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翠园(下)
一行人的马车在翠园外停下,许宴知下车后阮正倾凑过来说:“辛苦许大人拖延时间了。”
许宴知笑回他:“还是多亏阮大人能找到如此妙处,不然今日招待一事怕是完不成了。”
谢辞则说:“还劳阮大人为使臣介绍一二。”
阮正倾领着西慈利他们往里走,许宴知则是在后稍立,仰头望着那“翠园”二字,若有所思。谢辞抬头随意扫一眼,问道:“怎么了?”
她回:“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字写的不错。”
他二人紧跟上阮正倾的脚步,一同进入翠园。
饶是见惯了富景的谢辞都不由惊叹,放眼甚至看不到边际,山竹浓密,隐隐约约能看到嵌于山林中的房屋。进了翠园,竟还需乘车,与一般马车不同,它是用于观景的。众人两两一车,许宴知和谢辞,西慈利同阮正倾剩下厉莘与哈桑拉。
阮正倾他们驶在最前,厉莘在中,许宴知和谢辞在最后。谢辞不由一叹,“这一路游览过来,景色确实宜人,郁郁葱葱花繁叶茂。”
许宴知点头,“这翠园未免也太大了些。”
谢辞说:“我逛过的园林不在少数,可头一回来这需要坐车的园林。”
“当真是愈发好奇这园主是何许人也了。”她说。
一路行驶过去,皆是山林草木,还有池塘河流,假山拱桥,设计精妙衔接自然。众人行至一房屋外停下,牌匾上刻着“梅苑”二字,走近一些能闻到淡淡的梅花味,可如今正是春日,何来梅花?进屋后才发现这间屋子不过一个过渡罢了,正前方是露天水桥和水上廊道。屋内两侧摆放梅花图,瓷瓶中放着的是玉雕梅花,角落中燃着梅花熏香,味道清淡不腻人,反倒让人清心。
过了水桥踩在廊道上,阮正倾正向西郦使臣介绍风光,许宴知慵懒倚着扶手,随手从一旁的鱼食盆中抓了一把,她少许丢着,“虚清老头也养过鱼,被我喂死了。”
她又接着说:“我怕他发现,偷偷换了几条鲟鱼混进去。”
“后来全死了。”
“我把混进去的鱼烤着吃了,虚清老头以为我把他的宝贝鱼吃了,气的大半夜就来寻我,我拿着鱼就往山上跑,愣是待了一夜,想等老头气消了再回去。”
谢辞笑问:“所以你就逃过一劫了?”
许宴知有些神伤摇头,“没有,老头一见我气儿就又上来了,罚我抄了三日书,挨了他老人家好几棍子。”
谢辞哈哈一笑,“你就跟个泼猴儿似的,到处惹是生非。”
许宴知不乐意了,“不过就是好动了些。”
她又补充一句,“不过那池子从那之后养的都是鲟鱼。”
“虚清老头说鲟鱼的滋味最佳。”
谢辞一撑下巴,“我还是觉得鲈鱼好吃。”
许宴知垂眼望着因零星鱼食就欢腾不已的鱼群依旧没有将撒下的鱼食份量增加,就这么如施舍一般用些许鱼食引着鱼群欢腾。谢辞忍不住拍拍她的手,“我替鱼来求求许大善人多施舍些吧,你瞧瞧你把它们引得争成什么样了。”
许宴知闻言手一松,手心的鱼食悉数散落,鱼群翻腾得更加厉害,不过片刻就将鱼食争抢干净,大部分的鱼散开,只留少部分还就在原地。
谢辞:“咱俩不用上前吗?”
许宴知抬眸望一眼又垂下,“上前有何用?翠园的精妙你我可认得?”
二人见他们开始走动,也在后不紧不慢的跟着,谢辞指了指前方类似于梅苑一般过渡性的屋子,“我猜那叫兰苑。”
许宴知“嗯”一声,“我猜也是。”
谢辞嗤笑出声,“园林景致无非就是这些了,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何稀罕,西郦的风土人情与沅朝不同,见了自会觉得新奇。”
他伸了个懒腰,“我见过的园林多是用银子堆出来,银子堆出来的风雅不伦不类,一眼可见的附庸风雅,毫无意趣。”
许宴知一挑眉,勾唇一笑,“你倒是看得透彻。”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我爹建的就这样,他那些个好友所建也大致如此。”
她调侃一句:“你爹知道你这么说吗?”
