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溱州(七)
许宴知在旗峰寨睡了一晚,清晨起时她去寻洪辰溪,可洪辰溪并未在房中,许宴知心下一跳,难不成洪辰溪一夜未归是一直和范旗玉在一起?
她当下一叹,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黑锋不耐烦的朝她喊着,“喂,我们老大找你。”
许宴知笑眯眯的,“找我作甚?”
黑锋瞪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找你你就快去,磨蹭什么?”
许宴知跟着黑锋去找范旗方,一路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怪,实在是怪。
旗峰寨以往不是没有绑过人来索要赎金,可谁也没有许宴知这样的待遇,不仅能有自己的房间,还能在寨中自由行走,现下还被黑锋亲自带去找范旗方。
众人实在想不明白,这新绑来的姜宴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那个朋友呢?”许宴知毫不客气的问。
“旗玉和他在一起,他不会有事。”
范旗方朝她笑了笑,“坐。”
许宴知坐下,说:“找我来作甚?”
他却问:“用过早膳了吗?”
许宴知:“......”她越发觉得范旗方不对劲了。
她转了转扳指,不理会他的问题,“你当真不放我朋友?他是书香世家,你怎可逼他入赘匪寨?”
范旗方大笑,“书香世家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妹妹看上的,就算抢我也会给她抢来。”
许宴知蹙眉,“你说你有道义,不还是出尔反尔之辈?”
范旗方眉眼轻狂,他道:“这是在旗峰寨,这儿的规矩是我定的,就算出尔反尔你又能如何?”
许宴知静静望他一眼,淡下神色,“我要见我朋友。”
“好。”范旗方朝外头唤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人带着洪辰溪进来了。
许宴知问他:“宁殊,你怎么样?”
洪辰溪摇摇头,“无碍。”
许宴知离得近,瞥见了洪辰溪衣领微皱,她轻咳两声全当没瞧见,她压低了嗓音,“宁兄,受委屈了。”
洪辰溪无言凝她片刻,他知道许宴知话里的意思,耳尖渐渐浮红,轻声解释:“没有。”
范旗方打断许宴知和洪辰溪的低声谈话,他看向洪辰溪的目光有些寒,“旗玉属意你,你可愿入赘我旗峰寨?”
洪辰溪冷笑,“范寨主未免欺人太甚。”
范旗方冷冷道:“你不愿也得愿,你人在我旗峰寨,万事由不得你做主。”
“来人,将我旗峰寨的姑爷请回房。”
“宁殊,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辰溪轻一拂袖,“我自己走。”
许宴知见洪辰溪要走便也跟着要走,谁知范旗方叫住她,“姜小少爷,你还不能走。”
许宴知和洪辰溪短暂对视,她道:“为何?方才你也不说要见我的理由,现下又不让我,范寨主,捉弄人很有意思吗?”
范旗方轻笑,“姜小少爷不是还未用早膳么?不如同我一道?”
洪辰溪紧紧盯着许晏知,心中升起异样,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握住许宴知的手腕。
许宴知冷道:“可我并不想同你一道。“
范旗方不见恼意,“那就吩咐人送到你房中去。”
“随你。”
许宴知自然也察觉异样,她同洪辰溪一起出去,洪辰溪不动声色的松开了她的手腕。
“你与范旗方认识吗?”他问。
“不认识,但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
洪辰溪眉头紧蹙,薄唇微抿着,望着许宴知有些欲言又止。
许宴知问:“怎么了?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洪辰溪静默片刻终是叹息摇头,“没什么,总之你多提防范旗方。”
许宴知有些犹豫,“你昨夜......”
“昨夜范旗玉的确来找我,她带我去旗峰寨的高处看星星,夜里光亮不足,我在高处只能将整个旗峰寨看个大概,若是白日再去一趟,应能看得更清楚些,范旗玉昨夜喝了酒不让我离开......我在椅子上睡了一晚。”
虽然不合适,但许宴知还是忍不住想笑,她道:“你没吃亏吧?”
