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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娶你

颂玲这名字真是耳熟,熟悉到絮儿在脑海中略一检索,便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廖妈妈几年前走失的姑娘么!

见她面色发白,李赟忙问,“怎么了?”

絮儿让开肩膀,在逼仄的车内尽量保持距离,“别靠这样近,我不喜欢。”

她还是那么直白,李赟喜欢她也正因这份坦率。似乎世间万物都是假的,唯有絮儿,连谎话都带着真。

他垂头笑了下,正人君子似的靠回车壁打盹,“辞弟在嘉福寺殁了。”

“噢,”絮儿语气平淡,轻轻合上眼皮。

李赟感觉口中吞下琉璃渣滓,扎得嗓子疼。好像絮儿不该对曾经的爱人如此冷淡,该痛哭流涕。

不免想到他自己,倘若真娶了絮儿封为皇后,哪日他驾鹤归西,絮儿只会报以更冷漠的态度。

他是这样的性情,只管自己以冷淡待人,绝不能容忍旁人冷淡待他。

如是语气不似方才客气,隐隐有种逼迫意味,“你该哭的。”

却将絮儿逗笑了,一则不相信李辞就那样死了,二来该不该哭还轮不到李赟来教育。

她掩口轻声笑起来,像只早春的黄莺在欢闹,肃杀隆冬里听来格外突兀。

“我不想哭,一个男人罢了,死了就死了。人活在世有生便有死。”

李赟掀开眼皮看她,带着疲倦笑意,“他日我死了,希望你能哭一场。”

絮儿不愿搭话,是怕惹怒他多余引火烧身,只管溜着眼风瞧车帘外的动静。

今日放晴,虽没有风雪,空气依旧寒冷,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

李赟从她倔强的眼神读出来,她心里还是装着李辞。

他报以轻蔑一笑,“咱们不算无媒苟合。既有先帝御赐休书,你与辞弟的婚事便不再作数。再有……”

稍止了话题,他看向絮儿,“再有你父亲已答应将你嫁给我,早起出门时过了聘。”

父亲?

絮儿立刻想到白恩桂那红肿的胖脸,永远泛着腻腻的油光。

“我早与白家断了关系,他们可管不了我的婚姻。”

李赟目光流露一丝怜悯,“你大约不知情兵部侍郎陆仲成是你亲生父亲。”

事情来得突然,絮儿忽觉脑袋被人敲了一闷棍,昏沉的疼。陆仲成怎么可能是她父亲,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怎么可能……”

话出一半,李赟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到她身上,“其中缘由我是不知。不过,他既肯能认你其中必然有好处可捞。那老狐狸向来狡猾。”

自打随李辞入宫,事情屡屡出乎絮儿意料。追问陆仲成是她父亲与否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彻底背叛了李辞和她,全然倒向李赟了。

絮儿忽觉卷入一潭沼泽,越是用力抗争陷落得越快。

几个没相干的男人三言两句就能决定她的命运,哪怕她已贵为皇后。

从心底迸发的恶寒狠狠冲击着她。她捂着心口重重闭上眼,一言不发。

李赟却露出和缓之色,落下一条膝盖跪到她面前,递去药油,“闻一闻,心能宽些。”

絮儿不理会也不接,他自顾自打开递到絮儿鼻下,“我不会害你。”

好没道理的话!

絮儿斜他一眼很快又闭上,“你害我还少吗?”

李辞不紧不慢盖上药油道:“那是喜欢你。我虽真心,到底咱们缘分不够,做出来的事情便走了样。”

絮儿别过脸,索性挑开车帘看郊外绵延的雪山和苍劲的松柏,斩钉截铁道:“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李赟将药瓶随手放到一边,坐回原位,“一早说过,我不求你喜欢。”

絮儿当即明白,这男人爱她无非是占有欲作祟。如同皇位一般,能从李辞手里夺回来,就证明他比李辞好。

提起李辞,巨大的痛楚钻入絮儿的心。在嘉福寺必然发生了什么。即便他没死,恐怕也伤得不轻。

苦恼全部写在脸上,柳眉轻折,两片檀色薄唇微抿,眸光依旧是怨气森森的样子,好不可怜的模样。

李赟禁不住伸手摩挲她滑软的腮,“别害怕,只是想要你陪着我。”

絮儿不由嗤笑,“普天之下王爷要多少女人没有,何必非得是我。”

