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都在犯难(一)
当邱素萍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时,整个三楼的人一时陷入了尴尬和不安中。
张不凡心里很生张舒的气,但是在这些热情的同学面前,却没办法表达他的情绪,毕竟,人家远道而来,人家一腔热情的“只是玩笑”,不能当头给他们泼这一盆冷水。
所以,他当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说一句责怪的话,下来给朱朝吾他们开了别墅大门后,坐在沙发上发了一阵呆,这才上去叫张舒带她的朋友们下来吃水果,随后还给她们准备饭菜,那两个女孩似乎不知道闯的祸有多大,依然在跟张舒有说有笑,不知道他这边其实只是强颜欢笑,心已经碎了。
他知道,这一次的坎,很难过去了。
邱素萍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一份情感,不想暴露给她妈妈知道,显然是她妈妈那边缺乏支持他的积极信号——可能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也可能是妈妈和文老师的关系在她心里留下了结, 虽然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邱素萍做什么都有她的理由,她是一个如此聪明而又冷静的女孩,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
可是突然之间,说暴露就暴露了,暴露得如此彻底。
可他能怪谁呢,张舒就是这性格,她的那些朋友也是这样爱开玩笑,她们开这样的玩笑太多了,以为天下所有的人,都能轻松接受这种玩笑,她们不知道,有一种玩笑,是在别人的底线以下。
他束手无策,却无可奈何,这是一起谁也没觉得自己需要负责的事故,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很无辜,但最无辜的他和邱素萍,却要一起承担这起事故的结果。
整个黄金周,他都要客气地面对对他造成严重后果的肇事者,因为不想让张舒失去友情,他不能抱怨她们,甚至还不时要安慰两句。
他给她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为张舒保留了两份友情,只是他的爱,却要面临被割裂的痛苦。
其实他知道,陪他一起接受煎熬的还有张舒,这个空有聪明却没有机心的姑娘,在舍友闯祸之后,整个黄金周都跟他一样在强颜欢笑,不忍心看到同学失落和自责,整天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我哥会处理,他很厉害的,但其实她心里很着急,每天都偷偷来问他有没有进展,每次听说没有进展,就非常懊恼地掉眼泪。
邱素萍一直电话不接,信息不接,qq留言不回,他们真的是一筹莫展。
为了排练,特意在黄金周的第三天就赶来省城的林刚,听了之后十分沮丧,因为林刚很珍惜这样一次在公共场合表演的机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登上这样的大舞台,而且这样的机会,张不凡、邱素萍可能以后还会有,他恐怕就很难有了。
不巧的是,这个黄金周,刚好妈妈跟着学校外出旅游了,张秋和陈妃一样带队去旅游。回来后,她们才知道这个情况,妈妈打了个电话给文老师,文老师表示他也完全没有办法,现在连他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点着了火药桶,从来没有见闹过这么大的脾气,估计是伤得太狠了。
张舒在黄金周期间还跑去找阳老师,不幸的是,阳老师也外出旅游了。
这个黄金周,人员流动太大了,好像所有的人都被一股激流给席卷了进去。
张不凡曾经拿过邱素萍的那个独奏部分的谱子,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弹,但是有好几个小节对他来说太难了,每次都只能勉强弹出来,这种程度到了舞台上,根本弹不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黄金周的尾声,张舒带着遗憾和牵挂,随她的同学返回学校,妈妈和张秋也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呆住了。
张秋马上就给邱素萍打了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却是邱阿姨,邱阿姨知道她是张秋后,很平静地说,张秋,不好意思,你告诉张不凡,邱素萍不会走那条路,我更不允许她走那条路,这个手机我没收了,不想让她再分心了,后面的比赛,她也不参加了,张不凡不是报了两项吗,让他参加美声那个就行了,这么短的时间,太分心也不好。
张秋说,邱阿姨,他们已经排练得差不多了,对这次比赛也很有信心,让她先参加这一次吧,以后不搞组合就行了。
邱阿姨说,不好意思,开了口子,再缝起来就难了,不能参加了,你要怪就怪我,可我也是没有办法。然后邱阿姨就挂了电话。
绝望了,彻底的。
走投无路之下,张秋说,要不,就让宋扬来吗。
张不凡抓到了救命稻草,就向妈妈求助,因为前一段时间,宋扬一直在跟妈妈学习古典文化,还蛮听话的,张不凡知道宋扬的性格,虽然说他已经跟张不凡恢复了交情,但不太可能为他伴奏,由妈妈出面会比较好。
妈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答应。
张秋说:“妈,是不是宋扬不想去?那可不可以找宋依,宋依那个钢琴水准总可以吧。”
妈妈为难地说:“我是不想把他们家的人搭进来。”
“因为宋校长?”