洪辰溪耳尖再次泛红,垂下眼眸,“没有。”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宁兄,有时候生的太俊俏也是个麻烦。”
许是这话被她说得调侃意味太重,洪辰溪深吸一口气,“姜少爷应是最有感触。”
许宴知被噎了一下,她一挑眉,“我还道你不会拿话堵人呢。”
洪辰溪静了一下,他的确从未玩笑般拿话堵人,他在朝堂因性子清淡不善与人结交,说话做事皆按清直规矩,就连玩笑都不曾开过。他倒也有过拿话堵人的时候,但那时是看不惯对方偷奸耍滑,趋炎附势的性子。
洪辰溪淡淡道:“还是会的。”
许宴知笑笑,转言问他:“那范旗玉会使鞭子,你同她一起时多加小心。”
许宴知回想到范旗玉拿着鞭子的娇蛮模样就一阵头大,洪辰溪是纯正文官,她真怕范旗玉的土匪性子上来对他霸王硬上弓,那他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洪辰溪知道许晏知的言下之意,他轻叹一声,“姜晏,还不至于。”
许宴知耸耸肩,没接话。
范旗玉其实并不会使鞭子,那鞭子不过是她用来装装样子的,洪辰溪昨日同范旗玉一起时便发现了,范旗玉拿鞭子的姿势极不熟练,应是不经常使用鞭子的。
范旗玉昨夜领着洪辰溪到高处看星星,到底是少女心性,范旗玉满心满眼都是眼前清冷俊朗的洪辰溪,可洪辰溪心静如水,他在看的是旗峰寨的布局地形。后来娇羞的姑娘请他喝酒,洪辰溪滴酒未沾她却醉得迷糊,紧紧扯着洪辰溪的衣袖不让他离开,洪辰溪教养极好,尽管疏离却也不曾对范旗玉不管不顾,他将范旗玉送回房。奈何她醉酒娇蛮扯上他的衣领想要亲他,他冷下脸错开,将她扯着衣领的手掰开,正要出去时才发觉房门从外被锁上,他无奈只能在椅子上眯了一晚。
“得找机会看看他们设的机关。”许晏知眯着眼说。
洪辰溪“嗯”一声,“我恐怕行动不便。”
他们走到了房门口,身后跟着的人将他二人分开,洪辰溪被关在房中,有人专门看守,而许宴知屋外也有两人,却不是为看守她,仅仅是为听她有何吩咐。
许宴知望着送来的早膳,捏捏眉心,“同范寨主说,我吃不下。”
那人面不改色,“你若不吃那便去同寨主一起吃。”
房门猛地被关上,许宴知听到那人说:“真不知道寨主怎么想的,怎么对个富家少爷这般容忍。”
“难不成是因为此人身份不简单?”
“呸,我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罢了,你瞧他生的比女人还好看,恐怕就是个纨绔,啧啧......”
许宴知一字不落的听着,心中有了计划。
范旗方既然能忍,那便瞧瞧他能忍到什么地步。
许宴知打开门,面无表情的说:“我吃不惯,换别的。”
那人怒气一下就上来了,伸手就想教训许宴知,一旁的人连忙拦住,他嗓音有些冷,“你且等着,容我们去通报寨主。”
许晏知哼笑,“不用通报,我自己去。”
许宴知当即迈出房门在寨中大摇大摆的闲逛,她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碰碰那个,引得旗峰寨的众人十分不满。
“姜小少爷这是又无聊了?”
许宴知点头,“你们偌大一个旗峰寨就没什么有趣的?”
范旗方笑笑,“有是有,就怕姜小少爷不敢。”
许宴知眉头一挑,眸中不屑显露,“有何不敢?”
范旗方:“好啊,那就带姜小少爷解解闷。”
范旗方强硬拽着许宴知手腕,她下意识蹙眉却忍下想出手的念头,只是冷声道:“放开。”
范旗方低笑,“若届时姜小少爷害怕跑了怎么办?乐子是你自己要找的,跑了就没意思了。”
许宴知又挣了挣,范旗方是习武之人手劲很大,她既然端的是娇贵公子那便是比不过范旗方的,于是只能作罢,任由范旗方几乎如拖拽一般将她带走。
眼前是靶场,范旗方递给她一块黑布,“你我二人比赛,看谁射中的靶子更多。”
许宴知接过,“盲射?”
范旗方挑眉:“怎么?不敢?”
“怎么比?”
“靶子只一个,看你在蒙着眼睛的情况下十箭中能有几箭射中靶子,姜小少爷先来?”
