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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班师回朝

大军所经的每一处城镇,都有百姓出来高呼万岁。尤其进入帝都后,百姓都围拥在道路两旁,胜利的欢呼响彻云霄,万人空巷,竟是过年都没有的盛况。

“你们都听说了吗?这次燕国和墨国联手打退了高甸骑兵,收回了失地,我国折损士兵不过五千余人。”

“昨儿我在宫里当差的邻居王大婶朋友的儿子就告诉我了,我这不天还没亮就在这等着迎接大军了吗?”

“据说是两位新上任的江南梁氏的大帅,看来咱们国家要打仗还得仰仗梁氏呐。”

“可不是吗?那些在帝都里养尊处优的贵人都有啥用?这次我大燕国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人声熙熙。

“陛下,恭喜陛下凯旋而归,臣已吩咐了今晚在麟德殿设庆功宴,届时请陛下移步前往,臣一定好好为陛下接风洗尘,并让史官把陛下亲征的壮举载入史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左相施施然从御书房外走进,看着坐在折子中央的女帝,满脸堆笑,笑意却不及眼底,道:“陛下才刚回来,怎么又忙于政务了。陛下不用着急,这几个月的政务都被我料理了,陛下好好休息便是。”

“哦?”女帝的视线从奏折上移到了面前过分热情的人身上,语调淡淡,“既然左相如此高兴热情,今天怎不见得你去宫门口亲自迎接我一下?”

左相的脸小幅度地抽了抽,忙又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道:“臣这不是想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再来见您嘛。臣看着陛下才刚回来就来处理政务,臣实在挂念陛下的身子啊。”

“既然如此,左相大人日后来御书房还是通报之后再进来吧,您这一惊一乍的我身子也吃不消。”燕容珏毫不留情地道。

左相怔了一瞬,知道燕容珏反感自己的无理,忍下心口的闷气,道:“臣知道了。”

燕容珏看了看左相,知道她内心不痛快,故也带上了几分关切的神色,道:“左相大人已是两朝元老,对大燕功不可没,平日朕总觉得自己太无能,不能为爱卿分忧。现如今战事暂告一段落,这政事就不劳烦爱卿过多操劳了。朕明日上朝自会亲自和众爱卿说这件事。”

说着燕容珏站起身,似是慰藉一般轻轻拍了拍左相的肩,语气平静却让人感到寒凉,“左相好好当我的左膀右臂就行,朝政的事让我决断就好。”

虽然燕容珏语气温和态度有礼,但如今捅破了窗户还拔掉了自己的羽翼无论如何都让左相内心如放在火上灼烧,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也如凝上了一层霜,袖中的手也无意识握成了拳。

一瞬后,左相只是敛了神色,垂目,道了声“是”后就出去了。

当晚,麟德殿中歌舞升平,大殿中各大臣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纷纷举杯向女帝庆祝凯旋。

唯有左相一人独自在自己席上喝闷酒,强撑着笑脸向女帝敬过一杯后,就坐在自己位置上自斟自饮,就连平日和自己交好的一众官员过来搭讪也不想搭理。

宫中除了中秋、除夕,很难有过如此大型的宴会了。但燕容珏却似不喜靡靡之音,喝了数杯酒后就离席了。

刚步入腊月,帝都早已银装素裹,玉树银花。虽然早有婢女为燕容珏披上了狐裘和遮挡风雪的斗篷,但她仍能感受到寒风的冷冽。信步宫道之上,两旁梅花迎寒绽放,白雪衬托之下更显娇艳。

“年年岁岁花香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燕容珏看着在掌心中融成水的雪花,喃喃自语,“都说新年胜旧年,只是不知明年又是什么光景?大燕又是怎样的景象?”

“陛下,龙体要紧,让奴婢随您回宫吧。”身旁的贴身婢女忍不住出声提醒。

燕容珏拢了拢手指,把雪水都握于掌心,一片沁心的凉。兀自出了一会儿神,笑了笑,道:“走吧,去君后那里坐坐。”

承乾宫为燕国历代君后所居宫殿,殿中宽敞舒朗,陈设错落有致。殿顶檀木作梁,以椒涂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

燕容珏刚来到承乾宫门口,便感到暖气袭来,带着细腻的海棠花香,在这寒冬腊月,竟让人感到温暖如春。

殿中主人即燕容珏的君后罗静煊已率殿中众侍从来宫殿门口迎接圣驾。

“臣侍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罗静煊说完就单膝跪地,对燕容珏行了一礼。

燕容珏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身青白色的锦缎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玉佩。一只凤尾银簪挽住他墨色的长发,细腻的发丝缕缕搭在肩头。肤色白皙,脸廓柔和,细眉下是一双温顺低垂的眼。

“君后不必多礼,起来吧。”燕容珏点了点头,双手扶住他的臂膀把他托起。

“谢陛下。”罗静煊随着她的动作站起身,却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燕容珏不以为意,径直走进内室,坐在锦榻上,看到桌上放着一本《资治通鉴》,便拿起来翻了一番,随口道:“没想到君后平日里还看这个。看来朕御驾亲征的这段时日,君后消遣的书还真不少。”

罗静煊本以为女帝还要在宴会上待一会儿,没想到突然接到通报说女帝向自己寝宫来了。于是连忙带领侍从到殿门口迎接女帝,书桌也没来得及收拾,不成想却被女帝撞见自己在看治国理政的书。

在女子为尊的燕国,男子负责相妻教子,女子负责赚钱养家。

就算是在皇亲贵族之家,钟鸣鼎食之族,男子得以入学堂学知识,学的也不是安邦治国之道,孔孟之术,而是《男德》《男诫》之书,再加上刺绣之类,就是一个大燕国男子应修之“道”。

