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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鹧鸪天》

鹧鸪天,词牌名,取自唐人的诗“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又名思佳客和思越人等,此调五十五字,比七言律诗少一个字,其定格作品为北宋词人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通过对比可知,就是就七言律诗的第五句拆分为两个三字小段。词人晏几道以《鹧鸪天》留有多首经典作品,其中该词牌名定格作品,是他抒发你侬我侬情感的代表作,这首作品尤其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曾经在爱情里滋润过的饮食男女,或者有过爱的死去活来经验的朋友,想必会喜欢这样的词。该词牌名下,贺铸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和辛弃疾的《鹧鸪天·送人》,倒是值得细细品味一番,当然一些稍有名气的大词人苏轼、李清照等人也以该词牌名创有佳作。

贺铸,北宋词人,贵族出身,宋太祖赵匡胤的贺皇后娘家族孙,是唐代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后代,宋史记载他身高七尺,面色铁青,眉目耸拔,其貌不扬,总是长相不尽如人意,可能比电视剧中的包黑炭还黑,故被称为贺鬼头。出身贵族又迎娶了皇室宗亲的女儿,这种身份非但没有裨益他的仕途,有可能甚至是仕途的绊脚石,因为东汉以后历代王朝规避外戚干政的弊端,多对外戚的政治待遇素有压制的规定要求,多给优厚的虚职待遇而不赋予实权,从而使得贺铸只能担任一些低级官职。《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是贺铸悼念亡妻赵氏的作品,悼念诗词中,元稹的《离思》以及被纳入教材中的苏轼作品《江城子》,是相对流传甚广的代表作,而贺铸的这首悼亡词最大的不同是,通过描写生活场景的无法恢复来诠释他对亡妻的思念。

《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宋)贺铸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年过半百的贺铸,还是辗转各地担任低级官职,抑郁不得志,闲居苏州期间,相濡以沫的妻子亡故,重游故地,追忆起甘苦与共的亡妻,甚感物是人非,遂作一词寄托哀思,殊不知这首词成为宋词中不可多得的悼亡诗歌名篇。词意是,再次来到苏州阊门,感觉到万事皆非,曾与我同来的妻子却没有与我同时归来,我像遭到霜雪打的梧桐半死不活,又似白头的鸳鸯独自倦飞,流连在曾经同住的旧居,又徘徊于新坟,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听着窗外的凄风苦雨,愁绪万千,今后还能有谁为我深夜挑灯缝补衣服。从大意来看,贺铸与夫人赵氏应该感情很深的典范夫妻,贺铸曾将他们的幸福婚姻诉诸笔端,也留有赞扬妻子贤惠勤劳的词作。作为贵族阶层,按理说应该无需自己亲自动手缝补衣物,而贤惠勤劳的赵氏在跟随在京城外地任职的贺铸时,提前为贺铸缝补冬日的衣物,这一生活情景使得贺铸大为感动并深刻的烙印在心里,这样的经历也是贺铸能在词作中道出名句的切身体验之辞。

出身名门的他和出生皇室宗亲的妻子,生活中相濡以沫,很少像普通家庭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贺铸在外任职,作为贤内助的妻子夫唱妇和,关键时候对丈夫非常贴心,提前缝补过冬的衣服。缝补衣物,可能现代人很少经历这样的场景,在古代却是最基本的女人活,唐代诗人孟郊的名作《游子吟》中的“临行密密缝”也反应出古人针线活较为常见,但是也就他们把这等针线活描写的深刻隽永,是细节见真情的代表之作,亦是作者真情的自然流露。全词写的沉痛感人,作者将自己描述的像半死的梧桐和失伴飞的鸳鸯,在旧居流连不已,在妻子坟前徘徊,独自躺着床上听着烦人的雨声,不禁悲痛的追忆妻子昔日为他缝补衣服的点点滴滴。针线活对于新生代而言已成为传说,古人们常见的事物现在只能在历史文物类博物馆可见,对古人及老一辈的俗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能理解的话,想必能深刻理解贺铸这首词的艺术感染力。

