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都在犯难（二）

黄绮说，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再这么做，你怎么向你的家人、亲人交代？

宋校长说，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们都算是饱经沧桑的人，我刚刚起家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报复性地寻找过女人，想让我前妻看到我的意气风发，我找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年轻的，富有的，有地位的，都有……

可是，没有一个是能从心底里打动过我，所以关系都没办法持续，因为我羡慕的，是文毕恭作品里的那个女生，多美，多动人，多有才华，说明凌书燕这样的人是有的，只是没有让我遇到而已。

黄绮不知道怎么说，心在软化。

宋校长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们的求职简历这么上心吗？因为你求职简历上那个照片给了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有一种很动人的东西收藏在你的淡淡笑容里，我注意到你们的毕业学校就是文毕恭曾经就读过的学校，我就想，会不会你就是那个妙容？

你和张老师来启程试讲的时候，我们才第一次见面，第一眼，我就感觉我可能是猜对了。

我非常羡慕张老师，不知道他怎么能有这样的福气，能跟你这样的人组成一个家，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天我的情绪特别活跃，那是因为有什么东西莫名的注入了我的生命，我很想引起你的注意，想让你多了解我一点，但你别误会，我当时，只是想要成为你的朋友。

当你点我的名让我回答问题时，你一定想不到，我对此有预感，尽管一直以来，没有一个试讲老师对我发起过提问，但是我就是感觉你会提问我，我为此做好了准备，一直在跟你的思路走，我想我们之间可能会有一份特殊的默契，所以当你点我的名时，我特别开心，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我那么活跃，那么配合，因为想要得到你的注意和肯定。

黄绮心里一颤，难怪那天他的问答那么精彩，他的情绪这么积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而她呢，那天也真的是莫名其妙，她习惯于跟学生互动，但对于领导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可不知为什么，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点了宋校长的名，然后宋校长积极的情绪也反馈给了她，给了她力量和暗示，让她彻底放松下来，彻底激发了热情。

为什么会这样，她在乡下教书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跟领导这样互动过，为什么就点了他？这是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安排？

反正她当时就有一种感觉，很可能折腾了她大半生的厄运要告别她了，她遇到一个赏识她的领导了。

所以，离开酒店回家的路上，在张不凡说请客是不打算留下的意思时，她的痛苦还不仅仅是由于张安默的责难，也是由于希望的又一次落空，她以为命运要拐弯了，要柳暗花明了，结果却是厄运开始了狂飚……

宋校长说，刚好那天文毕恭也来了，我决定给你们安排一次见面的机会，证明我猜得没有错。

黄绮说，你是有意安排的？

宋校长说，当然，如果我认为你们毫无关系，为什么要请你们同一桌吃饭呢，你们是来求职的，求职成功之后，我就是你们的领导，有的是请你们吃饭跟你们交流的机会，何必非得在那个时候，跟我的朋友凑到一起吃饭？所以，李源说的没错，我一般对于比较满意的求职者，是不会请吃饭的。

原来如此，然而他恐怕没有想到，正是那一顿饭，把她的不幸婚姻直接撕碎了。

黄绮说，那你那天是故意说漏嘴的？

宋校长说，对，你不觉得我那样说出来有点突然吗，因为我想直接捅破那一层纸，你们的反应证明了我没有猜错而已。

原来他这么狡猾。

宋校长说，我现在可以坦率告诉你，我写凌书燕的时候，内心里是有一份攀附心理的，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人在落魄的时候，特别想要攀附，可是，当我看到文毕恭书里的你时，我才知道，其实我要的不是攀附，是理解，比如书里的你对当时文毕恭的理解，非常让我感动和羡慕。

黄绮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的青春被永久地写进了书里，成为别人的陪伴和憧憬，她的人却被扔到了红尘中，饱遭摧残，受尽煎熬。

