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陆凊
夜深人静,雪地被踩得沙沙作响,两位玄衣青年行色匆匆地敲响了城外一处茅屋的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打扮朴素的夫人拉着一个小女童出来在青年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青矶华服的青年,见她们上来递给那妇人一杯热茶给女童一盘糕点。
“张夫人,我为你们准备了粮食衣物还有盘缠,会有人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切记,今夜之后你不再是张夫人了。”
张夫人轻轻点点头,“罪妇谢过大人。”她将背挺得笔直,紧紧搂着怀中女童,虽是朴素打扮但难掩以往的富贵清容,她伸手抚平了被寒风卷乱的鬓发,清婉低沉的说:“大人,他——真的做了非死不可的事了吗?”
许晏知一愣,斟酌开口:“张夫人,张大人犯得是诛连死罪。”
“罪妇明白了,”她拉着女童朝许晏知跪下,“罪妇谢大人救我们母女一命。”
许晏知将她们扶起,轻轻捏了捏那女童的小脸,“张夫人,令嫒年纪尚轻,你们日子还长,好好活着吧。”
张夫人忍不住落泪,又将泪水擦尽,把头上唯一的木簪摘下,递给许晏知,“大人想要的,都在这里了。”她带着女童下了马车,付白带着她们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驶远,张戬搓搓手,开口道:“大人,付白跟着不会有事的,还有咱们的暗探也跟着呢。”
“嗯,走吧,去大理寺。”许晏知垂眸盯着手中木簪,指腹划过雕花,轻轻一扭木簪被打开,中空的木簪内藏的是一张卷着的纸。
“大人,夜已深了,还要去吗?”
“张韩胜何时行刑?”
“后日。”
“那明日再去吧,先回城吧。”
“是,大人。”
许晏知将纸打开,是一张盈福钱庄的票据,上面盖着“柯简之”的章,她唇角微微一勾,这是柯相的私章。
到底还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翌日。
许晏知下了朝同谢辞和李忠明一道去大理寺。
“又要去见张韩胜?”谢辞懒洋洋的扭动着脖颈。
“是,还有些事要问他。”
“看来这太后寿辰将近,连你都忙起来了。”
许晏知耸肩,“也说不上忙,都察院还不算太忙。”
李忠明问道:“你们都御史还没当值呢?”
许晏知点头,“他身子不好,自入了冬又染了病很少当值,左副都御史还没返京,右副都御史倒是每日准时来当值。”
“陆凊这个右副都御史当得还真是没什么存在感。“
“怎么说?”
谢辞一笑,“你去了都察院,他可跟你有过交集?”
许晏知回想一番,都御史宋承启,左副都御史吴东泽和右副都御史陆凊都只在她第一天当值时见过一面,之后宋承启时常称病,吴东泽被靳玄礼外派,而陆凊虽每日在都察院办公却从未跟她有过多接触。
还真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许晏知摇头,“这样一想还真是,同在都察院交集却甚浅。”
谢辞哼笑一声,“陆凊这人出了名的安分守己,最怕惹事儿,你性子这么跳脱,当官都不走寻常路,他更是不敢跟你过多接触。”
李忠明赞同的笑笑,“确实,陆凊在朝堂都很少开口。”
“先不说都察院,你们大理寺才是真的忙吧。”
谢辞闻言一脸苦相,“太后寿辰将近,各州各地近日的刑案都上报到大理寺等着核查,我跟李忠明快累死了,这几日都宿在大理寺。”
李忠明更是一脸幽怨,“我都多久没见到季姑娘了。”
“行了,且忍忍吧。我去牢狱了,你们继续忙吧。”许晏知与他们分别后轻车熟路进了牢狱。
“张大人,你的妻女我已经送走了。”她拿出那支木簪递给他。
“你既然已经得到了,还来做什么?”他接过木簪珍惜的摩挲着。
“我是想知道,那张盈福钱庄的票据,你是怎么得到的。况且,张大人,你还有事瞒着我吧?”