许宴知勾了唇角,“来。”
她将黑布系上,遮住双眼。
范旗方却走到许宴知身后解开她打的结,她不习惯不熟悉之人离自己太近,身子下意识一躲却被范旗方按住肩,他在许宴知耳边低声说:“万一将小少爷作弊怎么办?”
许宴知挺直脊背,冷笑:“那你便重新帮我系,看我是否需要作弊。”
与此同时,洪辰溪利用范旗玉出了房间,范旗玉对洪辰溪几乎百依百顺便又将他带上高台,洪辰溪在高台上瞧见范旗方在许宴知身后帮她系上黑布带,眼眸散出些冷意来。
他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范旗玉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蒙上眼睛射箭,我哥他们总喜欢用这个来比试。”
“比试?”
“是啊。”
洪辰溪静静望着。
阳光正好,许宴知一袭墨衣立于靶场,她身上的银线被光照得有些晃眼,马尾青丝被微风吹拂时不时划过她的脸颊却勾不起她半分不耐。
许宴知双眼被黑布遮住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唇来,她本就肤白,在阳光下更是耀眼,她微扬下巴游刃有余的搭箭拉弓,光洒在她身上更显张扬肆意,又带着少年郎独有的轻狂和自信。
她唇角翘了翘,胸有成竹。
“嗖”的一声,箭被射出去,随着一声沉闷,箭正中靶心。
范旗玉忍不住赞赏,“好厉害。”
就在许宴知准备射第二箭时,范旗方突然开口打断她,“第一箭射的不错,姜小少爷,第二箭有把握吗?”而远处的黑锋趁着许宴知动作被打断时押着什么走到靶子旁,洪辰溪面色一变,黑锋押着的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黑锋熟练的将那人绑到靶子上,那人的嘴被牢牢封住,确保发不出一点声响。
许晏知说:“等着看就是了。”
她再次拉弓,对准了靶子,准确的来说,是对准了靶子上被绑着的人。
洪辰溪心下一惊,当即奔下高台,他必须阻止许宴知。
他甚至不敢想象一个自信肆意的少年郎在得知真相后会愧疚成什么样子。
洪辰溪顾不得范旗玉在身后呼喊,他几乎失态的下了高台朝靶场而去。
范旗玉在高台见他奔向靶场时有些不以为意,“不就是拿个人当靶子嘛,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只听见“嗖”的一声,第二支被射出去了。
洪辰溪愣住,他甚至不敢看这第二支箭的结果。
许宴知箭术精湛,他是知道的。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
第二支箭穿过了那人的肩膀牢牢钉在靶子上。
洪辰溪突然松了口气,许宴知射偏了。
他料想许宴知大抵是猜到了什么才故意射偏的。
“姜宴。”
洪辰溪喊道。
许宴知止了动作,朝声源处侧头。
洪辰溪走过来,嗓音有些冷,“范寨主,适可而止吧。”
许宴知抬手想摘了布带却被洪辰溪拉住,他将许宴知拉至身后,挡在她身前面对范旗方,“范寨主,姜宴不是你取乐的工具。”
许宴知在洪辰溪身后面色有些白,看来她猜对了,她射的靶子换了别的什么东西。在她刚要射第二支箭范旗方叫住自己时她便起了疑心故意射偏一些。她听得出洪辰溪动怒的嗓音,能让他动怒的,那靶子上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范旗方不以为然,“这可是姜小少爷自己要找的乐子。”
洪辰溪温怒,“失陪。”
他带着许宴知要走,许宴知正在摘布带,他低低道:“别摘。”
许宴知顿了顿,“我射中他哪里?”
洪辰溪叹一声,“肩。”
许宴知还是摘了,眸中有些凉,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还好,我没要了他的命。”
她直视范旗方,“范寨主的乐子当真是与众不同。”
她说完转身离开。
范旗方嗤笑一声,拿起弓箭射了出去。
箭贯穿了靶子上那人的头颅。
许宴知和洪辰溪听到动静同时顿步,许宴知紧紧握拳,只觉浑身气血翻涌气得身子有些抖,洪辰溪嗓音有些低压,他按了按许宴知的肩,“别回头。”
他二人脚步没停,许宴知嗓音冷得可怕,“他必须死。”
洪辰溪眼眸逐渐冷寂,周身紧绷着,此刻一言不发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总要付出代价的。
一桩一件都得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