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夜城(中)
许宴知坦然坐到赌桌前,掌柜的说赌大小,她只是笑笑,一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许宴知摘下扳指放到桌上,“输了,这个归你,赢了,带我们去寻人。”
“那就来三局,只要其中有两胜,就算贵人赢。”
“好。”她说。
掌柜的也爽快答应,他亲自上场摇骰子。他的动作很快,熟练的姿势和脸上自得的神情让谢辞他们为许宴知捏了把汗。
“咚”的一声,他将骰盅按在桌上,紧紧盯着许宴知,笑问:“不知贵人猜大猜小?”
许宴知没犹豫,“小。”
掌柜的将骰盅打开,“可惜了,贵人,你只有两次机会了。”
谢辞和李忠明都不由蹙起眉头紧盯局势,反观许宴知神色未变,唇角还勾着笑意,指尖点了点桌面,轻一句,“再来。”
掌柜的这回摇的速度慢了些,像是有意放松许宴知的警惕,他又问:“贵人,只有两次机会了,还是慎重些好。”
“小。”她依旧笑盈盈的,不见丝毫慌乱。
骰盅打开,掌柜的面色一变又很快恢复,他笑着恭喜,“贵人猜对了,看来贵人运气不错。”
第三轮,掌柜的明显多了些谨慎,但询问时又带着势在必得的口吻,“贵人,这是最后一回了,贵人还能否有方才的运气呢?”
许宴知起身,一手撑在桌上,身子往前倾,正对上他挑衅的眼神,一扬眉,“小,你何须替我操心,开了就是,赢了扳指就是你的。”
他哼笑,将骰盅打开,笑意却当即僵在脸上,他愣了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着许宴知,“你!”
许宴知眼尾一挑,站直了身子,双手环抱胸前,含笑反问:“怎么?发现自己动的手脚不管用了?”
掌柜的面色尴尬,很快笑得讨好,“贵人说的哪里话,哪里有什么动的手脚。”
赌坊的场子动手脚本就是坏了规矩,如今又被人发现,若再叫旁的人知晓那便会影响赌坊的生意和名声。掌柜的面上浮红,方才三回摇骰子他都做了手脚,本是必赢的局势却是输了,说明许宴知必然是知道他在做手脚,不仅知道还能反败为胜,可想而知她也是懂行之人,恐怕道行还不浅。
他甚至觉得第一回的败局是许宴知故意的,为的就是放松他的警惕。
他生怕许宴知再多说些什么出来,急忙说:“既然是贵人赢了,我等愿赌服输就是。”
他微一弯腰,手一伸,“三位贵人,请。”
许宴知慢条斯理将扳指戴回,拍拍谢辞和李忠明的肩,“走了。”
掌柜的在前领路,他们三人紧跟其后,谢辞拉了拉许宴知,脚步放缓了些,暗声说:“你怎么知道他动了手脚?”
她说:“这种赌坊不动手脚才是怪事。”
李忠明没忍住问她:“瞧你方才神态不骄不躁,不慌不忙,显然是胸有成竹的,你怎的连这都会?”
许宴知轻咳两声,讪讪道:“嗯……早年太混,什么都爱去玩儿,不然我爹怎么以前总爱打我呢。”
不止许昌茗打她,就连虚清老头也追着她打过,她当年在云清学宫没少哄着师弟师兄同她赌,赌注皆为跑腿办事,许宴知屡试不爽,气得虚清老头差点没将她赶下山去,还是她认错认了许久才让虚清老头消气。
若不是她当了官,那她就真成京城纨绔了。
谢辞算是开了眼了,他还有些庆幸,“还好你走回正道当了官,不然我都怕届时认识你是在大理寺。”
许宴知:“啧,我玩儿归玩儿,还没到杀人越货的地步呢,哪能去得了你大理寺。”
李忠明默默补充一句:“这可说不准,京中有多少纨绔仗着权势草菅人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宴知:“……好歹给我点信任,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谢辞点点头,“也是,许太傅何许人也?顽皮可能是顽皮了些,但应是教不出纨绔子弟的。”
许宴知甚是无奈,没成想有一天自己的名声还得靠许昌茗来保住。
她瞪一眼他二人,“跟紧吧,别话多。”
谢辞脚步加快,嘴上没闲着,“啧啧,还不让说。”
李忠明附和,“就是。”
许宴知没再搭理,紧了步伐跟上掌柜的。
掌柜的将他们引至一名叫“馨阁”的地方,许宴知望一眼便知是妓馆。她说:“掌柜的,你确定是这儿吗?”