唐代诗人元稹留有悼亡名作《离思其四》,意象用字,写的朦胧迷离,让一般读者觉得不知其所谓,而贺铸这首词浅显易懂,贴近生活气息,在生活里表现真情。苏轼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描写的感人至深,用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等一些列悲伤词语堆砌,似乎是有发挥他的文艺才华而强迫追忆亡妻的意味,简单而言便是触景伤情突然想到了曾经甘甜与共的妻子,需作词以寄哀思一番。妻子逝去十年后会有追忆思念,人之常情,但是对于渣男代表的词人苏轼,不乏新妻和众多歌姬的陪伴,却能堆砌出感人肺腑的词句,可见当时他甚是想念亡妻,不过与贺铸的悼亡妻子的词相比拟,自认为是贺铸的《鹧鸪天》情感流露更为实在,优美辞藻的堆砌,固然很好,但仔细想想,能将生活气息的语句嵌入文学作品中,才见得真实。真正能够感动世人的,也往往是生活场景的娓娓道来,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而非堆砌用词说自己悲伤难过,说始终难忘亡妻的点点滴滴时,却不见作品里面出现让作者铭记于心的生活画面。

北宋词人大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失意时多作艳情瑰丽之词,而贺铸英雄豪气和儿女柔情并存,早年致力于仕途进步,复刻祖辈建功立业的宏伟目标,无奈自是面貌不扬的身体属性和刚正补阿的性情,他的前途一直不太理想。南宋时期尚有一位英雄气概的词人辛弃疾,同样因为各种原因,郁郁不得志,乃至在中青年时期,备受朝廷当政者的排挤而闲居上饶带湖,不过好处便是,闲居这段时间是他文学创作的高峰期,犹如苏轼被贬谪至黄州团练副使时,是典型的“文章憎命达”的良好诠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力主恢复故土及反对议和的辛弃疾所交好的友人多有此种倾向,其中有位名叫陈亮的思想家便是其一,陈亮曾前往辛弃疾闲居的带湖看望,为此辛弃疾使用《破阵子》词牌创作出名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赠予他。同是闲居时期送别看望自己的友人时,辛弃疾使用了鹧鸪天词牌,成为宋词送别之作的优秀代表,词作不像他人多有缠绵悱恻之情和哀怨凄婉之音,而辛弃疾却在词作向友人感慨世路艰难。

南宋时期的铁血男儿辛弃疾,是豪迈奔放的词人代表,文武双全的辛弃疾出生今天的山东,自有山东大汉的风范,在他所处的时代,他在南宋朝廷的境遇相对比较尴尬,辛弃疾成长时的家乡山东是“金国”的版图,也即是说依照现代国家概念来看,辛弃疾并不是南宋的国民,从“国家”认同上,辛弃疾是无可争议的“宋人”,所以才有了他抵御金国的军旅生涯。爷爷辛赞是当时金国政府的一位地方官员,辛弃疾也去到金国京城盛京(也即现在的沈阳)参加科举,他的这些履历,在南宋的地位则显得尴尬了,朝廷赋予他“南归人”身份,表明南宋朝廷对辛弃疾天生带有一些不信任感,这个身份严重阻碍了辛弃疾在仕途上的发展,终其一生,辛弃疾在南宋朝廷的仕途发展止步于地方行政长官级别。相比现代的行政等级,大致相当于副省级军政要员,仕途并不顺畅的他才有“功名余事且加餐”的感慨,当然对于侧重于军旅生涯的他,更多的愤愤不平是无法领兵收复故土,以及收复自己的家乡重归赵宋王朝。