如今罗静煊看到女帝如此发问,忙跪倒在女帝面前,回道:“陛下恕罪,臣侍的堂姐前段时日给臣侍寄了一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本来是寄了几本闲书的,谁知臣侍翻阅的时候就发现夹了这本书,正想着怎么处理陛下就来了,臣侍......都没怎么翻过这本书。”说着说着语音都带上几丝颤抖。

燕容珏看了一眼面前的罗静煊,淡声道:“起来吧。看这些书本来就是好事,若是为朕分忧那就更好。朕从来就觉得,有才干的男子也应当出人头地,而不是被困于深宫宅院。”

罗静煊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帝,眼中似有微光闪烁,道:“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燕容珏侧眼看着罗静煊,然后皮不笑肉不笑地倾身上前,捏住了罗静煊的下巴:“不过朕认为,朕在给这类有才干的男子机会之前,他应该先对朕坦诚,更何况那人还是朕的君后。”

说着燕容珏稍稍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从下巴移到了脖颈,她感到面前的男人的喉管就在自己手下颤动,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让面前的人窒息。

罗静煊不明白为何一向和自己相敬如宾的燕容珏会对自己下狠手,明明刚才气氛都还好好的。

他呼吸逐渐困难,双手握在面前正摁住自己脖颈的玉手上,想把它扳开,却又不敢用力,只好用一双眼角湿红的眼睛,略带乞求地望向面前的充满危险气息的女子,开口道:“陛下......想让臣侍......坦诚什么?”

“比如,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何当初先帝赐婚时你一家独大的罗氏一族却不抗旨?比如,今天你的母亲从御书房出来后和你谈了些什么?又比如,”

燕容珏又凑近了些距离,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朕来之前你在做什么想什么,一向心细的你怎会连书桌都来不及收拾?回答我,嗯?”

燕容珏看到面前的人猛地一颤,有些仓皇地闭上了眼,似是戳中了他什么要害,浑身都被抽走了力气。

燕容珏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顿时有些于心不忍,松手放开了他。

罗静煊顿时瘫坐在地,双目涣散,神色狼狈至极。

他想起母亲今天下午来和他说过的话,场面仍历历在目,话却句句诛心。

“时至今日你还在想那个女人吗?她给过你什么?有你的家族重要吗?有你的母亲我重要吗?”

说完罗晔上前揪住了罗静煊的衣领,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的女帝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我们摆布的黄毛丫头了。眼下她要拿走我协理朝政的权利,下一步就是彻底把我按在深渊里了。早在她当初弑母篡位的时候我就应该想明白,那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任她宰割的局面了。”

罗晔放开了儿子,叹了口气,继续道:“儿呐,如今女帝对你还算有礼,你也应当看清局势,趁机取悦她。人呐,只有先立足,未来才会有希望。情情爱爱又算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

情情爱爱又算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

罗静煊思及此,努力闭了闭眼,似是下了个决心,再睁眼时,眸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和顺,只是多了几分讨好之意。

“陛下既已猜到,又何必来问臣侍呢?古人云,君为臣纲,妻为夫纲。是臣侍愚钝,时至今日才明白。”

说完罗静煊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握着女帝的手腕,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的玉带上,抬眼望上燕容珏有些错愕的眼神,浅浅一笑,眉目仿佛秋叶飘落荡起的盈盈水波,柔声开口道,“今夜让我来服侍陛下吧,还望陛下不要嫌弃。也希望陛下看在我母亲为大燕辛劳了半辈子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说完就要拉开衣带。

燕容珏怔了半瞬之后才恍然明白罗静煊是想做什么,心里感慨这个满腹才华的世家公子却也能放下身段卖身为母求情,不由得对罗晔又厌恶了几分。

思及此,燕容珏顺势将罗静煊按在了书案上,倾身而上,在罗静煊耳旁吹了一口气,满脸戏谑地望着他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她调笑道:“没想到朕的君后果真放得开,原先朕还以为你只是脸皮薄,不愿和朕行周公之礼。现如今朕明白了,原来卿卿在乎的只有家族。为了家族,就连帝都才貌第一的翩翩公子竟也能摧眉折腰,向朕邀宠呢。”

罗静煊面对女帝的嘲讽的言语,感受着身上人吐露出的温热气息,内心羞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颤抖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请陛下怜惜。

可许久都没有动静,他也感受不到身上的气息,又茫然睁开眼,看到燕容珏坐在不远处的案桌旁,好整以暇地把玩着一个斗彩高士杯,兴趣盎然,全然不往这边看一眼。

“陛下......”罗静煊不知女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你寝宫里的古董收藏品挺多的,就连这个茶杯都深得朕心。原本朕就是过来你宫里吃口茶的,过来陪朕喝几口吧。”

说完也不看对方一眼,自己给自己斟了两杯茶。

“过来。”燕容珏朝他招了招手,待罗静煊走近后,就把其中一杯塞到他手中,然后自顾自地啜了几口。

“茶不错,看来君后的泡茶手艺也不一般。你若是喜欢喝茶,前段时间江南知府刚好上供了一些西湖龙井和碧螺春,朕让人带给你一些。”

“谢陛下。”罗静煊站在燕容珏身侧,也没有心情喝手中的那杯茶。

“时候不早了,君后早些休息。”

燕容珏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了顿,背对着罗静煊缓缓道,“世间万事自有天定,朕身为天子也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你若做好朕的君后,朕自会保你万事无虞。”

说罢就离开了承乾宫。

燕容珏走后许久,罗静煊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坐在了案桌旁的榻上,喃喃自语:“自有天定吗?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命运半点不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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