那人讨好点头,“贵人莫急,贵人要寻人那就是要来这儿的,贵人不知,馨阁中的岫云姑娘是阁中红人,结识的人多,只要寻人便都来找她,贵人要寻的人或许岫云姑娘会有线索。”
她闻言不再有异议,跟着他进了馨阁。
老鸨立马迎上来招呼,“这三位贵人面生啊。”
那人道:“找岫云姑娘的。”
老鸨立马退了下去,有一小厮迎上来,那人拿了腰牌递给小厮,笑道:“小七,来求岫云姑娘办事的,亏待不了岫云姑娘。”
小七点点头,用手比划一阵,那人同许宴知他们解释,“贵人莫怪,小七天生口不能言,但能听懂别人的话,贵人跟他走吧,他会带贵人去见岫云姑娘。”
许宴知闻言朝小七笑一笑,“有劳了。”
小七领着他们行至阁中顶楼,将门打开,在许宴知他们进去后又在外将门关上。
许宴知往房中走,屋内阵阵熏香,四处皆为薄纱帷幔,走近便能瞧见一女子跪坐在镜前描眉。
那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媚眼如丝,嘴角噙着浅笑,纤细玉手握着螺黛细细描眉。她只着一件桃红襦裙,外披大袖轻纱,锁骨若隐若现更添风情。
她连嗓音都让人觉得娇媚,“三位公子,所为何事呢?”
谢辞和李忠明有些紧张,没敢多留视线在她身上,一个紧盯窗外,一个四处去看屋内陈设。
许宴知气若神闲坐到她身旁,“听闻只要是寻人,那就得来找岫云姑娘,我们今日来,自然也是来托姑娘寻人的。”
岫云将螺黛放下,撑着下巴朝她娇娇一笑,“岫云有岫云的规矩,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
“那就请岫云姑娘说说条件了。”
岫云掩唇一笑,眼波流转,玉手搭上许宴知的肩,整个人凑上去,又稍一用力便将许宴知推倒。
许宴知本就无意抵抗,顺势倒下。
岫云趴在她胸前,指尖从她的耳廓划下,还不轻不重的戳了戳她的喉结,“公子,拿什么来换呢?”
谢辞耳根早就红透了,他猛地咳嗽几声。岫云娇娇蹙眉,媚眼瞪了一眼谢辞,娇嗔一般,“公子这位朋友好生无趣呢。”
“都搅了岫云的兴致了。”她说着起身,要往外走。
李忠明见她要走匆忙要拦,可又不好动作,情急之下不小心踩住了岫云拖地的大袖衫,露出一边肩膀出来,吓得李忠明赶紧错开视线,别过头去,脚却坚持没松,他怕岫云走了他们就没线索了。
岫云蹙眉娇哼一声,干脆脱了大衫,就这样露出白皙双肩和精致锁骨出来,她埋怨一般望向许宴知,“公子就让你的朋友这样对岫云吗?”
许宴知看戏一般撑起身子,一条腿平放另一条腿弓起,玩味笑看岫云被踩衣衫,她用骨节敲敲面前桌案,“过来。”
岫云似娇似嗔当真听话过去,整个人靠在许宴知怀中,她身子直起,一手环着岫云,一手取下腰间玉佩。
她将玉佩放进岫云手中,“岫云姑娘若帮忙,这就是你的了。”
她又说:“岫云姑娘见多识广,你掌眼瞧瞧,这可是好东西,平日你在夜城都见不到的好东西。”
岫云手里捏着玉佩,笑着轻推许宴知一把,从她怀中起身,走至窗边提着玉佩去看。
岫云眼眸一亮,又回眸笑道:“岫云若不图财呢?”
