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缝天坑

大唐王朝，天宝十一年，恩施城外的中国第一地缝天堑——高坪地心谷。

两侧是横亘万古的绝壁，脚边是新雨暴涨的小河，头顶一线天的两边，是人类生存的地平面。

那个名叫绝顶的飞扬少年，脸颊上挂着伤口，襟袖上渗着血痕，却神情欢快无忧无虑，在这地面之下的峡谷里踏歌而来。

万里江湖梦，孤身风雨行。

数日前，绝顶从数十名强敌的围攻中侥幸突围，偶然踏入恩施境内，穿女儿城，过蝴蝶峡，误入地面之下的地心谷。

他前胸被刺十三剑，后背受了二十刀，还中了绝世高手的天崩地裂掌，脏腑受伤，血脉暗损。

他来到幽秘的地心之门，潜入其中，调息养伤，炼魔坐忘。

夜色中，忽然迸发出惊破万古沉寂的尖啸声。绝顶向外望去，只见一朵烟花在深夜的天幕中熠熠绽放，幻化成璀璨的星雨，时而如鱼龙，时而如繁花。

烟花的光芒照破黑暗，将一名黑衣人的行踪彻底暴露。

发射烟花的三名高手，向黑衣人围剿逼近。黑衣人身形如电，转瞬间斩杀了三名高手中的两只弱鸡，而后伏身，凌空向旁边的树林掠去。

幸存的高手，玄功远在黑衣人之上。高手如影随形，弹指间追上。

高手猛然伸手指点去。黑衣人抗拒，挥动手中刀，刀锋在前，劈向高手的额头。高手毫不费力，手指像穿过宣纸一样穿透刀身，然后带着刀，点中了黑衣人胸口的神封穴。

一股无法忍受的麻木感，钻入体内，像巨蟒一样狼奔豕突，转瞬间，黑衣人的半个身子失去了感觉。

黑衣人望望天，只见风消雨停，月冷星孤，几朵莲花般的白云悠悠荡荡。

黑衣人无限留恋，自艾自怜，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茕茕孑孑，正如冷月与孤星，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风停雨消云散莲灭。

高手的手指，狠狠地扎在黑衣人的胸前，像匕首一样一点点深入到肌肉中。

高手忽然吃惊 ，怪笑停住。黑衣人血流到脚面，忍痛挺住。

绝顶正在运功疗伤的紧要关头，稍有疏忽就会走火入魔。但他侠骨热肠，怎能见死不救？

救是救，但不能鲁莽灭裂，莽撞去救。

绝顶狡狯，从巨石后面闪出，低声喝道：“结印莲灯照，接引慧眼明！哪来的无知小辈，扰我清梦，看我取你性命，添做无间地狱鬼！”

“结印莲灯照，接引慧眼明”，是天下第一喜怒无常怪宗师胡荒塞的口头禅。江湖传闻，胡荒塞口吐此言之际，就是不分善恶大开杀戒之时。

高手惊骇，唯恐死在胡荒塞手中。他落荒逃窜，慌不择路，撞在巨石上，断了十根肋骨。

绝顶绷不住劲儿，笑了起来：“你上当了！胡荒塞死了！小爷不是胡荒塞！”

原来，有个姑娘被渣男抛弃，想不开自杀了。

胡荒塞暗恋姑娘十年，姑娘一死，胡荒塞也想不开，挥剑自杀，咽气前才想起应该为姑娘杀渣男报仇再自杀……

你看这事儿做得多草率。

还是绝顶替胡荒塞完成了遗愿。绝顶也因此被人围攻追杀。

绝顶还是年轻，憋不住笑。这一笑，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高手肋骨断了，却还能突然发难。他陡然一掌，内力滔滔不绝，如同银河仙浪，扑到绝顶胸前。咔啦啦几声，绝顶的四根肋骨被震断。

这回轮到高手笑了：“少年，你笑得早了！”

事实上，高手也笑得早了……大笑太过激烈，引起心搏骤停。高手倒地身亡。

然后，绝顶笑了，笑着笑着，肋骨的伤痛痛彻心扉，疼得晕倒了。

黑衣人一夜不眠，衣不解带，为绝顶接好肋骨，打通脉络。第二天中午，绝顶醒来，问黑衣人，得知名叫凌迟，年纪略小一岁。

绝顶与凌迟成为生死之交，在一起谈天说地，每每契合，意传心会，引为知音。

两人养好伤，出了地心谷，结伴而行，游贵州草海，赏四川玫瑰谷，最终来到云南毒虿岛。绝顶好死不死，逗弄毒虿，被咬了一口，见血封喉，眼看就要拉柴嗝屁卖咸鸭蛋死翘翘了。

凌迟冒死为绝顶吸出毒血，而后一夜无眠，衣不解带，为其打通气脉。

凌迟为什么两次都衣不解带？绝顶绝不会想到，凌迟其实“风前歌窈窕，月下舞婵娟”，是个美貌的姑娘。当初在地心谷，那个高手就是刺伤凌迟前胸时，发现是个姑娘，才吃惊停住的。

绝顶在地狱门前半日游，然后晃晃悠悠活了回来。凌迟心情好了，只觉得半暗半明天欲晓，乍寒乍暖春草生。

绝顶能活蹦乱跳之后，喝了从恩施带来的摔碗酒，然后将碗摔碎，说道：“兄弟，饮一杯尽欢，摔一地豪情。”

凌迟生性忧郁，淡淡地说：“我们今生今世绝不可能……成为兄弟。”

绝顶诧异：“凌迟，你我人海相遇，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这还做不了兄弟？”

