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曹丕》
东汉末期建安年间,此时政治黑暗社会诡谲云涌,但文学却迎来了它划时代的转变,谓之建安文学时代,极足称道,在此之前的文学,如《诗经》、诸子百家和楚辞等,其文学表达缺乏独立观念及自觉性,直到建安年间的三曹开始,逐渐建立起建安新文学,此时最为突出的代表为建安七子。汉末时期,士大夫饱受党锢之祸,士人为求自保无关关心政治,开始专注于悲欢离合及儿女私情,开启了新的自主性文学之路,与早前《诗经》的风雅颂及楚辞迥然相异,以曹操及两个儿子曹丕和曹植为代表,尤其是曹操逐渐上升为政治领袖,多有出于私人情怀而创作文学作品,如他的代表作《短歌行》和《观沧海》。建安文学以三曹和建安七子为代表,三曹即文学上享有盛名的曹操及其子丕与植,得益于小说《三国演义》及电视剧的传播,曹操形象深入人心,次子丕承袭曹操的政治地位,后来胁迫汉献帝禅让而登基为魏文帝,如今在民众心里少有耳闻,三子植在唐代以前素有知名度,乃至当代甚至不如少年夭折的曹冲,曹操称象的故事,尚且让世人知道曹操有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三曹中的丕与植,文学造诣及诗歌风格承袭了父亲风范,不过对文章的理解有所差别,曹操留世经典作品为乐府诗歌,丕与植的经典作品为辞赋文章,如丕的代表作《典论》和植的惊世名作《洛神赋》,当然在诗歌领域,这两位兄弟的文学水准亦是相当高,曹丕代表作《燕歌行》,曹植代表作《白马篇》。曹操在电视剧《三国演义》中的典型形象是汉室丞相,后被加封为魏王,暮年时曾为选择继承人苦恼,曾向谋士贾诩说,诸子之中唯子桓(曹丕)与子建(曹植)才具最高,当立谁为嗣以承大业,贾诩耍了一回绝招,首先不回答曹操的问题,当曹操再问时,聪明绝顶的贾诩未直面回答曹操的问题,而是旁敲侧击的跟曹操说,他思考当初袁本初(东汉末年诸侯之一的袁绍)和刘景升《荆州诸侯刘表》立幼子为嗣后的兄弟相攻之事儿,听到贾诩的回答,曹操哈哈大笑起来,并说贾诩是策谋深长之士也。这样的电视剧情节是否符合历史真相,不得而知,年长的丕成功夺嫡并改朝换代是历史事实,贾诩的这回答无疑是帮助曹丕,但是碍于曹操的“家事”,不方便直言应当立长或立曹丕,而是引用曹操在战场的对手袁绍和刘表等人立幼为嗣的做法而引发兄弟相争来暗示曹操,这也是曹操评价贾诩为策谋深长之士的原因所在。
曹操立嗣后,曹丕位尊,曹植势窘,这导致后世评价他们的文学水准时,倾向于曹植略胜曹丕一筹,事实是否如此,各有说法,不过曹丕的文学水准并不逊色于其弟,南北朝时期的文学理论家刘勰曾在其作品《文心雕龙》中说,以文帝曹丕位尊而减其才,陈思王曹植势窘而益价,未必是确切的结论。位尊的曹丕在政治上颇具作为,中国几千年改朝换代的历史多是充满杀戮的,而曹丕胁迫汉献帝禅让和平进行改朝换代,避免了血腥杀戮是值得赞扬的。上世纪初的著名历史人物袁世凯,为了五族共和及和平实现改朝换代的目标,胁迫清朝宣统皇帝和平退位,有仿照曹丕所行的影子,优待前朝皇室子弟,不过历史总有遗憾之处,曹丕在位仅七年便病逝于洛阳,享年不过四十岁,而袁世凯登极后还要非得从名义上获得皇帝尊号,引发当时社会的巨大争议,其贡献几何只好留予后人评说。曹丕逝后的谥号为文皇帝,可见其历史评价较为积极,毕竟能以文皇帝为谥号的,多数是有政治建树的,如汉文帝刘恒、北魏孝文帝拓拨宏、隋文帝杨坚及唐文帝李世民等人。