许宴知笑意微微收敛,但并未完全无笑,她挂着清浅淡笑起身,走至岫云处,她伸手揽了岫云的腰,将岫云背对自己带进她的怀中。
在谢辞和李忠明看来,他二人姿势极为暧昧,李忠明脸憋的通红,谢辞红着脸又是几声轻咳提醒。
许宴知权当没听见谢辞的咳嗽,低头凑近岫云耳际只用两人可听的音量,嗓音沉沉的说:“你还想要别的?”
“你不敢的。”她说。
“你怎么敢拿命来招惹我呢?你很清楚,像我这样的富贵人家,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你若轻易招惹,被我府中主母知晓,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听话,这玉佩够养活你下半生了。”
“我也不想为难你。”许宴知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用指尖划过岫云的喉咙,她语调轻缓,“毕竟岫云姑娘生的这般美,我也舍不得呢。”
许宴知说完便收回手,后退一步隔出距离。
岫云抬眸一望,只见许宴知嘴角噙着浅笑,眸中却如寒潭一般冰冷刺骨又深不见底。
岫云被她眸中寒凉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一步。
岫云咽了咽口水,“公子说吧,岫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宴知垂眼一笑,在抬眸时不见凉薄,好似方才出言威胁之人不是她一般。
“敢问岫云姑娘可知谁能将异国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京城?”
岫云道:“黑符子,他一向收钱办事,只要银钱够了,什么人他都能有法子带进来。”
“小七,带三位公子去寻黑符子。”
小七应声进来,朝岫云弯腰颔首又朝许宴知他们比划着,岫云替他开口说:“三位公子跟上小七即可,他会带你们去的。”
许宴知朝岫云轻一点头,笑言:“多谢岫云姑娘相助。”
三人跟着小七出去,谢辞悄声询问:“你方才应下她什么了?她怎么突然换了态度如实相告?”
许宴知一摊手,“哦,我威胁她了。”
“哈?”李忠明不解,“你方才同她姿势如此暧昧,竟是在威胁她?”
她点头,“自然,不离她近些如何能让她感受压迫?”
李忠明沉默良久,终是憋出一句来,“登徒子。”
许宴知:“……”她虽与岫云姿势暧昧,但身子与岫云还是留有一些距离,揽腰也只是用的手臂发力,手并未真正触碰,除了威胁时指尖确有触碰岫云颈间之外就再无别的亲近,她自认分寸掌握得好,并未占了岫云的便宜。
许宴知二话不说,踢了李忠明一脚,“白长了双眼睛,”她又改口,“不对,有些人长了眼睛也不敢看,人高马大的也不知在扭捏些什么。”
她这话可就是连着谢辞也说进去了。谢辞和李忠明二人都不敢多看,哪里知道许宴知其实是有分寸的。
谢辞厚着脸皮不承认,“才没有,我哪有李忠明那般羞涩。”
许宴知嗤笑一声,“我还当真是奇了,你俩好歹也是在玉春楼喝过酒的,怎的这般羞赧?”
李忠明默默一句,“去玉春楼满心满眼只有那儿的酒,还当真没注意过这些。”
许宴知促狭一笑,“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二十有几的人了,还如此羞涩。”
谢辞不以为然,“我俩这叫洁身自好,为心上人守身如玉。”他末了还故意扫一眼许宴知,“不像某些人,登徒子。”
“叫你爹知道你就完了。”
许宴知一耸肩,“我爹会理解我,旁人到了我这年纪,府中都纳妾了。”
谢辞:“啧,没脸没皮。”
许宴知腹诽,她爹才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本就是女儿身还能真的胡来不成?
她轻咳两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跟上吧。”
小七步子快,许宴知他们便也提了速度跟上,出了馨阁又进了一条暗巷,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由握上刀柄,警惕四周。
小七领着他们七拐八拐出了巷子,路上没什么意外,许宴知这才松了刀柄,稍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