宋校长说，那天，我从你的眼神，从张老师的眼神，还有文毕恭的眼神里，作为一个经历过失败婚姻的人，能感知到你的婚姻并不幸福，幸福的人，眼神不会这么复杂，不会这么忧伤，不会这么躲躲藏藏，我心里想，这么好的女人，婚姻怎么会不幸福呢，是得到了你的男人不珍惜你吗，为什么他不珍惜你呢，他瞎了吗，看不到你身上的光芒吗？

黄绮的心里注入了更多的柔软，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这历经了二十七年的可怕婚姻，让她支撑下来的，却不是男女之爱，而只是母爱。

宋校长说，后来，我想办法接近你，甚至想了解你的婚姻状况，特别是在冬至那个晚宴之后，我强烈地感觉到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我想，如果你的丈夫不能珍惜你，我要想办法让你离开他，但这样有点不道德，我很犹豫，我想守住道德的底线，却又说服不了自己的心，我想，凭什么你只能绑定在一个不珍惜你的男人那里，凭什么？

黄绮躲着他的目光，一时心乱如麻，本来是找他来摊牌的，这下倒好，给机会他尽情地表白了，这顿饭钱，花得可真够冤枉的。

宋校长说，那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猜到你也离婚了，可能是作为一个过来人的敏感吧，经过几次旁敲侧击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这样决定，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一定会抢在你再婚之前，把你抢到到手。

还记得那天的爬山吗，我鼓励大家登顶，并不是因为我不累，我也一样觉得累，但我知道，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拉你一把，当你的手，第一次被我握在手里的时候，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好想一直就这么拉着不放。

黄绮下意识地掩住了脸，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啊，两个人都这样的年纪了，旁边的人听到怎么办？你脸皮厚，我可没这么厚……

可是，她居然没有走开，是不是也希望听他说下去？是不是，她又回到了想要好好听情话的年龄？

宋校长说，感谢张舒，她背出了你的那首词，我当然能猜出是你写的，同样我确定你真的离婚了，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想，以后，你就要交给我了，或者说，我也把我交给你了……可是，我也有顾虑，我想，这个脚步走得太快了，你恐怕不会接受，世俗也会有看法……

黄绮心里苦笑，原来他也知道世俗会有看法。

宋校长说，其实宋依可能也看出来了，可能因为我跟她谈到你的时间越来越多，可能谈到你时的表情也不一样，反正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如果你有一天终于找到了凌书燕，但是发现凌书燕已经不再年轻，并且有好多个孩子，你会怎么样，你会退却吗？

我知道她猜到了我的心事，也不隐瞒她，跟她说了很多你的事，她说，黄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我也看出来了，但是，会不会人家笑话你，放着那么多年轻的不要，找一个年纪比你大，有好多个小孩的女人？

我说，我不是买衣服，衣服虽然是穿在自己身上，但是要给别人看，我是想找一个可以相濡以沫的人结伴生活，除了她自己的看法，别的人什么看法，我都可以不管，我不吃他们的饭，不花他们的钱，为什么要为他们的眼光负责？

黄绮的心里一颤，有所触动，对呀，不吃他们的饭，不花他们的钱，路如何走，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当她打算抛弃包袱，把目光投向他时，突然想到了一点，不对，那些人不是他们，是他的亲戚，是需要攀附他的人，别的人可以不理会，但是亲戚……所以，还是不行。

黄绮知道不能让他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连她也彻底软化掉了，急忙打断他，你别再这样说了，我不会给这样的机会你的，我已经不考虑这些了，我有一群孩子，我没有资格考虑这些了。

宋校长说，不，我知道你考虑过，你骗不了我。

黄绮尴尬地说，就算，有所考虑，但是……难道，你的亲戚朋友就没有人劝过你吗？

宋校长说，是不是有什么风声传到你这里去了？不错，是有些亲戚朋友跑来劝过我，但是，除了宋依和宋扬，我用不着参考其他人的意见，他们没有资格管我，你也不用考虑他们。

黄绮心里苦笑，这个世界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当然她没有说，那是他的亲朋，与她没有关系，说这个话，好像是要挑拨他和他亲朋的关系一样，没这必要，亲朋跟他，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亲朋了，而她跟他，真正认识才刚半年。