“他指示我做一切,存利的钱庄也是我去开的户,事是我干的,钱财大部分都是他的,他给了我私章去不同的钱庄开户,盈福钱庄数额最小他不易发现所以我就偷偷藏了这张票据,他还不知道盈福钱庄里也有他的钱。”
“除盈福钱庄外,财庆钱庄,万山钱庄,云和钱庄,庆达钱庄,万利钱庄,景和钱庄和松年钱庄,这些都是他让我开户的钱庄。”
他又嘲讽一笑,“只可惜,就算你拿着这张票据也没什么用,盈福钱庄数额小根本不足以解释私铸铜钱获得的利,他大可以污蔑我偷了他的私章,他依旧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张大人,大理寺抄家时你所拥有的钱财也不足以解释私铸铜钱获得的巨额利润,这些钱财的下落恰恰是一个继续追查的线索。”
许晏知起身要走,张韩胜在背后出声:“他掌握的人脉是你我都难以想象的,你走的这一步注定凶险。”
“多谢提醒。”
许晏知从大理寺出来就正巧碰见陆凊神色焦急的在街上穿梭,连斗篷都未披。许晏知开口叫住他,“陆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凊见是许晏知不由一愣,面色犹豫,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许晏知。终于,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还是开了口:“我夫人突然晕倒了,我去药堂找大夫,可大夫回乡去了,一连几家都没找到大夫,我正打算去东市找大夫。”
“可东市太远恐怕来不及,这又是临近年关不少商贩都回乡去了,恐怕东市的大夫也不一定在。这样,陆大人,你先回去,我帮你找大夫。”
陆凊一僵,下意识就拒绝了许晏知的好意,她只好冷声道:“你若再犹豫,你家夫人恐怕就真的出事了!”
陆凊这才勉强答应,将住址告诉许晏知后就匆匆往回跑。
好在许晏知来的及时,大夫给陆夫人诊过脉后开了药方,正给她施针。陆凊和许晏知在院中等候,“许大人,你这是从哪找的大夫?”
许晏知抚平衣袖,平淡一句:“哦,宫里的太医。”
陆凊面色一变,“不行,快让他回宫去,这是坏规矩的事儿。”
“陆大人不必惊慌,出了事我担着便是。”
“不行!太医只能给三品以上官员诊治,且都得记录在册,我只是从三品,这是万万不行的!”
许晏知点点头,“对啊,我爹一品,太医可以诊治啊。”
“许大人,你这是僭越加欺君之罪啊。”
“我爹身子不好,宫里时常有太医为他诊治,今日凑巧碰上,我便带他来了,这事儿我爹也同意了,届时我亲自去认罪就是,陆大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今日太医不来,陆夫人可就真的有危险了,这可是一条人命。”
陆凊的脸涨红,一时说不出什么。
许晏知朝他笑笑,“陆大人放心吧,太医是我带来的,出了事我一人担着就是,我本就不守规矩,圣上要罚便罚,我受着就是,不会连累到你的。”
“不是,我......”
“陆大人不必担心,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下官已经施过针了,休息休息就无碍了。”太医从房中出来,刚好打断了陆凊的话。
“如此,我就先送刘太医回宫了,陆大人不必送了,好生照顾夫人吧。”许晏知也没给陆凊再开口的机会,跟太医一同出府。
刘文芩一出府就朝着许宴知的脑袋就打了一下,“臭丫——小子,还真是胆大妄为。”
许宴知挨了这一下,笑嘻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刘世叔医者仁心,不会跟我计较的。”
“我爹最近怎么样?”
“他最近调养的不错,自你回来之后他心中郁气都少了许多。”
“那看来我还挺有用。世叔,回宫还是去府上吃饭?”
“自然是要吃饭的,怎么,给你爹治病还不管饭啊?”
“哪的话啊,这不是怕宫规吗?”
刘文芩哼笑,“我何时守过宫规?”他瞟一眼许宴知,“你跟你爹一个样,他年轻的时候也不爱守规矩。”
“那他还天天骂我不安分。”
刘文芩与许昌茗是多年至交,当初刘文芩刚入宫时遭人嫉妒排挤,设计诬陷他,是许昌茗帮了他一把,自此深交至今。刘文芩早年丧子,中年丧妻,身边也只有许昌茗一个知心朋友,他一向把许宴知当自己的孩子看。
“世叔,那医册……”
“我自己会看着办的,还用你小子教?”
许宴知笑两声,“这不是怕你上了年纪忘事儿嘛。”
刘文芩假势要踢她,许宴知没躲,他也没真踢,“我比你爹还小几岁,要老也是你爹比我老。”
“诶,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要告我爹去。”
“呸,臭小子,多大的人了还告你爹。”
“那怎么了,我老了我也告我爹。”
......
