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净缘
许宴知与使臣他们共宿翠园,直至翌日正午才坐车回京。
回到驿馆后许宴知提醒众人去拿陶器。
许宴知的小狸奴栩栩如生,她忍不住凑到谢辞跟前儿炫耀,“瞧瞧,不比你的泥人好得多?”
谢辞不屑一笑,“要是没有掌柜的帮你,就凭你?你能做出这么好看的狸奴来?”
许宴知不乐意了,“啧,谁跟你似的,抢了女娲的金刚钻,又没那瓷器活,好好一个泥人,做的不伦不类。”
阮正倾在前头听到动静,以为许宴知和谢辞在争吵,连忙赶来劝阻,“诶诶诶,二位大人吵什么呢?”
谢辞:“阮大人,许宴知他嘲讽我。”
许宴知摇头:“没有,是嘲笑。”
阮正倾一个头两个大,拉拉谢辞的衣袖,“谢大人莫要跟许大人计较嘛,他还年少呢,你多让让。”
谢辞瞪大双眼,“他还年少?我也不过大了他三四岁罢了,为何不是他让让我?”
许宴知晃晃脑袋,笑眯眯的,“还未弱冠,怎么不算年少?”
谢辞:“……”
西慈利在前头叫她,“许大人,快来,你的陶瓶。”
她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不愧是出自使臣大人之手,这陶瓶瞧着精致极了。”
厉莘咳嗽两声伸出手来,手心放着他那“四不像”。许宴知的夸赞戛然而止,她盯了半晌,终于笑着说:“九殿下做的……动物,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哈桑拉兴冲冲的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许宴知与西慈利沉默对视一眼,西慈利沉吟片刻才道:“确实别出心裁。”
谢辞和阮正倾从后面来,阮正倾还担心谢辞又会与许宴知起争执,岂料谢辞全然无事一般搭上许宴知的肩膀,“下午去哪?”
许宴知想了想,问:“使臣大人可有何想去的地方?”
西慈利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许大人既然让我做决定的话,我还真有一个去处。”
“万佛寺。”
相较于兴致勃勃的西慈利,许宴知笑意僵在脸上。
她挂着僵笑不死心的扯扯谢辞的衣袖,暗声一问:“是那个台阶一眼望不到头的万佛寺?”
谢辞莫名其妙扫她一眼,“不然还有哪个万佛寺。”
谢辞猜到她心中所想,幸灾乐祸的说:“这可是你自己把决定权交给使臣的,你可不能后悔,就是爬你也得给我爬上去。”
西慈利问她:“怎么了吗?可是有何不妥?”
许宴知硬着头皮笑着说:“并无不妥。”她唤了一声阮正倾,让他先行一步去万佛寺打点。
几人在酒楼用过午膳后便坐上去万佛寺的马车。马车很大,五人都同乘一辆而去。谢辞问西慈利,“使臣大人为何想要去万佛寺?”
他回:“在我西郦信奉圣女,而我听说沅朝信奉神佛,尤其是这京城的万佛寺,一路上我听许多人都提起过,便想去观赏一二。”
“原来如此,”许宴知接话道:“不知西郦圣女有何玄妙?”
厉莘一声咳嗽打断西慈利的话,他又咳嗽几声,说:“许大人有所不知,圣女在成为圣女之前都住在圣宫,待到一定年岁就要送进西郦宫中的圣女殿。”
“圣女,是西郦信奉的神女,保佑西郦百姓安居乐业,民生昌乐。”
厉莘点到为止,许宴知也不再多问。
几人行至山脚下,阮正倾正等他们,他说:“原本的台阶坍塌了几阶,因为是中间路段的台阶,所以我们得绕一节山路,到坍塌的上方才能继续沿台阶而上。”
众人都表示并无大碍,只有许宴知一声不吭。
天知道她到底有多恨这几乎通天了的台阶。
许宴知笑问他们:“各位难道不觉这台阶太长了吗?”
西慈利点头道:“确实是太长了,可毕竟是信奉的神佛,走这么一段才能显得虔诚。”
其余人纷纷表示理解,为自身信奉而走,也不算难事。
许宴知语塞,因她不信神佛,所以不能理解这“通天梯”的意义。虽如此,但她还是笑着陪众人一步一阶的往上走。
依旧是阮正倾走在最前,一边走一边跟西慈利他们介绍风光,谢辞陪许宴知磨在最后,“我说你啊,还是信一信吧,好歹是个念想。”
她无谓耸肩,语气敷衍,“再说吧。”
许宴知强撑起精气神,连跨几步跟上他们,笑着接话:“既然都来了万佛寺,那不如尝尝这儿的斋饭吧。”
阮正倾也道:“正好,今儿我打点过了,斋饭是有的。”他又跟西慈利他们解释:“三位有所不知,因万佛寺香客众多,这斋饭都是定量供应,若是来得晚了,就吃不上了。”
哈桑拉问:“是因为这里的斋饭很好吃吗?”
