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翠园(上)
因许宴知和谢辞领了接待西郦使臣的差事,他二人得以不用进宫上朝,可也没躲懒,早早就穿戴整齐出了房间,一齐到一楼用早膳。
正吃着,西慈利也正好下楼来,许宴知热情招呼道:“使臣大人,来一同用早膳吧。”
西慈利坐下却没动筷,“二位大人先吃着,我等等哈桑拉和九殿下。”
他二人闻言也放了筷子,谢辞说:“既如此,我们一同等等吧。”话音刚落,哈桑拉和厉莘就正好下楼,哈桑拉话不多,只是朝着他们微微颔首就沉默坐下,厉莘则是淡笑着跟许宴知打了招呼。
人都来齐了,众人纷纷动筷。
西慈利欲言又止,谢辞笑问:“使臣大人可是有何话要说?”
西慈利做出为难模样,说:“不瞒各位,昨儿我睡得不太安稳,梦做得断断续续,就只记得原本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乌云密布,叫人无端心生压抑。”
“天地之象,本就变幻莫测,使臣大人不必忧心。”许宴知接了一句。
“是吗?可原本的晴空万里不是更好吗?莫非许大人更喜欢乌云密布?”西慈利紧接着问她。
众人都听明白了,西慈利此言暗涵沅朝会在政事上有变化,他大抵是料想到此次邦交在方式上会有很大改变,将这改变的结果比做乌云密布,是想提醒许宴知更是在提醒沅朝,有些改变所带来的麻烦是不可预估的。
许宴知轻一勾唇,视线并未移开,依旧停留在手中的筷子尖上,她不紧不慢的夹了一个芙蓉虾饺,似与人闲谈一般的随意,“使臣大人,没有一直会晴空万里的天象,就算是乌云密布,不也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吗?”她说着这才抬眸去看他,“没准儿这新见的青天,要比往日的晴空万里气象更好呢?”
谢辞装傻充愣,“什么乌云密布?我瞧今儿的日头好着呢,正适合出游玩乐。”
厉莘也轻缓开口道:“坊间传闻梦都是反的,或许梦中场景与真实正相反呢?”
正相反,那便是吉兆。
西慈利意味不明的望了一眼厉莘,转而笑起来,“不过一个梦罢了,真也好,假也罢,不过都是虚的,我们不必在意。”
谢辞也笑,给了他一个台阶,“就是,左右就是个梦罢了,哪有面前的早膳来得真实?”
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心思各异,偶尔有人开口说话,不过一两句之后又恢复平静。这时有人前来通报,说驿馆外有人找许宴知。
许宴知放了筷子,示意性朝他们笑了笑,起身前去。找她的是阮正倾,他一见许宴知就连忙上前拉住她往没人的地方走。阮正倾满头大汗,还喘着粗气。
阮正倾留意了四周,压低嗓音,“许大人,出事儿了。”
许宴知立马正色问道:“出何事了?”
他说:“你们早前安排的酒楼游船都出事儿了,酒楼失了火,游船……游船闹出人命了。”
“酒楼的人员伤亡如何?”
“酒楼倒没什么人受伤,就是酒楼火势太大,救不回来了,至于游船,今儿一大早就被人发现船上放了几具尸体。”他一着急,扯着许宴知的袖子就问,“这可如何是好?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怎么招待使臣?”
许宴知思忖片刻,道:“阮大人,你既为鸿胪寺卿,自是招待过不少他国使臣,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何处能用来招待使臣?”
阮正倾认真想了想,说:“有是有,可如何跟使臣他们解释突然换了行程呢?”
许宴知闻言松了口气,“如此就好,阮大人快去准备好新的招待地点,使臣这边我来解释。”
阮正倾:“那还得劳你多拖一段时间,待我这边处理好,会差人来请。”
她点头,“事不宜迟,阮大人快去吧。”
许宴知在阮正倾急匆匆走后重新整理了衣袍,让自己看上去正式丝毫不见慌乱,她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走进去。
西慈利见她笑意盎然,问道:“许大人这是碰见什么好事儿了?”
她笑回:“自然是有好事,方才有人来同我说,有一个好去处,我们今日得幸能够前往。”
厉莘咳嗽几声,轻声问道:“哦?是怎样一个好去处?”
许宴知有意故弄玄虚,“这就得让诸位亲自体会一二了,诸位只需静候即可。”
西慈利多了些防备和疑问,“许大人,我们今日的行程变了吗?”