李辞再笑不出来,痛苦在他脸上凝结成暗黑的影,仿佛重犯刺在颜面的烙印。

他虽是笑着,声线难掩沮丧,“只有你陪我时,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李赟要做皇帝了,却是丧权辱国的皇帝。

北狄哈什哈传信过来,因萧定川办事不力,带累北狄二王爷桑都被擒。如今出兵助他起势的要求成了割让北方十五座城池。

如若答应,别说西北,就连京师都保不住,要做好迁都南方的准备。

祖宗创下基业不到二百年,他们这一辈竟颓败到此等田地。后世史书不会记载他如何在夺嫡斗争中胜利,而是会将他割地迁都的罪行大书特书。

他是赢家,却彻头彻尾输了。

那股子颓败气息传染到絮儿身上,她抱着胳膊抵寒意。尽管车里放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子,依然无法温暖两个心冷意冷的人。

絮儿到底看不惯,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成日将失败挂在嘴上,就是没败都给你说得败了。”

她就是这点好,无论什么境况都能生出无限的希望。李赟看她的目光逐渐柔软,语气也软,“冷不冷?”

絮儿不答,一心挂念李辞的安危。恨不得随冷风飞过高山密林去搜寻他的踪影。

然而,皑皑白雪将所有生机都冻住了。人迹罕至地方,偶有新鲜的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响。

似有所感应,李辞耳朵烫得惊人,连带呼吸也烫。

他右下腹中了一箭,衣裳上的血迹很快冻结成冷硬的一块。伏在马背上,天空蓝而高远,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一间久无人居的茅草屋。

昨夜真是一场乱斗,从嘉福寺押着桑都出来,正面遇见陆仲成派来的兵马,正要下旨吩咐,便见那群人倒戈相向,将他贴身侍卫杀得干干净净。

原来禁军头领早已叛变,不但将萧定川秘密转移出京逃往北狄,甚至暗中说服陆仲成起兵谋反。

眼下哈什哈亲自带队,北狄十万大军从宣府镇边境攻了过来,兵部情报系统早被北狄渗透,导致李辞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

他手中拥有兵符又如何,底下将士早是人心不轨。

无力感再次袭击了他,危急关头却是桑都打算留他一条命。直言道:“大丈夫输赢都要光明磊落,绝不乘人之危。”

趁人不备,放自己的烈马给李辞骑走了。

追兵与利箭齐齐追来,李辞在马上左躲右躲。到底寡不敌众,中了一箭。

好在大雪封山,他高声喊叫引来雪崩,侥幸逃过一劫。

国与家皆是破败,整个国家背叛了他,这使李辞感到空寂而迷茫。心脏如同眼前白茫茫的天地,怅惘无断绝。

任由马儿驮着,他在山中打转。血顺着滴落在白雪,如同绵延的眼泪。

这一瞬他懂了,当上皇帝又如何?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江山和百姓抛弃了他们李家,纵使他心怀壮志,力求吏治一新,到底无力改变千万人的心。

如同三年前,再次陷入孤独的境地,可惜这次没有絮儿搭救他。

咚的一下,他耗尽精力滚落在地。正午刺眼的阳光如同一床简陋薄被将他覆盖,因流血过多的缘故,李辞感到前所未有的困倦。

正这时依稀听见吵嚷,不久耳畔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快快快来人,这这里有人伤了,像像像是有有有钱人家家公子,赶紧绑绑绑了换换钱。”

李辞释怀地笑了,才从叛军手上九死一生逃离,紧接着又入了土匪窝,再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

絮儿离开之后,好运再不愿意眷顾他。弥留之际,远山的轮廓逐渐变成好几个人的模样,母亲、太子、还有絮儿。

絮儿叉着腰鼓着腮对他破口大骂,“不中用的东西,还不赶紧起来。让你平时多练不听,身子骨连一箭都扛不住,活该要死!”

腹部已经疼到失去知觉,李辞对着幻想出来的絮儿笑。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口中反复轻唤絮儿的名字,祈求神佛庇佑她与她腹中孩儿安康。忽然后悔起自己往日的大不敬。若从前肯对神佛低头,诚心诚意办几场法事,神佛大约肯卖个人情。

如今真可谓临时抱佛脚,李辞被自己无力又愚蠢的念头逗笑了。冷得发紫的嘴唇牵起一线笑容,安稳又平和。

没过多久便彻底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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