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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溱州(六)

许宴知很少会穿暗色,她总觉沉闷。

谁也没想到往日偏爱浅色的许宴知会着一袭墨色。她以白玉发冠束好马尾,内里净白银纹交领,着墨色织银圆领窄袖外袍,袖口被黑色山甲护腕束起,腰间革带以银线缝制所镶玉扣温润通透,坠着一块精致玉佩,她脚踩墨底银绣的靴子,显得整个人深沉且矜贵。

许宴知朝沈玉林招招手,露出白皙手腕上的佛珠来,她眯眼笑着,“人到齐了吗?该走了吧。”

沈玉林盯着她微怔片刻,“再等等,洪辰溪还未到。”后又绕着她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看,“我印象中,你还未穿过这等深色。”

许宴知问他:“不好看?”

沈玉林摇头,“不是不好看,是不合适。”

沈玉林觉得许宴知鲜活,墨色总衬得她深沉许多,像是压了她的性子,人都沉稳下来。

许宴知闻言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不适合我,可是浅色不耐脏。”

沈玉林笑了,“说的也是。”

“久等了。”洪辰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宴知和沈玉林同时转身去看。

洪辰溪也是墨色衣袍,但相较于许宴知的矜贵他的墨色就低调得多。洪辰溪的墨色衣袍所用是黑线并非银线,衣料不凡但仅有暗纹,圆领广袖且腰间革带无玉佩。洪辰溪与许宴知相反,他更偏爱于深色也更适合深色,颀长清瘦的身躯被墨色包裹,眉眼清淡唇角放松,眸中沉静漆黑如夜中清月,整个人气质清冷文雅如晨间山林笼罩薄雾一般清寒疏静。

许宴知的眼神与洪辰溪短暂接触后他轻轻错开,“可以出发了。”

许宴知点点头,手一伸示意请洪辰溪先上马车。

洪辰溪也未推拒,撩了衣袍上去。

付白神色有担忧,“大人,真不带我和张戬吗?”

许宴知摇头,“此行只我与洪大人和洪林三人,匪盗绑我二人足矣,洪林得回来送消息,若旁的人跟着那匪盗会赶尽杀绝。”

“可是——”

许宴知打断他,“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付白脑袋一垂,“是,大人。”

许宴知上了马车,“出发。”

马车里很静,许宴知知晓洪辰溪话少便也不多话打扰他,她撩起车窗的帘子去看路途之景。

洪辰溪则是安静看书。

马车是从城中出去,在经过街市时马车为让路稍停了片刻,正巧有一妇孺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经过,因要等对面马车先过堵了不少人,所以只能停在马车旁等候。那小姑娘一抬头瞧见车窗里许宴知的脸后目光就不愿移开,许宴知觉她可爱便朝她笑了笑,引得小姑娘当即红了脸却还是要盯着她看。

旁边的小男孩顺着小姑娘的视线也看向许宴知,微怔了怔后蹙眉瞪她一眼,朝她做了个鬼脸,松开那妇孺的手跑去牵小姑娘的手,他挡住小姑娘的视线,气呼呼的说:“不要再看了,我娘说了,长得越好看的越会骗人,你娘没告诉你要对陌生人有所防备吗?”

许宴知当即轻笑出声,“真酸。”

她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小男孩听到,他背对着马车只能瞧见发红的耳朵。小男孩似乎还说了什么她却听不见了,因为马车先一步动了。

“什么?”

马车内原本是静的,洪辰溪察觉马车停下便抬眸一看,他瞧见许宴知手指轻轻撩着车帘,唇角沾染笑意的望向车外,眉眼是轻松惬意的,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有趣之事。

洪辰溪不由出了神,想到许宴知似乎从未穿过墨色,方才见到时他还有些惊讶。许宴知本就白皙,墨色衬得她清贵又添了深沉,她眉眼清润总含笑意,将这一身墨色融合得很好。

洪辰溪觉得许宴知穿深色,合适又不适合。合适是她能撑起这墨色来,人更加清俊明朗又不失稳重矜贵,而不适合是她鲜动本性不该被重色压制。

洪辰溪本就愣神,又突然听许宴知开口说了什么,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许宴知含笑摇摇头,“没什么。”

她又道:“打扰你看书了吗?”