“酒楼游湖虽好,可如今有了更好的去处,我等自然要带各位使臣去这更好的去处,使臣大人不必担心,全程皆有侍卫守护,等能护好诸位周全。”
谢辞眯了眯眼瞧她,寻了个时机暗自问她:“出什么事儿了?”许宴知同他一一说清,他蹙眉道:“这意外未免太巧了些。”
“嗯,眼下要紧的是找到重新招待使臣之处,我也只能寄希望于阮大人。”
谢辞又说:“我会吩咐人去查酒楼和游船的事,也不知这阮大人何时能送来消息。”
“许大人,我们何时出发?”西慈利打断了他二人的对话。
许宴知立马笑说:“使臣大人莫急,我们在驿馆稍等片刻,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谢辞紧跟着开口,“既然要等,我们不如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我一直听说西郦国的手工制品十分闻名,正好不远处就有陶泥铺子,不如我们做做陶器,比一比谁做的更好如何?”
这理由太生硬,但也别无他法。许宴知与厉莘相视一眼,厉莘便轻咳开口:“我还从未做过陶器,”他望向西慈利,“你会做吗?”
西慈利随口一句,“九殿下,西郦人大多都会做的。”
哈桑拉接话,“我也没做过,西慈利大人,不如你教一教我们吧。”
谢辞很有眼力见的说:“原来使臣大人竟深藏不漏,想必这等手艺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他一副失落状,“哎,我都不曾亲自做过这样的陶器。”
许宴知附和,“我也只是听说西郦有这样的民俗工艺,都未自己动手做过。”
众人把话捧到这个地步,西慈利也不好再推脱,应下谢辞的话,说要教他们做陶器。
陶泥铺子就在驿馆的不远,四人一齐到铺子里去,陶泥铺子的掌柜见这四人打扮被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衣着打扮如此华贵之人是万不会出现在陶泥铺子的。
铺子不算大,陈设也有些老旧,因本就是陶泥,显得铺子不算干净。他们四人随意寻了位置坐下,掌柜小心翼翼上前询问,“几……几位爷,是想要做陶器?”
许宴知朝他笑笑,“是,掌柜的不必拘束,我们只是来做陶器的。”
掌柜的抹抹额头汗水,给他们拿来围裙,“几位爷,这陶泥会污了衣裳,围上这个吧。”
许宴知围上后来了几分兴趣,凑近一个正做陶器的工匠去看,工匠的手很灵活将陶器维持得很好。她问西慈利,“使臣大人能做些什么形状的来?”
西慈利话语中带了自得,“我会做的很多,大的小的,各式各样。”
谢辞也来了兴致,搓搓掌心跃跃欲试,“我还真没做过这东西,使臣大人,可要注意些什么?”
西慈利似乎很喜欢做陶器,他对于这样的工艺了解得很多,在教他们之时也未见不耐,与那个圆滑谨慎的使臣形象截然不同。原本只是谢辞偶然提出为打发时间的事,可现下几人倒还真真儿做上了陶器。
许宴知同谢辞说:“我幼时虽顽皮,但极爱干净,从未玩过他们的和水泥巴,当时嫌弃不干净了无意趣,没成想现在觉得挺有意思。”
谢辞随口反驳,“这跟和水泥巴可不一样。”
西慈利认真做了个只有手掌大的小陶壶,厉莘试了几次就咳嗽着去一旁指导哈桑拉,哈桑拉和厉莘都不会做陶器但哈桑拉却真听厉莘的话去做,当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许宴知和谢辞很有自知之明,在试了几次都不成形之后干脆换了方向,谢辞揉揉捏捏做了个泥人,许宴知先是做了兔子又发现不像兔子,又揉捏成狗的模样,被谢辞取笑为“四不像”后最终捏了个狸奴。
这狸奴比之前的狗和兔子都像样许多,她干脆捧给掌柜的,让掌柜帮她再完善一二。她背着满是陶泥的手凑到谢辞身边,瞟了一眼他捏的泥人没忍住笑出声,“谁能被你拿来当做模子当真是倒了血霉了。”
谢辞嘟嘟囔囔,“瞎说什么呢?我们郡主美着呢。”
她又去看厉莘指导哈桑拉的成果,忍笑忍得实在辛苦,终是没忍住,“二位这是做的狗马?”