“你们不知道,这段时间,不但让宋依在帮他说话,就连宋扬也开始帮他说话了。我不想让他再误会下去了,他已经陷得有点深了。”
“帮说什么话?”张不凡问,问了之后,见到妈妈和张秋都是一脸苦笑,才明白过来。
张秋说:“宋扬,他,不太可能吧。”
妈妈说:“我也没有想到,上一次,我辅导宋扬学古典文学时,宋扬给我一口气背出了十六首古体诗。”
张秋说:“进步不小。”大家都记得宋扬对中国文化是不感兴趣的。
“你们没有听清楚,这些诗不是古诗,是古体诗,专门写给我的。”
“是宋校长写的?”
妈妈无奈地笑一笑。
“写什么呀?”张不凡好奇地问。
妈妈瞪了他一眼,只告诉他,这个事情没得商量,不但她不会去叫宋扬或宋依,也禁止他去找他们。
妈妈这么做,对她来说也是迫不得已。
宋校长为她写的那十六首古体诗,全都是相思诗,虽然都没有肉麻或痛苦之句,写的只是日常工作或生活中一些不期而至的思想片段,但每一句好像都写出了相思之温暖,点点滴滴,零零落落之间,弥漫着一种欣喜和感激,全部听下来之后,就是一种她无所不在且她若在他就开心的一种情绪。
这让妈妈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动,她的心被打乱了。
她当时甚至有一种真的年轻了,真的回到了少女时代,回到那个还能做梦的年龄的感觉。
也许真的是这样,人人都有做梦的权利,都有爱和被爱的资格,追求自己的幸福,好像是没有错的,也许她应该告诉他她犹豫的原因,应该告诉他,她其实已经动心了,从他开车送她回苍林的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动心了,只是,她害怕这只是一个奢侈的梦,她担心在梦想的翅膀已经折断了的年龄,再去做梦会成为笑柄……
如果宋校长,不是那么的完美,可能她早就可以接受了,可是他偏偏像从梦想里化出来的一个人,她害怕配不上这样的爱。
其实,宋校长早就把这些诗词,寄到了她手里,她一直原封不动地寄回去,只因为怕自己动心,真是没有想到,宋扬会帮助他的父亲,把这些诗背给她听,是她熔化了这个倔强的男孩,还是他父亲熔化了?不得而知。
最让她意外的是,宋扬还动情地说:“黄老师,你能考虑他吗,他认为你就是他书里的凌书燕……”
当时她流泪了,因为那一瞬间她真的感动了,甚至想给宋扬一个拥抱,告诉他,如果他需要妈妈,她可以像妈妈一样爱他,因为她看到他顽劣后面的那份执着和热情,知道他原本善良,只是因为缺少爱,不知道怎么去爱。
当然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告诉宋扬,她会想一想,想一想。
张秋说:“妈,你真的不考虑吗?我现在也觉得好像宋校长也不错的。”
妈妈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动过心。
前一段时间,她有很多个晚上都在失眠,宋校长的微笑和他言行举止,成了她脑海里甚至梦境里的主要内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其实很在意宋校长的行踪和举止,如果看到宋校长不在学校,她的心里也会忐忑,如果看到宋校长为工作的事难过或生气,她也跟着担心。
可是,后来,她连续接到了三个陌生的电话。打电话的人都自称是宋校长的亲戚,一开始很客气,但是说到后来,就非常出格了。
他们说听说过她,知道她在苍林初中时就是一个狐狸精,嫁人了,还跑去跟旧情人睡了一晚,说得非常难听。还说她为了能勾搭宋校长,一接到聘任书就跟没被聘上的丈夫离婚,电话的最后要求她离开宋校长,不要再祸害宋校长。
黄绮接到这个电话时非常生气,但仍然不失礼貌地告诉对方,她是不是主动勾搭男人的狐狸精,宋校长应该有所了解,是谁在追求谁,请弄清楚了再发言,其他的事情,事关个人隐私,她没必要跟他解释,作为宋校长的亲戚,他最好能学会象宋校长一样尊重人。