《鹧鸪天·送人》

(宋)辛弃疾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这首词大意是,唱完了《阳关》这首曲,眼泪还未干,不将功名视为主要任务,只劝朋友加餐吃好,水天相连,像是将树木送去无穷的远方,乌云携带着雨水将高山遮住了一半,自古而有的恨事,有千般种类,难道只有离别才让人感觉悲伤,相聚让人觉得欢乐,江头风高浪急,前路还不是最险恶的,而人间的路是更为艰难的。这首词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其尾句“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历经生活多年的艰辛苦楚之后,想必会对辛弃疾这词句深有感触,早在辛弃疾之情,也曾有文人墨客如此描写人生,也即这首词化用前人的语句。如功名余事且加餐,有可能是引用了《古诗十九首》中的努力加餐饭,今日物资丰盛的我们不再有努力加餐饭的忧虑,但是加餐向来表示积极之意,因为垂头丧气时是没动力加餐饭的。江头未是风波恶,或是引用了杜甫作品《梦李白》中的“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词作的风波恶,或是指朝廷有政敌弹劾他,使得他被罢官闲居。早在唐代就有刘禹锡说人言道路古来难,等闲平地起波澜,白居易说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词作以“别有人间行路难”有可能是借用刘白的诗句,从而诠释出世情艰难,人情悲愤的现实,透过他们的诗词结合自身社会体验,只得说是人情艰世故难。

这首词定是作者历经挫折后所作,凭借作者“老子当年,饱经惯,花期酒约”和“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豪迈风格,若非是遭遇挫折陷入低迷的境遇,豪情万丈的辛弃疾可不会萎靡的唱阳关曲,更难以发出“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慨。辛弃疾和陆游一样,都有强烈的从戎报国的志愿,不过南宋朝廷偏安一隅的保守政策,不管是辛弃疾还是陆游,都遭到主和派不同程度的压制,更可恨的是,辛弃疾矢志收复故土的主张不仅得不到当朝统治者的欣赏,壮志难酬也就算了,还得被迫隐退至上饶带湖一带。从职场的经验来看,辛弃疾被弹劾罢官倒不完全是主和派或反对派的错,首先南宋朝廷对收复故土的信心不足,后来韩侂胄主政时,起用主战派,大举北伐,却遭遇惨败,证明南宋难以收复故土。面对北方的强邻金国,常年采用“纳贡”形式维持稳定,军事行动不是简单的杀伐征战,还要面临财政紧张和朝廷权利的争斗,再者是无法进入南宋朝廷权力中枢的辛弃疾,尽管颇有政绩,治军成绩斐然,但是行事方式却多有越过红线,如筹款练兵、组建“飞虎军”等,从辛弃疾角度出发是恢复国家的故土事业,但从政敌或者南宋朝廷来看,再加上尴尬的南归人身份,容易被当政者视为有不属规矩之嫌。

我们或许理解辛弃疾的初衷好意,但是身在职场,不仅仅是初衷值得皇帝认可或出发点好,就可以越过红线或超过规矩,更不可取的是我行我素,这样很容易遭到敌对势力的中伤,正如唐代诗人刘禹锡所言:长恨人心不如水,若是中规中矩,辛弃疾的壮志豪情会被岁月无情的抛弃,从而造就了辛弃疾“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叹。辛弃疾的这首《鹧鸪天.送人》看似写送别友人,其实也是向朋友道出自己的境遇,抒发“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慨,在诗词中,七字一句的描写人生艰难的,唯独喜爱辛弃疾的这句,简短精炼的描绘人世间的“难”,作为响当当的宋代豪放派词人,还有跻身李唐朝廷中上层官员的刘白等人,都不得不感叹人间行路难,那岂有几人不觉得人间难。

辛弃疾曾另有一首《鹧鸪天》作品,写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同样以离别之绪抒发自己的愤慨之情,同样也是该词牌下可读的作品,其中尚有一些其他作者的优秀之作,如著名女词人李清照使用该词牌歌咏桂花,高度称颂桂花“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这个词牌名相比常见的蝶恋花和虞美人,其名不甚动听,以上分享的两首词作,在造就深入人心的语句方面却丝毫不逊色,贺铸的“谁复挑灯夜补衣”是对生活体验的提炼,辛弃疾的“别有人间行路难”是对人生经历的凝练,皆是词人们写实的世情,想必也是易引发读者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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