洪辰溪摇头,“没有,这本书我已读过了,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许宴知点点头,“洪大人不紧张吗?”

他一抬眉,“不是有许大人在么?”

许宴知笑了,“洪大人倒是信任。”

马车出了城,往旗山方向去。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猛地停下。

洪林在外大喊,“少爷,有山匪。”

许是是看他们人数太少,拦住他们的匪盗甚至不屑出手,朝他们喊了一声,“识相的把钱财交出来,今儿你们运气好碰上爷心情好,你们若乖乖交出钱财爷还能考虑考虑放你们一马。”

许宴知望一眼洪辰溪,二人相视颔首。

她掀开帘子,“山匪?你们是哪一路山匪?”

为首匪盗脸上有道骇人的刀疤,他见许宴知露了脸愣神片刻,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小郎君。

刀疤脸冷冷道:“怎么?经过我旗山难道还不知我们是哪路爷爷?”

许宴知蹙眉,埋怨似的朝马车里的人说:“都怨你,你同你爷爷发生龃龉要闹出走偏生还要拽上我,现下好了,到了这叫什劳子旗山来了,还遇到了山匪。”

末了还抱怨一句,“本少爷快被你坑死了。”

刀疤脸听了许宴知的话当下便觉她与马车内还未露面的那位定然不是溱州人,还是个闹出走的世家公子,绑了他二人说不定能狠狠索要一笔赎金。

刀疤脸见许宴知没有半分惧色,心中稍有疑虑,他问:“遇到山匪都面不改色,你们这些世家公子的胆量都这么大了吗?”

许宴知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你们所图不过是钱,我们给你就是,你方才也说了,我们给了你钱,你们就放我们走的。”

刀疤脸哈哈大笑,有些轻蔑,“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连山匪说的话都敢信?”

许宴知这才面色一变,眉眼带了慌乱,“你……你们说话不算数,我们可以把钱给你,你们必须放我们走,这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刀疤脸耸耸肩,“我说了,那又如何?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又能如何?”

马车内洪辰溪微带隐怒的开口道:“阁下既已经说了只要我们给了钱财阁下就会放我们走,阁下岂能反悔?”

刀疤脸笑得猖狂,“你们这些富贵公子还真是天真,别忘了我们是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山匪,有什么道义可言?”他说着手一抬,周围的山匪便围了上来。

洪林是车夫打扮,挨了几下便被他们压在地上,他喊着,“公子快跑!”

刀疤脸冷冷笑了,“跑?你们能跑得了吗?”

他们的人已经将马车团团围住,刀疤脸扬声说:“我说二位少爷,识相点自己下来跟我们走,不然我这群手底下没轻没重的弟兄们就不知会怎么对待你们了。”

围在马车外的山匪用刀用剑的都有,他们用手里的刀剑敲打着马车周围,哄笑着:“乖乖下来吧,细皮嫩肉的贵公子,不然一会儿就要吃苦头咯,哈哈哈……”

“别敲了,我们下来就是。”洪辰溪说。

许宴知和洪辰溪一同下了马车,周围的山匪瞧清楚了他二人的模样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二人容貌皆为上乘,又同是墨衣,唯一的区别是衣线不同,但却都具世家气质。

洪辰溪微含怒意:“你们想怎样?”

刀疤脸:“自然是要委屈二位少爷到我们旗峰寨喝喝茶了。”

他们把洪林放了,让他回去给家中报信,又将许宴知和洪辰溪的手绑上,又在他们的头上套了黑布袋。许宴知和洪辰溪分别被关进竹笼里,由人用扁担抬着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宴知终于被放下,头上的黑布袋被人取下,她得以重见光亮。

眼前的匪寨很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易守难攻。她心有些沉,恐怕今夜不能让沈玉林攻进来,还需商讨攻打计策。