魏文帝曹丕除在政治上素有建树外,其文学素养也堪称上乘,其中最为出名的文章为《典论·论文》,这篇文章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部文学专论,被收录到南朝昭明太子萧统主持编纂的《昭明文选》而留存于世。这篇文章最为值得一提的是,曹丕将文章的社会功能提高至“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空前高度,在他看来或许写的一手好文章,或许入世有利于治国安邦,遁世可以立身传世等。古典中国时期一千多年的科举史,以及我们教育阶段所学的语言,不管是中文抑或英文,写作成绩的占比都较重,足见写作文章的能力的重要性,乃至进入社会和职场,很多招聘都提出要具备良好的文笔功底,乃至政府官员和企业高管的秘书,首要才能是写作水平。毋庸置疑,写作能力是训练出来的,写作是一个人运用语言文字符号以记述的方式反映事物,表达思想感情,传递知识信息和实现交流沟通的创造性脑力活动,本质是一个人逻辑思维能力水平的体现,故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其脑力水平及逻辑思维能力是值得认可的,故社会各行各业选才方面多有以写作能力立判高下。
《典论·论文》
(魏)曹丕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
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
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
《典论·论文》是魏文帝曹丕文学评论专著的精彩节选,其大意是文章可成为治理国家和不朽的事业,人的寿命有终了之时,荣耀和欢乐随生命结束而止,寿命和荣耀必有一定的期限,不如优秀文章流传的久远,所以古代从事文学创作的文人们,全身心投入文墨之中,将自己的观点著述成书,不用假借史官的文辞,不靠飞黄腾达的权势,而声名能够流传后世。在曹丕写作这论述之前,文学地位较低,一直是史学和经学的附庸而存在,曹丕这么评价文章,充分表明自曹丕开始,建安时代是中国文学觉醒的时代,相当于是称赞文学的宣言书,意在向世人宣布,寄身翰墨和见意篇籍是伟大的职业,可以提升至到如经学的安邦治国之功效。更为关键的是,历史也将证明,写的好文章的确让作者流传后世良久,浩瀚的中国历史及人类史,曾经有无数位在世时飞黄腾达的显赫人物,犹如曹丕所言,声名随身死而止,但是留有传世名作或者创作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名言,的确会让后人铭记良久,好比世人只习惯性铭记经典诗词歌赋和经典名言警句及其作者,而对历史上的诸多帝王将相少有耳闻。
历史上有名的父子较多,但同时在政治上和文学上素有成就的,能盖过三曹的几乎没有,北宋文学上有著名的三苏,其实本质上也就苏轼能扛鼎,也就论个体上,苏轼在后世的名气上胜过三曹,纳入父子三人组合体来看,北宋苏轼一家无法和曹操三父子相媲美。从子女成就上看,曹操当属非常成功,首先魏文帝曹丕通过和平手段建立了自家王朝,为后世实现政权平稳过度树立了典范,陈思王曹植被西晋朝廷的权臣谢灵运形容具有八斗之才,谢灵运称赞曹植的文采时说,天下才共一石,曹植独得八斗,自己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这也是成语“才高八斗”的由来。曹植的文采,细读其名篇《洛神赋》便可略知一二,这篇辞赋可谓是称颂女性的天花板之作,无人望其项背,对于男生而言,倘若发挥文采的方式追求中意的女生,曹植的这篇《洛神赋》不可不读,不可不借鉴。而曹丕的诗歌成体现在他的传世名篇《燕歌行》,是曹丕创作的七言诗,为后世发展七言诗奠定了基础,对后世的律诗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且该诗歌颇具艺术魅力,是诗歌上的精品之作。
《燕歌行二首其一》
