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风寒
宁州城，刺史府。
宁州地处边陲，是险关要塞，因而各县众官时不时要齐聚州城集议，大事小情互通有无。不过近来日子还算太平，除了粮税大事外，就没什么可报的了，堂上年逾七十的老刺史听得昏昏欲睡，底下众官也盼着赶快散了去吃饭。
终于众官说完一轮，老刺史睁开软皱的眼皮，就要放人。
角落里的隗扶光忽然站起身来，挥胳膊道：“郑大人，郑大人，我……卑职有一件事要说！”
众官齐齐看向她，汗都下来了——省事郎行走地方，督查风土，她该上报的，也就是众官应当上报的。她要给在场的这些大人们补话？这个不长脑子的丫头，那岂不是当面打人脸吗？
老刺史郑大人的眼珠一滑：“隗大人，何事要报？”
隗扶光点头哈腰地施了一个夸张的官礼，继而道：“近来城中犯风寒的人极多，依卑职看来，应当派官家郎中做些药饮供百姓喝。”
众官放下了心。
只是一口气还没舒完，隗扶光又道：“风寒不像刮风下雨，只一小块遭殃，应当是一人易染众人易染。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只有州城的百姓倒霉。”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溜过几个人，“风寒肆虐的这些天，卑职只随便走了几个地方，看得不全面，不知道其他大人治下有没有遍染风寒的情况，还请众位大人不辞辛劳，都说说看。”
众官：“……”
一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走过什么地方，二不知道自己治下到底有没有大染风寒的情况，省事郎监察风土，要是和她说的对不上，事情可就有点麻烦了，这丫头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竟然还有他娘的这么做官的人！
座中的杨锦郎忽然出声道：“隗大人，众位大人日理万机，总不会连百姓是不是易染风寒这等小事都要一一问过，卑职以为，隗大人是否小事化大了呢？”
隗扶光恍然大悟似的：“杨大人说得有理啊。”
杨锦郎：“既然如此，隗大人……”
“杨大人。”隗扶光转头把目光钉在杨锦郎脸上，笑道，“说到风寒，梧县似乎比其他地方更重啊。”
杨锦郎的手在袖中捏紧了拳，脸色有些不自然。还没等他开口，隗扶光就话锋一转：“郑大人，看来药饮要给梧县多送一些，免得杨大人到时候左支右绌啊。”
杨锦郎嘴角一抽：“还是隗大人想得周到。”
堂上的老刺史眼皮一抖，沉缓道：“隗大人，就依你。还有何事要报？”
“郑大人，只这一件。”
“好。”老刺史摆摆手，“今日诸事已毕，众位同僚，就各自回吧。”
众官都松了一口气，一一上前同老刺史道别了。
刺史府正堂的大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出，隗扶光小跑几步追上了前面的杨锦郎：“杨大人，杨大人！”
有了刚才屋里那一出，杨锦郎现在听到她喊自己就浑身不自在，却又不能明面上拿她怎么样，只好硬着头皮回应道：“隗大人，何事？”
“杨大人，你回梧县要路过我的住处，能不能……”隗扶光搓搓袖口，面上有些难为情，“能不能捎我一段？”
杨锦郎：“这……这不大合礼节，还是请郑大人为隗大人派……”
“那丢脸可就丢到郑大人面前了。”隗扶光锲而不舍道，“杨大人，好歹咱俩是同侪，还算熟人。你看，我的月俸花得差不多了，能省点就省点……”
杨锦郎：“……”
前脚在屋里让他难堪，后脚就来拉关系蹭车驾。
此人的脸皮真乃厚极！
见杨锦郎不出声，隗扶光又道：“正好有些事情我还想问问杨大人，比如梧县的风寒……”
“隗大人。”杨锦郎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我来出钱，为隗大人雇辆车驾可好？”
隗扶光赶忙摆摆手：“那怎么好意思……”
“隗大人就莫客气了。”杨锦郎叫来一个贴身小厮，交待了几句，而后道，“隗大人就在此稍等片刻，我县里还有要事，就不陪隗大人了。”
隗扶光点头哈腰道：“多谢杨大人，多谢杨大人，杨大人果真是个好人啊！”
集议的众位大人该走的都走了，刺史府门口只剩一辆车驾，一旁守候的车夫和书童见杨锦郎阴沉着一张脸出来，赶忙摆好踏脚凳，生怕平白无故挨骂。
幸好杨锦郎没有要把火撒到他们身上的意思，一声不吭地坐进了马车里。
车夫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书童，书童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候在车帘边，小声道：“老爷，回梧县吗？”
里头沉寂片刻，忽然撩开帘子，沉声道：“传信葛夫人，叫她收敛一点，就说省事郎那个疯癫丫头已经误打误撞地盯上她的大事了……不，还是不要提省事郎。”
书童不解道：“老爷，不借葛夫人的手压制省事郎吗？”
“她能怎么压制？无非是杀人灭口。”杨锦郎冷笑道，“省事郎虽讨人厌，但其人粗傻愚笨，大体上不足为虑，何况她又是景王的相好，杀了她会惹上大麻烦。按现下的情况来看，只要我们徐徐推进，依旧能够手握先机。走，回梧县。”
“是，老爷。”
马车咣啷咣啷启程了。它身后的刺史府内，人已几乎走完，只余隗扶光一人在空荡的庭院中央望天。
今日天时晴好，隗扶光松下一上午嬉笑绷紧的脸，一动不动地望着烧眼睛的日头，轻声道：“露出狐狸尾巴了，小芝麻官。”
楚云川走的这些天里，白芷头一回收到了他寄来的家信。信足有厚厚一沓子，事无巨细，和他人一样黏黏糊糊，连同乔老将军一块吃的便饭中的鱼肚子里有两大团鱼籽但是乔老将军不吃鱼籽所以他全吃了噎得连喝三杯茶水被乔老将军笑了半个时辰这种屁大点的事都要写五行。
白芷懒懒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信，一开始还津津有味，有趣的那两句还要反复看，到后面就一目十行囫囵吞枣，最后忍不住发牢骚道：“废话真多。”
不愧是楚云川，白纸黑字也能让人觉得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