许宴知腰间革带的玉扣中藏了香粉,这香粉是许宴知写信给谢辞,让他向魏岐要来的,此香粉乃魏岐特制,香味久不消散,人很难察觉只有犬类能闻到。

许宴知带的香粉足够多且就连洪辰溪的鞋底都被改造过装了香粉,沿路都会留下痕迹,在竹笼中时因颠簸漏下的香粉更多,许宴知完全不担心沈玉林会找不到旗峰寨的路。

只是眼下的情况比许宴知预想的难上许多,旗峰寨不该说是一个匪寨,更应该说是个被精心改造过的可守不可攻的防线。

她需要在今夜子时给沈玉林传出消息,让他切莫急于攻打,此事还需商议。

许宴知和洪辰溪被关在他们自制的牢房中,她小声同洪辰溪说:“旗峰寨的情况比我想的复杂,今夜怕是攻不了。”

洪辰溪点点头,“确实,攻打还需等我们摸清楚旗峰寨所设关卡后再说。”

“喂!你们是被新绑来的?”一道女声打断他二人的谈话。

许宴知抬眸一看,是个手拿鞭子的姑娘,约莫十五六七的年纪,模样清秀娟丽,眉头微微皱起眸中审视明显。

那姑娘最先瞧见洪辰溪,在洪辰溪抬眸去看她之时她蓦地红了脸,一下结巴起来,“喂……你……你叫什么……名字?”

洪辰溪轻轻蹙眉,眸中卷着薄怒,紧抿着唇没言语。

那姑娘急了,用鞭子往地上一抽,瞬间扬起不少灰尘,“喂,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许宴知将那姑娘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微眯了眯眼有了思量。

许宴知轻碰了洪辰溪一下,他这才道:“宁殊。”

那姑娘得了名字,满意的走了。

没一会儿刀疤脸又来了,他拿出纸笔递给许宴知他们,“写,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写,若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他俩都照着刀疤脸说的写了信,洪辰溪寄往京城宁家,许宴知寄给江南姜家。这两地路途遥远,是有意借此争取在旗峰山多留几日。

刀疤脸走后没多久,许宴知和洪辰溪就被放了出来,他二人被带到范旗方面前。范旗方身量很高,脊背挺直有力,眉眼锋利紧紧盯着许宴知和洪辰溪。

范旗方身旁跟着的是问过洪辰溪姓名的姑娘。

“哥,我真的喜欢他,我没有胡闹。”那姑娘挽上范旗方的胳膊同他撒娇。

“旗玉,听话,黑峰,带她下去。”

原来刀疤脸叫黑峰,黑峰带着不甘不愿的范旗玉退了出去。

范旗方打量着洪辰溪又将视线落在许宴知身上,他竟是笑了,“还不这位少爷叫什么名字?”

许宴知回:“姜宴。”

范旗方又说:“你的信是寄往江南的,你是江南的姜家?”

“正是。”

范旗方讽笑,“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就是任性,闹了脾气就大老远到溱州来,如今被我们抓了要一笔赎金就当给你们个教训也不算亏吧?”

许宴知问:“你们拿了赎金就能放我们走?”

范旗方:“自然,我范旗方说到做到。”

许宴知瞥他一眼,“你有道义可你的手下没道义,尤其是那个叫黑峰的。”

范旗方有些好笑,“他是他我是我,我才是旗峰寨的老大,黑峰不敢不听我的。”

许宴知笑了,撩袍坐下,“既然你们指望着我们拿赎金,那你们就莫要亏待我们,好歹给我们住屋子,那牢房岂能住人?”

“好。”

其实许宴知没指望过范旗方会答应,她早就想过要从范旗玉身上入手,想利用范旗玉将消息传出去,没成想范旗方竟然答应了。

“当真?”