宋校长说，你不用劝我，你如果暂时不接受，继续对我不冷不热就行了，我会继续追求我自己的幸福，继续对我自己的心负责，你躲不过去的，因为你早晚会发现，我无处不在。

黄绮心里一抖，又一次被感动到了，她赶紧拒绝去想，她怕再想一想，自己会流泪，但她没有察觉，不用想，自己的眼角里，已经涌出了泪花。

爱就是这样，像水，防不住，只要找到一点缝隙就会流泻出来。

可是即使如此，她仍然在抗拒着。

可能宋校长不知道她在抗拒什么，顾虑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他一直坚定地追求她。

所以此后，在整个旅游期间，每次她在需要帮助时，宋校长都会准时出现在她身边。所有老师都看在眼里，她想瞒都瞒不住。

在杭州苏堤下漫步时，走着走着，发现身边没有了别人，只有他们俩。

于是黄绮对宋校长说，老宋，你放过我行吗，你再这样，我真的只能辞职了。

但是宋校长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厚脸皮了，他不急不慢地说，抱歉，我放不了，我找了十几年，总算遇到了你，我怎么放，人生有几个十几年？你辞吧，我说过的，你辞了我也辞，反正我也当腻了校长了。

黄绮说，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任性呢？

宋校长不无得意说，不然呢，你以为宋扬那种偏执的性格是谁遗传过来的，我们都相信这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逃避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怎么也逃不了，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也喜欢我，你逃得过我，但你逃不过你自己。

黄绮说，我是很尊重你，可是我们真不合适，你现在并不处于冷静和理智的状态，到头来会对我失望的……

宋校长说，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而我都有信心，这一回我不可能投资失败。

黄绮说，老宋，你是一校之长，你怎么也，学会死皮赖脸的这一招了呢？

宋校长说，你意思是说我心理素质有了提高了吗，这是大好事，这说明被你锻炼出来了。

她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嗅到了危险气息，因为几乎每一次的接近，她都发现自己在动摇，她不知道这样不断的动摇下，她还坚守几天。

所以，她只能逃避，避免给机会宋校长，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再一次次面对一个越来越厚颜无耻的人，她感觉他在她面前变得有点流里流气的感觉了，有点恬不知耻的感觉了，她的话越说越难听，反而让他越来越应付自如了，不像一开始的时候，她一个不友好的眼色，他就赶紧知趣地走开了。

黄绮现在很为难，她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她不想冒险再进入这么复杂的婚姻状态了，日子就这样平平和和地过去，陪着儿女们一步步成长，好像也挺好的。

所以，她不想再给任何暗示宋校长，这个时候找宋依或者宋扬，可能让宋校长会认为她回心转意了，从而用这个方式来鼓舞他……人在单恋阶段，神经是容易过敏的。

连宋依和宋扬这条线都断掉了，张不凡没有办法了，他准备放弃了。

可是张不凡真的不甘心。

这一次参赛，其实不止是他的梦想，可能是妈妈，还有林刚最后一次上舞台的机会。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妈妈，这一辈子他可能就这么一次能和妈妈同台演出的机会，妈妈上一次在舞台上闪耀的时候，还是一个大学生，是一个小姑娘，没有一个孩子可以领略到她舞台上的风采，现在真不想放弃这机会，都想看到妈妈再闪耀一回。

可是这机会却越来越渺茫，越来越让他绝望。

他的心真压抑得厉害，如果说失去这个机会只不过成为遗憾的话，他更害怕的是，从此邱素萍可能真的会走出他的生活……

而大嘴巴的张舒，一辈子都会留下抹不平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