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新来县令有点跳

十里铺分县新任县令姓周，是浙江人，三十岁左右。周县令在八年前考中了举人，但上两次冲击进士都没能成功。估计他对自己考中进士没什么信心了，干脆就让家族拿银子走了门路，这不就到了十里铺来了。

来十里铺之前，周县令在布政使衙门、府城、富安县城拜访上官时，都得到了不少上官的提点。当然这些上官之所以提点这个官场新人，一方面是职责所在，第二是据说安排周县令到十里铺的人是一位王爷，在吏部很有一些能量，第三当然是周县令给的不小的谢仪。不过这些上官的提点有的周县令接受，有的他又觉得这些上官有些太把那些富商们当回事儿了。周县令虽然家族也在经商，但他的头脑中依然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的内心深处就是瞧不起这些十里铺的商人。不过想想家族为了他当上这个分县县令已经投入不小了，他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尊重十里铺商人的态度，他还想从这些商人身上获得更多财富呢。毕竟现在整个官场就是这样的情况，要想走向更高位，没有强大的财力是不行的。家族已经帮他踏上了官场，总不能以后再想往上还要家族继续出钱吧。周家在浙江老家也不过就是有个三千亩地的地主，同时家族经营着一家不大的缫丝工坊，再在地方上放点九出十三归的印子钱。周县令知道，家族的财富在老家那些乡村里还能称得上有一号，但跟那些富商相比，那就真的差远了。

不说那些顶级富商，在核对十里铺那些商号的税务账册时，周县令很轻易就能推算出，十里铺有一大帮每年销售几万、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的商号，甚至销售上千万两银子的商号，十里铺也有好几家。这些商号的利润到底有多少周县令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至少他那个靠着盘剥乡里，对佃户敲骨吸髓，每年也不过几千两收入的家族财富肯定比不上十里铺的一大帮富商。这些可都是他以后捞取银子的对象，他必须要想办法掌握这些商人。

关于十里铺那些针对商号的税款，这几年十里铺大小商号基本上都能按照规定完税。十里铺商会那几个大商号东家在几次商会会议上都明说了，朝廷和各级衙门有不少人在盯着他们十里铺这些商人，大家千万不要让官方抓到把柄。十里铺这些商号老板都知道兰世芳和王良运的事情，在现在朝廷已经内忧外患，急红了眼的情况下，大家更不敢轻易招惹朝廷。

这个周县令生出这个想法还真是说明了他就是一个官场新人。估计他还没有好好了解一下他的几个前任，如果他了解了他就不难看出，最后能够体面离任的，十里铺分县设置以来，好像就只有前任李县令。因为李县令最后相当于完全站在了十里铺这边，在安置流民、工商发展、禁绝烟毒、社会治安等等方面，听从了十里铺那些商人的意见。

十里铺分县前任李县令在十里铺已经干了超过两届的任期。在今年年中，吏部和布政使衙门终于想起了调整他的位置。如果单从政绩来说，李县令获得升迁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那些负责考功的官员知道上官的意思，上官认为这个李县令已经不遵守官场那些大家都默认的规则了，不能让他再继续担任重要位置官员。最后，李县令因为办学得力，得了个教化地方有功的评价。因为这个评价，布政使衙门建议吏部把李县令升任江阳府训导。这个建议看似品级上给李县令升了半级，但实际上就是明升暗降。李县令本来就存了退意，在吏部官员征求他意见时，他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升迁，提出致仕。吏部官员本来就巴不得他离开官场，也就同意了他的请辞。

现在李县令一家已经安家在十里铺，李县令当起了寓公。十里铺老爷庙茶馆听川剧和富安河边钓鱼成了他平常的消遣。十里铺商会邀请他担任商会管事他倒是欣然同意了。商会管事就是帮助协调一些商号之间的纠纷，召集商会成员聚会议事，分享一些商机等等。其实商会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因为十里铺商会有什么事情一般都是几个大商号私下已经协商好的，李县令的商会管事其实就是帮着跑跑腿而已。李县令不过才四十多岁，也不能完全坐吃山空，而且他也知道十里铺这些商号不会坑害十里铺，也就担起了这个组织协调的跑腿工作。

李壮回十里铺这段时间也确实比较忙，他先是要盯着把几个工坊的新设备安装调试好，还要处理几个村子秋收后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还要关心十里铺民团更新武器。如果他没回来，这些事情就是于青云要去做的，现在他回来了，自然不好自己啥都不管，让婆娘去操劳。

李壮原本以为经过劝捐后，分县衙门那边就没什么事情了，没想到购买军舰劝捐会过了没几天，新任分县县令又派人找他去衙门议事。对于这个周县令，李壮还不了解，也不知道这次单独找他过去是什么事情。不过李壮现在也不是随意让人拿捏的小角色，他手中有民团、有大批工坊、土地等产业，如果分县县令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他是可以说不的，所以他也就没多细想，尽自去了分县衙门。

周县令还是在衙门二堂见的李壮。在交税数据上看，李壮友堂已经是十里铺顶尖那一批商号了，所以周县令表面上对李壮还是很客气的。他也知道李忠国和费仲良等人倒台和十里铺这批富商有一些关系，知道这批富商不是只是有钱那么简单。所以表面功夫周县令还是要做一做。两人落座看茶后，周县令先是闲扯了几句，无非是问问现在李壮友堂生产经营情况之类。李壮也就把十里铺这边的工坊情况，当然主要是一些困难对周县令说了一下。两人闲扯半天，周县令才说出这次找李壮来分县衙门的目的，他想要十里铺民团的指挥权。