厉莘瞪她一眼,当即被气的咳嗽。许宴知连忙闭嘴,不影响他二人发挥。还是西慈利的小陶壶赏心悦目,他说:“许大人若是喜欢,我可以为许大人也做一个。”
她还真挺喜欢,“那劳烦使臣大人为我做一个只有手掌这么大的陶瓶,能插入一枝花即可。”
西慈利爽快答应,拿了陶泥就动手去做。
她这时抬眼才瞧见铺子外围了许多人,她看了自己一眼,又扭头看了其余三人认真的模样,垂眸一笑。
他们四人锦衣华服,光是厉莘他们三人的额饰都能将整个铺子买下来,许宴知和谢辞虽未有太明显的装扮但光看衣料和自身气质都能料想到定是富贵人家。他们几人就窝在这么一个不大又不太整洁的陶泥铺子里,认认真真做起了陶器。
这场面十分违和,莫名又透着几分诡异。
这时有一人从人群中挤进来,看了铺子里的情况愣了一瞬,想进去又在犹豫是否会打扰,许宴知朝他一招手,那人这才敢上前来。
许宴知将手背在身后,上前几步,“如何?”
那人点点头,说:“阮大人差属下来报,翠园已经安排好了,车就在驿馆门口,许大人你们可以出发了。”
她问:“翠园?这是何地?”
那人解释说:“翠园不在城中,在城外,翠园向来特殊,原本今日不对外开放,开放的日子都是由园主决定,阮大人偶与园主成为好友,所以今日特对我们开放。”
她闻言长舒一口气,好在阮大人真找了个比酒楼游湖还要好的去处,不然她还当真是圆不了自己说过的话。
那人又问:“大人,可否现在出发?”
许宴知回头望了一眼,顿了顿,“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就不用急着去,等他们做完吧。”
“是大人,那属下就退到马车旁等候。”
许宴知心下一松,笑意都更真诚些,她走回铺子,“掌柜的,我的狸奴完善得如何了?”
掌柜小心翼翼的捧给她,“这位爷,小的工艺不精,也只能做到如此了。”许宴知接过一看,刚好手掌大小,是一只趴着的狸奴,仔细一看还有伸出来的舌头,周身的毛发都栩栩如生,精巧极了。
许宴知笑问:“掌柜的还会泥雕?”
掌柜有些不大好意思,笑眯眯的说:“略懂,略懂。”
她打眼扫完整间铺子,“掌柜的,若只做陶器,怕是不够的。”
“承蒙这位爷的厚爱,小的攒攒钱再把铺子开大些,或许就能既做陶器又做泥雕了。”
“或许这二者并不冲突,”她说着示意掌柜去看他那木架上的陶器,“或许加上些雕刻工艺,会更有意趣。”
掌柜眼眸一亮,“多谢这位爷提点。”
谢辞把做好的泥人捧给掌柜,“我的好了,掌柜的。”
西慈利为许宴知做的陶瓶也做好了,与厉莘他们的“两不像”一齐递给掌柜,“我们的也做好了。”
掌柜的喜滋滋的说:“得嘞,接下来就是煅烧,几位爷先去净手吧,急的话今儿夜里可以取,也可明日一早来取。”
许宴知:“那便明日再来。”
几人净了手,许宴知将他们领到马车处,“正好马车也到了,不如我们就启程吧。”
西慈利打量一下,“许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她笑了笑,“使臣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西郦使臣一辆马车,许宴知和谢辞一辆马车,谢辞问她:“阮大人安排的是个什么地方?”
“翠园。”
“翠园?”谢辞一惊,“阮大人竟还有这层关系?”
她问:“这翠园是何背景?”
“翠园神秘,不像寻常园林一般对外开放,它的开放时日皆由园主决定,曾有人以千金相求进园,被园主一句心情不佳就回绝了。没人知道园主是谁,这些年翠园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可没人能动得了这园主。”
许宴知静了片刻,“这京城的水到底是太深,不知背后牵扯到多少利益关系,就如春和宴一般,深不可测。”
谢辞拍拍她的肩,“路是一步一步走的,再深的水也会有见底的一天。”
她叹一声,“这翠园我都未曾听闻,不知这京城中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谢辞耸耸肩,笑得没所谓,“放心,有我们陪着你,还怕摸不清楚?”
“你倒是乐观。”她哼笑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