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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义气

天风庄不大,前后三进住了百十号人,最前有个宽大场院,两侧木架子摆着各式家伙。

因背靠龙虎山,又在半山腰的位置,天风庄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意味。

王结巴牵着一匹马边走边笑,露着白白的大牙花。马上驮着个男人,不知死活。

他们还没走近,就被庄子当值弟兄瞧见了。三个壮实汉子提刀下山迎去,就像在迎新鲜年货。

可不就来了个待宰的肥羊。 马背上那小爷穿戴不菲,指头干净得不成样子,必定是哪家养尊处优的爷们儿。

几人哄笑着迎上去,七嘴八舌道:

“多少?”

“少说值百两。”

“瞧这出息,兵荒马乱的,谁家走丢个爷们儿不担心?最少五百两。”

盘算着等人醒来问清楚姓甚名谁,好好敲他一笔。便见不远处又有两人捆着个年轻姑娘走来。

那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圆盘脸,眼珠子也圆,鼻头也圆,像只狸花猫。穿一身妆花锦的碧青袍子,领口镶滚着白茸茸的狐狸毛,正怯生生四处张望。

几个汉子笑得更欢了,有人嚷起来,“这两天咱们庄子可够热闹的,接连来好些大货。”

捆人的小子忙道,“这丫头可不是寻常货色,在嘉福寺”

“你叫个什么?”领头的山匪问。

“金枝。”

金枝抬头望他一眼,被眼前男人从眼角横到耳根的伤疤吓坏了,忙垂下头。

见她一身狼狈,那男人更添高兴。生平最讨厌穿金戴银的小姐少爷。世道不好,凭什么让老百姓吃苦,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也该吃点苦头。

他们没再言语,吩咐将两人扭进柴房关起来,各自散了。

太阳西垂,染得天际浸血一般红。斜阳将柴火的影子拉长,嶙峋可怖。

金枝脱下厚袄披在李辞身上,用绢帕沾湿茶水擦在他唇角,轻声问,“爷,快醒醒。”

问也是多余,她从日头刚偏西就不停同李辞说话,生怕他就此一睡不醒,到底没得到一句回应。

李辞鼻息尚有一线,伤口的血似乎止住了。山匪怕他死了卖不上价钱,给他拔了箭又上了金疮药,说是只等醒过来。

然而一连等了几天,李辞都没能醒来。

半年前他才受过重伤,养了十几天才缓过来。金枝真怕他就此扛不下去。朝夕之间局势巨变,金枝还不能适应。

想起絮儿眼泪不停地落,不知她顺利逃走没有。

那夜送别絮儿,金枝回到嘉福寺禅房假意伺候,眼睁睁目睹李辞如何制服桑都,又是如何被自己人所害。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能斗得过外敌,终究栽到自己人手上。

几方缠斗不止,嘉福寺的和尚全跑了,金枝找来一件僧袍胡乱披着,随和尚们跑出了山门,谁料没跑多远就被山贼盯上了。

世间事说来也巧,倘若没被抓,也就遇不上李辞。

远山沉默了,夜色像一张黢黑的天罗地网将万物包裹。金枝怀念隐春园的小厨房,灶膛里红彤彤的火光,集美笑盈盈的脸庞,还有那些美味珍馐。

不知集美顺利找到陆展没有,有没有从陆仲成手上弄来援兵。

此刻集美坐在暖榻,望着榻前熏笼里的炭火发呆。

“姑娘——”门边传来热络声音,是这几日给她送饭的陆家丫头,“姑娘快用些,都是三爷特意吩咐做下的。”

集美没胃口,也没精神。看着陆续送进来的饭菜,只觉口里发涩发酸,连话都懒得说,指了指榻前的圆桌便挥手示意那丫头离开。

猜测她大约是陆展的相好,那丫头殷勤相劝,“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姑娘既到我们家来就是贵客。好歹赏脸吃些个,饿坏了身子何苦来。”

集美提唇笑了下,依旧盯着炭火。

她是抱着最后希望来找陆展的,陆展却不露面,只打发人叫她在厢房歇息。

陆家上下像是串通好了,一味讨好,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就是不让她离开。当日集美便回过味来,陆仲成背叛了他们。

至于陆展,大约被困在某处不得脱身。以他的性子知道她在陆家,必定是要亲自来瞧瞧的。

“姑娘,瞧着你我一般大,就不绕虚的了。自打姑娘到我们家来,三爷的关心有目共睹。饮食不论,就连时兴的玩意都想方设法搜罗了来。姑娘整日挂着脸子,往后叫太太知道了,别说抬姑娘做姨太太,就是侍妾都难了。”

那丫头给集美倒茶,因笑容堆太多就显得假,“三爷这几日染了风寒,不便来见。倒是太太连日问了你几回,说在府上有没有不习惯。”

集美感觉耳边全是嘈杂声响,一心记挂着絮儿的安危,扭头道:“我不过是个丫头,不敢劳动太太费心,若好心就放我出去。”

那丫头笑容乍收,退后一步道:“姑娘可想好了,外头乱着呢,太太怕姑娘有个什么闪失留姑娘暂歇在家里,若姑娘执意要走,可不好同三爷交差。”

集美瞟一眼窗外映得惨白的雪光,“他人呢?”

