”

想到始终没有下落的《雪岭寒江图》真迹,阮青黛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那副画究竟流落到何处去了,我还一直托人在找,希望有朝一日能再看一眼真迹……”

书房内静了片刻,就在阮青黛以为晏闻昭不会回应时,他才堪堪出声。

“不必找了。”

晏闻昭淡淡道,“那副画已经被公孙颐亲手烧了,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幅真迹了。”

阮青黛一惊,“烧,烧了?你怎么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阮青黛略微松了口气,喃喃道,“既然是传言,那也有可能不是真的……那样好的一幅画,公孙先生为何要烧了它呢?”

烧它的缘由……

晏闻昭低下眉梢,眸色晦暗。

自然是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心灰意冷,才会一怒之下,将画烧了,将弟子除名,师徒之情就此断绝……

“对了。”

阮青黛忽然又看了过来,“前段时间我收了一幅绝妙的《雪岭寒江图》仿作。改日,可以带来给你看看。”

几乎是话音刚落,晏闻昭便已猜到这仿作出自何人之手。一时间,他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不显。

“好。”

他浅笑着应了一声。

几人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才将从学宿里带出来的行李安置妥当,又将宅院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不知不觉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陆啸出去绕了一圈,在烟水巷外的酒楼带了些吃食回来,四人简单地用了个便饭。之后陆啸回家给妻子送药,兰苕则在厨房清洗碗筷,院中唯独剩下晏闻昭和阮青黛。

暮色四合,凉风阵阵,二人就坐在玉兰树下。

“陆啸当初在街头卖艺,是为了他的妻子吗?”

阮青黛问道。

晏闻昭颔首,“那时他的母亲刚过世,妻子也病入膏肓,唯有岐山云芝才能替她续命。”

“岐山云芝……”

阮青黛先是一怔,随后才感慨道,“如此名贵的药材,难怪他当时要用那样偏激的法子……只是,他为何会沦为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民?”

晏闻昭看了阮青黛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阮青黛却从他这一眼里会意,收回视线,低声道,“既是不能与外人道的隐情,那我就不问了……”

“多谢。”

晏闻昭笑了笑。

阮青黛不再言语,只是嗅着院中浮动的清香,眉目舒展。

头顶四四方方的天,其实看着与皇宫没什么差别,却没有压抑和窒息的感觉。

伴随着巷子里孩童打打闹闹的吵嚷声,和邻里街坊烧火做饭的声响,这种烟火气莫名让她有种安心踏实的感觉。

阮青黛往身侧的树干上靠了靠,微微阖上眼。

为了庆祝晏闻昭入宅,她方才饮了几杯桃花酿,直到此刻才有些上头,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

半晌没听到阮青黛的声音,晏闻昭转头看过来,却见她闭着眼靠在玉兰树边,面颊微红,眉眼间带着些醉意。

“姑娘,奴婢收拾好了……”

兰苕从厨房内走出来,脱口唤了一声。

晏闻昭掀起眼看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兰苕连忙噤声,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晏闻昭声音放轻,淡淡道,“你家姑娘有些醉了,劳烦你去煮些醒酒茶来。”

“哦……好。”

兰苕愣愣地应了一声,突然又反应过来,“可我方才见厨房里好像没有煮茶的食材……”

“从烟水巷出去,过一条街就是明月楼。”

兰苕恍然大悟,“明月楼外都是卖醒酒茶的摊贩,我这就去!”

支走了兰苕,晏闻昭才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阮青黛身上。

晚风轻拂,吹动着她垂落在青砖上的裙裾和那身单薄的春衫,宽大轻盈的纱袖被扬起,露出那双伶仃的皓腕,隐约还露出一截莹润玉白的小臂。

晏闻昭眸色一深。

这双手腕有多纤细,他最清楚不过。床榻上,他单手就能牢牢攥住,扣压在头顶。甚至用不了几分力气,便会留下一圈红痕,两三日都难以褪去……

这时,一朵玉兰花瓣恰如其分地从枝头落下来,掠过阮青黛鬓边的碎发,缀在她的耳畔。

晏闻昭终于起身,坐到阮青黛身侧,朝她的面颊伸出手。

手指轻轻一碰,就掸去了那朵柔软粉白的花瓣。

阮青黛毫无觉察,仍是睡颜恬静。

晏闻昭盯着她,眼眸愈发幽暗。

他忍不住开始思忖,阮青黛如今只是对他露出一张笑脸,他便如此身心舒畅。若这辈子,她彻底弃了姜屿,选择了尚且潦倒的他,那自己心中又该是何等畅快?

于是,晏闻昭心底埋藏了两世的欲望又在蠢蠢欲动。

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这欲望究竟是想报复姜屿,叫他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是想靠近阮青黛,体会被她爱着是一种什么滋味……

不过此刻,这二者并无区别。

“眉眉?”

晏闻昭启唇,低低地唤了一声。

确认阮青黛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悬空的手掌才略微下移,在她后颈处轻轻一揽。

阮青黛的脸靠了过来,晏闻昭垂眼,指尖在她颈后摩挲了片刻,才顺势低头,覆上了她的唇瓣。

生怕将阮青黛惊醒,他的动作放得极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没留意院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了一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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