他也笑:“知道,所以他不准我再去那园子里。”
阮正倾注意到许宴知和谢辞在后说说笑笑,已经有些落后了,便朝他们招了招手,“许大人,谢大人。”
他们连忙笑着跟上,阮正倾领着所有人往屋子里去,与梅苑不同的是,这屋里摆着不同样式的糕点和茶水,有一屏风,其后有一琴师。
琴声悠扬婉转,空灵动听。
许宴知悄声道:“我没什么兴趣了。”
谢辞点头赞同,“要不说阮大人是鸿胪寺卿呢,这差事我可做不来。”
西慈利尝了尝糕点,“细腻,精巧,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简单品尝过糕点后阮正倾将正前方的滑门拉开,放眼望去就是湖面,有两条小船在候着他们。阮正倾、西慈利和哈桑拉上了一条船,剩下的人在另一条船。
厉莘上船后神态稍稍变了一些,他舒了一口气,“许大人,今日行程之变到底是何原因?”
谢辞有些警惕,许宴知给他使了个眼神,他这才收敛情绪。谢辞说:“不瞒九殿下,原定的酒楼游船出了些意外。”
厉莘微一蹙眉,“巧合的可能性不大,应是有人故意为之,也就是说,有人不希望西郦与沅朝和谈。”
他接着说:“西慈利已经起疑了,我怕后日的行宫和谈会有些困难,西慈利的戒备心一向重。”
谢辞严肃说:“今日之意外我会去查清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许宴知问厉莘,“你可知此次和谈的条件?”
厉莘摇头,“这些只有西慈利知晓,我父皇直接交代给他的,没人知道条件是什么。”
谢辞有些疑问,“两国和谈为何要对皇室隐瞒至此?”
“为提防皇室因内斗争权而插手与他国的邦交。”他说得有些无奈,“皇权之争,无所不用其极。”
许宴知扶额,“也就是说西慈利所掌握的权力要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
“他现下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与疑心,想必也是个善于隐藏情绪心机之人,这就有些困难了。”谢辞说。
厉莘:“我探过他的口风,什么也探不到,拿他无可奈何。”
许宴知闻言叹了叹,“罢了罢了,和谈的事就和谈之日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护好使臣的周全,在和谈之前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她转了话锋,有意调侃,“我说九殿下,既然身体虚弱,还是少操劳些。”
厉莘哼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要拿此事调侃我,我装的也挺辛苦,既要神似又要形似。”
“承蒙九殿下信任。”许宴知笑着扬了扬下巴。
厉莘假意咳嗽几声,虚扶船沿,半耸着肩呈虚弱状,“人生难得一友,若不坦诚相待,何以成友。”
许宴知也调整了姿势,整个人慵懒的倚着,一只膝盖弓起,手就这么搭在膝盖上,眼眸微眯抬着下巴迎上阳光,她扬眉勾唇,恣意一笑,“能得一友,何其幸之。”
她扫一眼谢辞,又望向厉莘,“我许宴知何其幸也,得友不止其一。”
谢辞轻踢她一脚,扭过头去扬起嘴角,他用左手撩起右手衣袖,右手探进水中任由水流从指缝划过,他用指尖沾了水弹向许宴知,“话多。”
许宴知哼笑一声,没言语,只是笑。
三人举止皆松散,倚的倚,靠的靠,言语不算多,但胜在惬意闲适。三人姿态松弛,倒不像使臣与使臣的相处,更像旧友一般自然相待。
两船渐渐相近,西慈利和阮正倾相谈甚欢,反观许宴知他们寥寥几语但神态放松。西慈利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们,“难见九殿下如此放松。”
厉莘闻言就是一阵咳嗽,待平稳气息后才道:“许大人和谢大人都是闲适之人,我难得有此一歇。”
阮正倾笑两声,“许大人和谢大人向来如此,相比严肃,更喜闲适,九殿下同二位大人一起,定会喜欢这氛围。”
哈桑拉终于开口:“快渡完湖了。”
西慈利调侃:“难得听你开口。”
几人嘻嘻笑笑,相互搀扶着下了船,眼前是长长曲折的廊道,厉莘恢复了病弱之态,跟在阮正倾左右。许宴知和谢辞依旧在最后不紧不慢,谢辞说:“你这人心真够大的,换了旁人谁能这么轻易相信他国皇子?”