凌迟沉吟片刻，忽然说：“绝顶，如果有个姑娘，愿意为你吸毒血，为你挡刀，为你活，为你死，为你忍受人间的一切痛苦，甚至可以为你生孩子难产而死……可就是不爱你。你怎么想？”

绝顶觉得这是无聊的脑洞。

凌迟忽然变得冷漠，变得不可理喻，在苍苍的蒹葭中，突然袭击，刀出如鬼魅，劈中绝顶的肩胛，而后又后悔莫及，抚摸着血痕痛哭失声，随即抛下一句“明年此地，蒹葭凄凄。鸡黍莼鲈，携手絮语”，而后匆匆远去。

天宝十二年，绝顶重来恩施地心谷，来见这个是生死之交，却不是莫逆之交的凌迟。

徘徊数日，寻寻觅觅，不见凌迟踪迹。最终在地心之门不远处的山洞内，找到凌迟亲笔的短信。信尾附了一句：“磐石无心图白首，蒲苇有约醉红裙。”

绝顶阅罢，放声大笑：“磐石，蒲苇……用词不当啊。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蒲苇，很容易让人误解成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凌迟这兄弟没学问，乱用典故，别人看了，会误解他是女孩子的。出岔子了，真丢人啊。”

随即又想：“凌迟提到白首，提到红裙……看来这兄弟觉得青春几何应该及时行乐。这兄弟误解我了，我虽然是漂泊四方的游子，却不是流连花丛的浪子。”

一个月后，四川攀西大裂谷。

大唐帝国时期，此地名叫苍生大裂谷。

魔教蹉跎宫的两名护法，不戴斗笠，不披蓑衣，淋着蒙蒙的梅雨，站在浓雾掩盖的天坑外。

也许大家还不知道，四川也有梅雨季节。

灰衣护法刚猛霸气，裸露的手臂上肌肉虬结。他目光凶狠，自夸十年来已经手刃两千多人。

另一名护法，身段婀娜体态纤细，皮肤细腻洁白，桃花眼，杏花颊，正是换回女装的凌迟姑娘。

灰衣护法借口为凌迟拂去肩头的落花，趁机施展咸什么手。

凌迟看上去忧郁柔弱，却果断狠辣，一柄冷萤孤雁剑倏然削出，将灰衣护法的一根手指截断。

灰衣护法暴怒，要撕碎凌迟的衣裙，将她当场强迫。

凌迟轻身一纵，如同排云而上的白衣仙鹤，飞掠到灰衣护法头顶。冷萤孤雁剑中迸出一道萤火虫组成的微弱光线。

灰衣护法额头被萤火虫叮了，中了奇特的残火毒。灰衣来不及反应，更谈不上反击，身体木了，手脚不能动，如同案板上的活鱼一样等待宰割。

凌迟有十足的把握，顷刻间劈死灰衣护法，让他化为可悲可怜的异乡之鬼。

但是，她还不打算这么做。凌迟将冷萤孤雁剑猛然向上一提，让开灰衣护法的头顶心，给他活下去的生路。

灰衣护法头脑不灵活，还以为自己只是吃了后下手的亏。

凌迟在空中如同彩凤翻身，一个跟头，上升了一米，而后向前飘飞，落到灰衣护法的背后。

灰衣护法怒吼：“给我解药！”

凌迟给解药的方式很独特。她将解药抹在剑上，而后一剑刺入灰衣的后背，不解气地转了转剑柄，才把剑抽出来。

灰衣护法能动了，猛然转身，如同苍鹰搏击凌空而起，手中剑的剑尖迸发出一道清冷的剑气寒芒。

凌迟沉着应战，三四招内，已经占了上风，控制了制空权，在灰衣的肩膀和头顶来去自由。

一向自负的灰衣，竟然三下五除二就落败。他脆弱的心灵受伤了，急怒攻心，一口气儿……放心，没死，只是一口气没调好，内息紊乱走火入魔，半边身子麻木，眼看就要偏瘫……

凌迟冷漠地袖手旁观，等灰衣撑不住了，才伸出纤纤玉手，替他疏通了经脉。灰衣心有余悸呆立在那里。

凌迟冷着脸，左右开弓打得灰衣鼻青脸肿。

灰衣护法肿着脸，讨好道：“缓缓姐姐，小弟以后听你号令。”

凌迟俏脸一嗔：“不要叫我本名，叫我凌迟。我要把所有的恶家子，都凌迟处死。”

灰衣护法不敢反抗，回头望望天坑：“这个名叫绝顶的家伙，得有多绝望啊，居然住在四百米的深坑内？这家伙是遭遇亲友背叛，不再相信人类？还是十恶不赦，被迫自我放逐？”

凌迟摇摇头：“你猜错了，这少年名叫绝顶，但不绝望。相反，他是个掉到陷阱里，仍能吃馅饼、看星星的乐天派。”

两人顺着扎手的葛藤，步步惊险地一点点下到天坑底部。

天坑底部，别有洞天。

两岸崖顶飞泻下来的瀑布，落地后淙淙流动，注入深青的潭水中。不远处摆着小巧的石磨。再远处是一张石桌，上面覆盖着坠落下来的花朵。

天坑底部悬崖的山洞门口，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人不轻狂枉少年，人一轻狂躺半年。下联是：宁可石板躺半年，也要轻狂做少年。

横批是：老天作弄我，我来作弄人。

忧郁的凌迟姑娘，难得地笑了。

灰衣不知趣地多嘴：“这个绝顶要是一味地轻狂，万一惹怒了执念王，绝对会…惨字都不足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