“据张韩胜所言,这不同的钱庄怕是不太好追查。”
许晏知点头,“柯相何等狡猾,当初迟迟不发落赵亓之时恐怕他就起疑了,处理完了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没想到张韩胜留了一手。”
“只是就算他把钱庄里的钱悉数取出来,那他能放在哪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御书房内许晏知与靳玄礼一同围坐在暖炉旁,李公公在暖炉旁的烤架上放了一把干果,给靳玄礼和许晏知倒上热茶。
许晏知吃着干果,“除了盈福钱庄,他在每一个钱庄里的数额都不少,倒是可以查一查这些钱庄近日来提取过大数目的账目。“她又笑一笑,说:“张韩胜对我也留了一手,若我没拿到张夫人给的木簪,恐怕钱庄的事他就不会告诉我了。”
靳玄礼也笑,“自然是要留一手,若你拿不到木簪,对他来说你就是言而无信之人,他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了。”
许晏知喃喃一句,“若我拿了又把人杀了呢?”
靳玄礼好笑的盯着她,“你不会。”
许晏知一笑,“也是。太后寿辰,谁操办?”
“皇后。”
许晏知扭头朝李公公一笑,“李公公,有劳了。”
李公公笑眯眯的给她添了茶,她抿一口,道:“皇后是太后选的,那这次寿宴太后也挑不出什么错了。”
靳玄礼下意识双眸一眯,不经意流露的寒光从眼底划过,指腹反复划过杯缘,“朕的身边除了你和李福德,都是她的人,就连朝堂上她的人也不少。”
许晏知抓了一把干果塞进他手里,“之前发落的那些人职位都空出来了,正好换上我们的人。”
“圣上,别急,这朝堂只会是你的。”
靳玄礼笑起来,把手里的干果送进嘴里,“你说的对,这天下只能有一个执政的人,那个人只会是朕也只能是朕。”
“圣上,皇后娘娘求见。”
外头通传的声音响起,李公公看一眼靳玄礼才扬声道:“让娘娘进来吧。”
许晏知正要起身告退就被他一把按回去,“干什么?话还没说完呢,坐着。”
“什么做什么,我一个外臣,不合适吧。”
靳玄礼冷扫她一眼,“你是不是外臣我还不知道?”说着又往她胸前一瞟。
许晏知无奈,“圣上是知道,别人不知道啊。”
“闭嘴,坐好。”
“得嘞。”
见皇后进来,许晏知起身拱手,“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许大人不必多礼。”皇后得体的笑着,又朝着靳玄礼一福身,“臣妾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免礼。”
许晏知垂着脑袋盯着炉火,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靳玄礼指尖点了点,“皇后有何事?”
“臣妾为圣上做了些暖身子的热汤,圣上尝一尝吧。”
靳玄礼依旧神色平淡,“以后这种事让宫女去做就是,你是皇后,不是厨子。”
许晏知闻言手一顿,暗道不好,这哪是她该听的。
皇后一僵眼眶迅速泛红,大抵是没料到靳玄礼会当着大臣的面说这样的话,她强撑起笑容,“臣妾知道圣上是关心臣妾,臣妾知道了。”她看一眼跟靳玄礼一同坐着正垂着头的许晏知,说:“既然圣上和许大人有事相商,那臣妾就告退了。”
望着皇后的背影许晏知有些不忍,”圣上,何必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靳玄礼盯着那盅热汤,“若这汤里有毒,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朕没有机会赌她会不会害朕,朕赌不起。”
许晏知无言良久,暖炉的火噼里啪啦的响着,她与靳玄礼双双沉默,李公公笑着打破沉默,“许大人,你不是还要跟圣上认错呢吗?”
靳玄礼一奇,“哟,你还有主动跟朕认错的一天呢?”
许晏知这才想起来,“圣上说的哪里话,我一向有错就认。”
“呵,朕还不知道你,有错就认,只认不改。”
“我让刘太医帮我诊治了一个朋友,我还威胁刘太医不让他登记在册。”
靳玄礼自然不信,睨一眼,“你这话朕只信一半,你会威胁刘太医?你爹不打断你的腿?”
“圣上知道就行了,我只是怕被人抓了把柄,这才跟圣上认错的。”
靳玄礼挥挥手,“行了朕知道了,下不为例。反正在你心里这事儿也不算错,你认有什么用。”
许晏知站起来,“那我出宫了。”
“去吧,钱庄的事多上点心。”
“那是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