阮正倾:“这里的斋饭其实不算最上乘,只因是万佛寺的斋饭,所以慕名而来的人就多,在他们看来,这并非普通斋饭,也算是食香火,得庇佑。”
谢辞问许宴知吃过没有,她摇摇头,“我爹吃过,我没有,他说我心不诚,吃了浪费。”
谢辞嗤笑出声,“许太傅一语中的。”
许宴知没理会他,她被路边一只小狸猫吸引,她撩撩衣袍半蹲去抱它,那只狸猫亲人,主动去蹭许宴知的手。
等她起身时他们已经走上山路了,谢辞在山路口唤她:“快来。”
她紧了步伐跟上去,谢辞往前走了几步,正说着:“小心些,那块石头太滑,别摔着了。”
许宴知:“……”
她没吱声,谢辞扭头一看,只见她单膝跪地,一手抓着身旁树枝,一手撑在地上,她仰头对上谢辞视线,二人静默片刻,谢辞没忍住大笑,折回来扶她,“你说你,都让你小心些了。”
许宴知无奈望着右腿膝盖,抬眸一句,“肿了。”
方才许宴知步子急,谢辞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踩中那块滑石摔了下去。
“还能走嘛?”
她点点头,“总不能半路抛下使臣吧。”
“你——”
许宴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辞打断,“你求小爷,求了小爷,小爷别说是扶,背都把你背上去。”
她不屑一声冷笑,“才不!”
她推开谢辞的手,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谢辞没忍住笑,追上她,“行行行,看你可怜,小爷我大发慈悲扶扶你。”
谢辞扶着她,“瞧瞧你的手,破皮了没?”
她双手掌心朝上,“左手破了。”右手也有些皮下淤血,染了些左手上的血,瞧着显得有些严重。
谢辞:“你多大的人了?走个山路还能摔成这样?”
“闭嘴吧,你跟我爹似的。”
谢辞哼一声,“等着吧,许太傅也得念你一遭。”
等出了山路,又登上阶梯时,许宴知问他:“我今晚能住这儿吗?”
“不行,你等回驿馆。”
“那我下山怎么办?”
“滚下去呗。”
许宴知:“……你最好有个人样。”
上台阶时许宴知没让谢辞扶,一条腿连跨几阶,另一条膝盖肿了的腿再慢慢迈上来。她扬扬手腕上的佛珠,“回头我就跟我爹说,这玩意儿没用。”
谢辞:“这等小灾小祸你就自己挨了吧,你那佛珠得保佑更大的。”
许宴知“啧”一声,“哪有这种说法。”
二人终于爬完阶梯到万佛寺门口,西慈利见许宴知走路有些不平,“许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辞乐呵呵接话,“摔了。”
阮正倾来拉她,“诶哟,许大人诶,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走路摔跤,摔到哪了?”
她把手伸出来,“阮大人不必管我,你带着使臣他们去逛吧,我去寻个小师傅问问,可有伤药,届时我再来与你们汇合。”
谢辞说要陪她,她却让谢辞跟着使臣他们,“阮大人不会武功,你在,保险一些。”
“那你自己小心,别再摔了。”
“知道了。”她目送他们走后才拖着腿去找小师傅。
小师傅带她到一小院,院中栏杆外就是山景,她静静站着等小师傅去拿药箱。放眼望去山林郁郁葱葱,林间有鸟叫,风动而不惊,微微勾起她的衣摆,清风让人有些心旷神怡。
“施主,久等了。”
“有劳小师傅了。”
许宴知伸着手让小师傅帮她清理伤口周围的尘土,小师傅说好在不是雨天,若是沾了湿泥,伤口就不好清理了。
之后小师傅在她伤处撒了药粉,有用布包好,给了她一小罐药酒,“膝盖处的肿胀就得施主自己擦了。”
她学着小师傅的动作双手合十,“多谢小师傅。”
许宴知握着那瓶药酒坐下,没急着擦,而是歇一歇。
“小施主的伤如何了?”