丫头扯着唇角半笑不笑,“总归是好吃好喝在家享福。”

集美不信,手指头沾了茶水在榻桌划来划去,“还是那句话,皇上与皇后在嘉福寺遇险,陆大人赶紧派兵去救。”

陆家规矩大,外头的事情内宅伺候的人不能打听。那丫头哂笑了下,“姑娘快别说这胡话,外头的事不好带到内宅说。”

集美肩膀一松,泄了气似的耷下肩膀,望着被她抹得淋漓的茶水发笑,“我是皇后的人,原是为着来陆家搬救兵上门。如今陆大人既是选了新主子,何必留着我这个旧人。向姐姐讨一碗砒霜吃,死了你也好交差。”

“使不得使不得!”

那丫头见她虽是长得清秀温柔,却很有些倔强,忙道:“三爷一再嘱咐,千万保住姑娘的命。前儿被老爷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关在屋里都惦记姑娘安危呢。”

果然,陆展被他爹关了起来。

集美想不通,她一个宫女,还是敌对势力的亲信。纵使与陆展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陆家犯不着对她这样好。

正疑惑着,那丫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路过,上前附耳道:“姑娘不看三爷的面,也看看太太的面。要不是她一力保着,姑娘只怕早关到牲口棚去了。”

从前听陆展说过,他这位养母心肠软,最会体贴人。集美一时心软,抹了眼泪道:“劳烦姐姐传话,替我谢过太太。只是我命薄福浅,经不住这般好意。”

丫头摆好茶饭,笑了下,“所谓母子连心,三爷的对姑娘的心思太太哪里会不知道,只是这会子老爷在气头上,他日风波过去老爷气消,没准儿姑娘与三爷的好事能成。”

集美从来不相信能跨越门第走入婚姻,每次陆展兴冲冲盘算,感动归感动,她全然不敢相信。眼下听陆家丫头讲起来,像是太太有意要撮合他们,事情忽然有了苗头。

不由得想起絮儿从前说过的话,“事出突然必有妖。”

横竖这些话传来传去皆不可信,要紧的是出去找陆展通气,集美灵机一动,道:“太太的好意叫我怎么还呢?这样,劳烦姐姐往外头找两块料子,我给太太和三爷做双鞋。”

丫头一听就知她转了性,兴高采烈地去回话。

大雪才停,场院里全是扫雪的动静,哗嘘——哗嘘——刮得石板一直响。

陆太太正给金丝笼中的一只红嘴玉喂食,转身撇下鸟食道:“这就最好,若还像那天似的闹得厉害,给老爷知道了别说留她吃住,命都保不住。”

“太太菩萨似的心肠见不得人受苦,”丫头立在鸟笼旁,笑得用力,“只是那些做鞋的东西?”

“给她无妨。对了,展儿那头如何,昨天听四六说整日趴着,仍下不了床。”

提起陆展,陆夫人那张圆润端丽的脸攒起愁绪,喝茶也喝得不是滋味。偏生陆仲成下了死令,谁都不能去看陆展。

陆夫人简直是锥心刺骨的疼。

那日陆展得知陆仲成与禁军首领通了消息,要向北狄大军低头。怒不可遏冲去书房理论,当即被陆仲成打了二十大板,又关了起来。

集美来时正赶上事发,陆太太找人悄悄将她关了起来。这丫头似乎很有些得陆展的心。陆夫人心窍转几转,便让人留了下来。

“老爷说宴席定在腊月初五,你都盯着些。到底是他认姑娘,场面上要好看。”

一个妈妈上前,握着热手把巾给她揩手,一面笑,“太太好雅量,竟由着老爷大喇喇摆席认亲。”

陆太太抽开手,忧心忡忡,“话不要这样说,人家从前贵为皇后,将来还是皇后,伺候好了这头,往后享不尽的福。”

絮儿的身世她已知晓,唏嘘过后不免替自家打算起来。絮儿往后嫁给燕王再做皇后,作为娘家必然派丫头陪嫁。

集美那丫头生得水灵,人又忠心,为着主子上大山下火海都不怕。而燕王不比当今皇上有定力,见了她必然收用。

如此不必她亲自动手,陆展和集美的事就能遏止,既体面又不得罪人。

陆展是她的命根子,既是比命还重,就不允许他行差踏错。绝不允许陆展大好前程断送在一个卑贱丫头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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