许宴知也是一笑,“你知道若是我爹在,他会如何说吗?”
“他老人家会说,宴知的年岁正青,最是好友之时,倘若她在这个年岁交友相处都要小心谨慎费尽心机,疑心过重,那就枉费青春了。”
她拍拍谢辞的肩,说:“我这个年纪,不正是无所顾忌,凭心而为的时候吗?”
谢辞突然一顿,望着她的背影,“我总觉得,你不该入朝的。”
她后背一僵,扭过头来笑了笑,“瞎说什么呢?”
“快跟上吧,别发愣。”许宴知催促他。
穿过廊道就是湖心亭,此前他们所经过的湖并未相连,大小不一,韵味不一。现下湖心亭的湖要比先前的湖更大更广,亭中摆设极为讲究,书画笔墨一应俱全,正中竟是一炙烤台,四周菜食已备好,就等人来。
谢辞闻到酒香,扯扯许宴知的衣袖,“是好酒。”
“德行。”
阮正倾招呼他们坐下,炙烤便开始了。西慈利道:“这与西郦烤肉有异曲同工之处。”
厉莘咳嗽接话,“西郦炙烤,不太注重这炙烤台,更为简易。”
谢辞问:“我一直听闻西郦果酒味道奇妙,回味无穷,都不知是何滋味。”
西慈利豪爽一笑,“谢大人既想喝,回头我就差人送你两坛。”
“那就多谢使臣大人了。”
众人吃吃喝喝,谢辞和哈桑拉到亭边钓起了鱼,厉莘酒喝得不多,被稍稍醉酒的阮正倾拉扯着闲聊。
许宴知背手立在亭中,远望亭外湖景山林,西慈利在她身侧,“许大人不想同我说什么吗?”
她轻一笑,“使臣大人觉得我该说什么?”
西慈利面色严肃,“许大人,你应该知道一国使臣的职业,我代表西郦出使沅朝,我应当小心谨慎,许大人也可说我疑心太重,可毕竟事关一国大事,我不能怠慢。”
“西郦与沅朝之战以西郦败局结束,这总会让西郦身处弱势与不安,所以,许大人,任何在我认知之外的变动都会让我不安和疑心揣测,我希望许大人,不,应该说我希望贵朝能够坦诚一些,给我们这些使臣一些安定。”
许宴知同样认真相回:“使臣大人的想法我自然知晓,可是使臣大人,坦诚是要相对的,人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使臣大人大可放心,我能保证,我们对西郦毫无敌意,战事的结果两国都有所领会,所以相比战争,我朝会选择尽力维护与西郦的关系。”
许宴知侧头浅笑,“使臣大人,与其相互揣测,不如都放宽心,给彼此一些信任,毕竟西郦前来也并非是与我朝争锋相对,尔虞我诈的。”
西慈利定定的望着她,终是被她的话说服,轻一叹气,挂上笑意,“许大人别忘了提醒我们明日去拿做的陶器。”
她也笑,“这是自然。”
他们之后又出了湖心亭登上了观景楼,在此楼中可以看到京城。西慈利指了一个方向,对许宴知说:“那儿,那儿是西郦的方向。”
许宴知清浅一笑,“西郦,是个好听的名字。”
阮正倾吹着凉风有些清醒,他晃晃脑袋,手搭在哈桑拉的肩上,指着京城,“你瞧,那儿是京城,京城到了夜里,灯火阑珊,美极了。”
厉莘则是对谢辞说:“若我在西郦,也能有许宴知这样的好友,对我会有很大帮助。”
谢辞笑一声,“九殿下,人都会有适合自己的朋友,或许只是时候未到。”
厉莘望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许宴知,“希望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