背后传来声音,许宴知回头一看,是个年纪大一些的和尚,应是方丈。
但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老衲是万佛寺的方丈,法号净缘。”
许宴知连忙起身,“原是净缘师傅,晚辈失礼了。”
净缘轻一抬手,“小施主腿上有伤就不必起身了。”
“老衲同小施主的爹爹是故交。”
她笑回:“我爹爹今日没来,只有晚辈。”
净缘点点头,“老衲知道。”
他与许宴知同坐,捋捋胡须,“小施主不像有佛缘之人,”他径自说着,又道:“大多少年权臣皆是如此,佛缘都是由后而生。”
许宴知笑着否认,“净缘师傅,我还担不上少年权臣。”她所认为的权臣是柯相那样的人,她并不认为自己像柯相一般玩弄权势,把控朝堂。
净缘则是笑着摇头,“小施主如何理解权臣二字?”
许宴知反问:“净缘师傅难道认为我在把控朝臣,玩弄权势吗?”
净缘师傅笑一笑:“小施主莫要生气,权臣二字的理解人人不同,世间万物都有其正反两面,譬如这权臣二字,小施主认为是贬义,可老衲只是陈述,并无褒贬。”
“可就算真有褒贬,小施主为何不认为老衲的话是褒义呢?”
许宴知没明白,权臣二字对她而言只有贬义,她极为反感自己被人评为权臣,在她看来,五品的监察御史,并非权臣。
净缘没打算再多解释,起身要走,临走时送她一句话,“小施主,很多事情你都要学会坦然接受。”
净缘走了许久,许宴知依旧在细细回味他的话,她思绪纷乱,依旧想不明白净缘今日之话是何意义。
直至谢辞来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顿了顿,叹口气,“没什么,走吧。”
她起身一猛,忘了膝盖的肿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谢辞连忙来扶她,“没擦药吗?”
她摇头,“回去再擦吧。”
她又问:“使臣他们都游完了?”
谢辞:“嗯,逛了一圈万佛寺,学我们的礼节上了香,这会儿要去吃斋饭,所以我才来寻你。”
谢辞见她情绪不对,便问她:“你是见过什么人了吗?”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转而问他:“你觉得,少年权臣,可否用来形容我?”
“少年权臣?”谢辞上下打量她一眼,口吻促狭,“我看你顶多占个少年吧。”
她突然松一口气,同他调侃,“也是,不像有些人,过了少年的年纪。”
谢辞龇牙咧嘴,“我如何算不得少年?”
许宴知反问:“我说你了吗?”
“不过说真的,你也算有些权势,”谢辞认真道:“家世和圣宠,这也算了。”是
许宴知笑一笑,“这可称不上是少年权臣。”
“你问这个作甚?”谢辞问她。
她摇头,“没什么,走吧,饿了。”
“斋饭,你吃得惯吗?你还是别吃了,你吃浪费。”
“啧,狗东西,会说点儿人话吗?”
“实话实说罢了。”
……
“许大人伤势如何了?”西慈利笑问。
“不过小伤,劳你们挂念。”
“许大人,你这腿……明日和谈,许大人会去吗?”西慈利说。
“使臣大人不必担心,不过小伤,岂能阻挡两国邦交?我自然也是会在的,只是主谈之人恐怕不是我。”
“原来如此。”
……
几人说笑着用完斋饭,就回了京城。
在城门口时,许宴知并未同他们一起回驿馆,她上了另一辆马车,怕西慈利他们误会,便解释道:“这是我府上的马车,我恐怕得先回府上一趟了。”
许宴知回府擦药,阿桃帮她把手上的药重新换后包起,往她膝盖上擦了消肿的药膏,她问阿桃,“我爹呢?”
“你爹来了,你有何话要说?”许昌茗正说着走进来,瞧一眼她的手和破了皮正发肿的膝盖,说:“破孩子,没个省心的时候,疼不疼?”
她点头,“疼死了。”
“那你还不小心些?”他坐下,“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
“净缘师傅是爹的什么旧友?”
“他同你差不多,先帝时就少年入仕,偶与我相识,便一直为友,可惜后来他正值壮年时辞官,去了万佛寺,就一直到现在。”
许昌茗又问:“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我今日遇见他了,他说的话我不大明白,又总觉着是在提醒我什么,他说你与他是故交,所以我想来问问。”
许昌茗并未言明,有些模棱两可,“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日子还长着呢,你总会明白。”
许宴知上完药,许昌茗就催她回驿馆,“明儿和谈是大事,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我都摔成这样了,你还催我。”
“你这破孩子从小挨的打都比摔的跤疼吧?”
“爹——”
“诶呀,快走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