(魏)曹丕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曹丕留世的《燕歌行》有两首,其中第二首的水准远逊色于第一首,燕歌行原是个乐府题目,这个曲调早前未曾有明确的记载留世,故有时候会将燕歌行视为曹丕开创的,也因为这首燕歌行,后世多有借鉴之,如唐代著名边塞诗人高适就曾就此题创作诗歌。目前,曹丕的这首诗,是现存最早的七言诗,在此之前,乐府诗是主流的文学体裁,故曹丕这首七言诗相当于开创了七言诗的先河,具有相当的引领效用,加上这首诗以描写妇女秋思,使得后人学习曹丕用燕歌行的曲调创作闺怨类型的诗歌,也算是为闺怨诗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根基。从曹丕的履历来看,最为艰苦的时期想必是与曹植争夺世子地位的这段时间,夺嫡之争向来是残酷的政治斗争,这首诗创作的具体时间不得而知,从诗的内容推断来看,极有可能是夺嫡期间,这段时间他刚过而立之年,春秋鼎盛情感充沛,像是创作出佳作的好时机。
秋风萧瑟天气凉,从诗词的开篇就呈现了悲秋作风,秋风萧瑟,天气清冷,草木凋零,白露凝霜,群燕辞归,大雁南翔,这些在黄河流域常见的秋天自然景色,为女子的闺怨做了充分准备,正如诗词评论家说,描写女人的闺怨,不能直接说女人思念远方的男人,而描写晚秋时节肃杀情景作为铺垫,更具有文学艺术表现力。思念远方的他,思念到肝肠寸断,失意不平的样子一样想念家乡,究竟是何原因使得远方的他客居异乡而不得返,香港歌星张学友名曲《远方的他》是否有同样的意境不得而知,甚是觉得它们表达出相类似的情感。直接描写闺怨女子守空房的句子不常见,曹丕描写女人的寂寞如此直白直接,独守空房,思念夫君,常常落泪沾衣,表达出女主人生活凄苦的画面。
写出这么露骨的诗句,在我见识的帝王诗词中,是绝无仅有的,恐难以与他上层士大夫阶层的形象相链接,更遑论作为国家领袖人物了,因此可推断出该作应是他登极前所作。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这里面的句子要结合古代音乐的形式来理解,大概是长歌多表现慷慨激昂的情怀,短歌多表现低回哀伤的思绪。整首《燕歌行》的经典句子为“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在听别人朗诵这篇诗时,对“尔独何辜限河梁”稍微拖长点音,诗的情感将会让人更有感觉,更能呈现该诗的妙处。这首诗更大的韵味之处,在于它通篇押韵,这也是其第二首所不具备的特色,读过的诗歌中少有通篇押韵的,足见曹丕的文学水准及文字运用功底之深,在此之外尚知元曲《蟾宫曲·咏西湖》用字时押韵较多。
年代久远,曹丕的多部作品早已失佚,除去上面介绍的《典论》和《燕歌行》外,他的《善哉行》亦可一读,他在诗中写到“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可见曹丕也有很多忧虑和不快乐的时候。曹丕作为开国之君,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自是无需愁,但是作为人,哪怕身为帝王将相之家,忧虑和不乐的时刻一样不会少,在表达人天生具备忧愁之时,也深刻的领会到,人犹如寄托在世上的,那么多忧虑是为了啥,即使今天我不快乐,但丝毫不影响时光的快速流逝,这是曹丕作为文学家对人生的无穷思考,犹如哲学家一般思考,人生到底有啥意义。
曹丕这个曾经享有盛名的帝王,两千多年后,世人知之甚少,若非留存了几篇精妙的诗歌文章,即使他是帝王,也难以让后世对他有所熟悉,毕竟古典中国时期几百位帝王,成千上万个名臣将帅,世人自动或被动去知晓的,两手可数的过来。首先,研究中国文学史的朋友,对曹丕肯定有所了解,其次品读过他的名篇论述和诗歌《燕歌行》,想必会有兴趣对这位皇帝文学家深入了解一些,犹如他所言,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他的声名能遗存至今,与他的论文专著及诗歌有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