正是这一个又一个的电话,让妈妈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勇气,又泄露掉了。
她再怎么问心无愧,也不想去面对这些亲戚,她对现在的状况很满意,犯不着跳进那个坑。
她想,就现在这样一个人过日子,其实已经挺好的,平静、安宁、不乏温暖,不需要谁来陪伴,有儿女在后面跟着就好了,她知足了,人生到了这个阶段,还去追求爱情,就有点缺乏自知之明了。
黄绮于是尽量躲着宋校长,她不想给他坏脸色让他难堪,但也不想给他好脸色让他心存幻想。
她想,都是中老年人了,早已经过了害羞的年龄,他应该明白,她这么做不是出于羞涩,只是她不再考虑了。
但是,宋校长依然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地在她的身边织着网,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问题是,他的行为一点都不考虑避讳,整个学校的人都看得出他的企图,她好几次听到过有老师背着她在宋校长面前拿她来打趣宋校长,而宋校长并没制止。
黄绮有些无奈,想不通此人的脸皮怎么突然就变厚了呢?原来不是这样子的,会不会是宋依或者宋扬,甚至是张不凡偷偷煽动的?特别是张不凡,自从成功怂恿宋依跟秦老师恢复关系之后,开始跟邱素萍一样爱管这方面的闲事了,不会真的没脸没皮的出卖她吧?
黄绮想,必须找个机会,跟他摊牌了,不能让他这样继续下去,对大家都不好。
黄金周时,学校组织了骨干教师的长三角五日游,到上海的第二天,他们登上了那座着名的东方明珠塔。
在267米高的旋转餐厅里,她单独邀请宋校长吃了一顿午餐。
宋校长非常开心,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请他。
看到他溢出来的开心,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吟诗一首,黄绮心里有些不忍,但是还是把心一横,跟他摊牌。
黄绮说,感谢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但是她的生命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浪漫,如果他继续这样,恐怕她只能考虑离开启程。
黄绮还违心地说,她在考虑和安默要不要复婚,为了还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
她还说,知道他是一个优秀的人才,把精力消耗在不该消耗的地方是一种浪费,费那么大的劲,只是为了追求一个有四个孩子的女人,信不信,他会被笑到抬不起头的。
可是,她说的时候,一直在躲避宋校长的目光,因为她不敢面对好像浇不灭的火的那样的眼神。
这个人真的是奔五十的人吗,怎么还有这样的眼神?
宋校长说,这不可能是你的心里话,你是有什么顾虑吗,如果是,你不妨告诉我,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我可以等下去,我已经单身了十几年,继续单身一段时间也无所谓。
黄绮说,你这是要逼我离开启程吗?
宋校长说,无所谓了,如果你真的离开启程,我也辞职,我会厚着脸皮,一直尾随着你,我赖上你了,你摆不脱了。
黄绮的摊牌失败了,看来是白请客了,她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
他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为什么还那么天真呢,为什么还会以为婚姻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呢?更何况他这样的人,要牵扯的更多,亲戚、朋友、家庭、事业,全都牵着扯着,牵一发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