范旗方朝她笑着点头,“自然是真。”

许宴知:“……”她莫名觉得这笑有些渗人。

洪辰溪蹙了眉,紧紧盯着范旗方。

范旗方果然说到做到,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只是许宴知本以为会是她与洪辰溪住一间房,岂料竟是一人一间,这倒让许宴知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二人分别时许宴知同洪辰溪说:“我猜范旗玉今夜会来寻你,你试着找机会传出消息给小侯爷。”

他低声道:“好。”

许宴知心下隐有不安,按理说范旗方等人无恶不作,就算要靠他们索要赎金也不至于对他们如此优待,可她一时又想不明白范旗方优待他们的理由。

她在屋中睡不着,打开门,门外有两人看守。

她道:“我想见见你们老大。”

那人望她一眼,前去通报。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走吧。”

许宴知出屋时特意留意了洪辰溪的屋子,屋中没有光亮,人不在。想必是范旗玉找他。

许宴知见到范旗方时他正举着酒碗同他们喝酒,堂中摆了长桌,摆满了酒坛和饭菜,他们应是在庆祝。

黑峰一见到许宴知就变了脸,大声斥责,“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滚回去。”

“黑峰,”范旗方冷冷望他一眼,“是我让他来的。”

黑峰不吭声了,闷闷喝着酒。

范旗方给她递了个酒碗,“会喝酒吗?小少爷?”

许宴知摇头没接,“不会。”

范旗方笑笑,“你们世家公子都不会喝酒的吗?”

她道:“旁人我不知,只是我不沾酒。”

范旗方收回手,说:“我妹妹,好像很喜欢你那个朋友。”

“你那个朋友能娶了旗玉吗?”

许宴知:“不能,他家风甚严。”

黑峰一下就怒了,“我旗玉妹子哪里不好?难道配不上他?”

许宴知没接话。

范旗方摆摆手,示意黑峰冷静。

他说:“我也知道他不会娶旗玉,可旗玉喜欢得紧,那我也只能让他入赘我旗峰寨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在起哄,“入赘,入赘。”

许宴知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拿到了赎金也不打算放人了?”

范旗方笑而不语,转言又问她:“你们世家公子都学些什么?”

许宴知说:“骑马射箭,读书写字。”

范旗方眉头一挑,“还会射箭?”

他哈哈一笑,放了酒碗,“走吧小少爷,带我见识见识你们世家公子的箭术。”

范旗方将她带到屋外,递给她一把弓箭,“你能射中那边的靶子吗?”

许宴知轻笑,指了指寨门,“你将门打开,我能射中外头的树。”

跟着范旗方出来的人一阵哄笑,黑峰更是不屑的说:“就凭你?”

许宴知挑眼一笑,“试试?”

范旗方手一抬,寨门被打开,许宴知拿箭、搭弓,对准了寨门外的一棵树。

“嗖”的一声,箭隐入黑暗。

范旗方扬扬下巴,“去看看。”

黑峰差人拿了火把出去,许宴知有些紧张,不知道沈玉林看到她射的箭没有,也不知他退得及不及时。

她曾与沈玉林约定,若要攻打,她反不会传出消息让他们自行观望时机攻入,若是有任何动静是她发出的,那便是计划有变。

“紧张什么?”

许宴知一侧头对上范旗方审视的眼眸,她心中一惊,自认自己情绪并未外露,范旗方竟能察觉她在紧张。

许宴知错开他的眼,“若我没射中,你们又要对我嘲讽一番,那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射箭岂不白费了?”

那人举着火把,拿着方才射出去的箭回来了,神情有些古怪,“他还真射中了,这么黑,他怎么看得清的?不会是蒙的吧。”

许宴知一下松了口气,再次利落的搭弓,趁所有人没防备突然转了箭峰直对范旗方,黑峰一惊,想要冲过来。

许宴知快一步擦着范旗方的耳朵将箭射出去,射中了范旗方身后的靶子。

范旗方不见怒,似笑非笑道:“看来小少爷的射箭没白学。”

许宴知一再试探范旗方对她的态度,可他始终不见愤怒,许宴知干脆做出娇贵公子的架势来,将弓箭一把塞给黑峰,也不看范旗方的脸色,转身就走,“困了,不奉陪了。”

黑峰气得想一刀砍了她可又碍于范旗方在场也只能忍下。

范旗方只问她:“你要见我是为何事?”

许宴知头也不回,“因为我一人待着无聊。”

黑峰气得牙痒,可范旗方仅是挑了眉没说话。

转身后许宴知便沉下脸,她不明白范旗方身为匪首却如此忍耐的目的。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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