原来，周县令到十里铺后，发现十里铺的富裕安逸确实名副其实。这里不仅富商众多，工商业相比国内其他大多数地方都发达，就是普通老百姓，只要不是自己懒惰，一般都不存在吃不上饭的情况。整个分县的社会福利做得也很好，这里不仅有收留孤儿和鳏寡孤独老人的养济院，还有专门处理流民、乞丐的机构，也有接济穷困人家治病、就学、生活的相关措施。周县令到十里铺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在十里铺就没有看到过乞丐，也没有看到过纨绔仗势欺人，更没有看到过打架斗殴，就连交易争执都很少，甚至十里铺大街小巷也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街道干净明亮。一开始，周县令还不知道原因，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了解询问后，他才知道，十里铺治安和卫生远比其他地方好，十里铺民团功劳最大。

此后一段时间，周县令就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十里铺民团，一打听才知道，十里铺民团不仅是维护治安，在几次流民潮中更是发挥了巨大作用，为十里铺的和平安宁、繁荣富强真正做到了保驾护航。不光如此，十里铺民团更是几乎毫不费力的就解决掉了大王山长久以来存在的匪患。了解到了这些以后，周县令就有一种想法，如果这支民团由自己掌控，那以后自己要对付那些富商的时候不是就更多了一份保障吗？幸好周县令还没了解到十里铺民团那些真正的战例，否则他得到民团的想法还会更迫切。不过这个官场新手确实也不够聪明，他也不想想其他地方的民团，甚至朝廷军队现在是什么样子，而十里铺民团为什么会远远强过那些军队。他如果能思考更细致一些，就不会贸然向李壮提出要十里铺民团的指挥权了。

李壮听到这个周县令想要十里铺民团的指挥权，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而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又迅速的冷静了下来。李壮强忍住发笑的冲动，就跟周县令开起了玩笑。

“县令大人欲要亲自管理民团？那可真是好极了，敝商号老早便有甩掉这个大包袱之想法。这些年来，敝商号为养活民团，可算是勒紧了裤腰带。敝商号号利润本就有限，简直就是无法继续供养这支民团。县令大人一上任就急敝商号之所急，想敝商号之所想，实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之楷模！”

周县令再愚钝也能听出这是李壮在调侃他，他顿时心中也冒起了火。不过人家李壮现在掌控民团，和他一样也是八品，他其实也不能拿李壮怎么样。想到这里，周县令只好压下心中火气，为了达成自己目的，他要忍一忍，装聋作哑也好。

“李东家既然有此想法，那我们还真是不谋而合了。只是不知李东家让出指挥权需要何种条件？”

“县令大人此言差矣，民团本就是朝廷之军队，何来出让、条件之说？县令大人如需获得民团指挥权，只需要我等一同向总督衙门和防守大营提交请求，总督衙门和防守大营同意即可。此外，民团现今驻地乃区区在下之私有产业，指挥权移交后，县令大人需另外为民团择一驻地。另民团军械武器服装等等皆是弊商号购置，朝廷未补贴民团一丝一毫，这批武器物资大人要么可以买过去，要么弊商号收回。”

“那不知这批武器物资总价几何？”

“好叫县令大人知晓，这些年弊商号向朝廷军器监购置军械物资总计花费约莫二十万两，其他职位捐银总计也在十万两上下。至于发给团丁军士们的饷银、团丁军士们的饭食花销，团丁军士们的作战伤亡救治、抚恤之花消，民团采购骡马之花消，有账可查，总计约莫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笔费用也算是用到了团丁兄弟们身上，弊商号就忍痛不做追讨，县令大人只需要把捐银十万两、武器物资、骡马计三十万两，总计四十万两给蔽号即可。若县令大人钱不凑手，亦可只需要把捐银十万两给蔽号，武器物资、骡马蔽号收回也可。”李壮其实并没有虚报民团花费，也没有把米涅枪、柯尔特转轮手枪、毛瑟枪、霰弹枪以及配套弹药计算在内，手弩也没有算进去。

“这，本县何来十万两？”

“那你是何意？莫非想凭着红口白牙就像得到民团？”李壮突然发怒，不想再和这个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分县县令虚与委蛇。

周县令明显被突然变脸的李壮吓了一跳，他面对李壮的问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他才又想起上任前那些上官的告诫。原本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官位，这些商贾会纵容他，巴结他，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太想当然了。这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没有和李壮对飙的勇气。他觉得自己就是戏文里那些反派丑角，高大健硕，相貌堂堂的李壮就是正义的主角。

李壮看这个周县令纳纳不言的样子，心中对他的厌恶更甚，也就不想再跟他多说了。李壮起身，说了句：你尽可向上走路子收回民团。随即迈步离开了县衙。

人都是自己的人，你要收回什么？李壮现在才不害怕上面收回他的民团。只是这个周县令又需要让王小二派人盯一盯了。至于这个周县令的背景，改天让文师爷去好好的了解一下。如果这个人以后老实还好说，如果他要破坏十里铺现在得来不易的良好环境，李壮不介意联合一下其他商会朋友，使用一些手段让姓周的挪挪窝。

回到十里铺李壮友堂商号批发市场的办公室，李壮让朱小山和王小二到办公室，把今天和周县令的见面情况和两人说了一下，重点是让王小二安排暗卫调查和监控周县令。随后，他又写了一封信，让朱小山派人给文师爷送了去。

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李壮早就不是那个事事隐忍退缩的卖鱼郎了。因为他已经看透了，忍让不一定会有好结果，刚强一点也不一定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