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春和宴(三)
“小师叔你随我入观吧。”
“不是你这人怎的恩将仇报啊?”许宴知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二人僵持着,恰逢天公不作美,下了雨。
许宴知咬牙切齿,“碰上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尽疏不放她,“小师叔不如同我去避雨吧,我记得那边有个亭子来着。”
许宴知丧着脸,“那你先放开。”
尽疏紧紧扯着她的衣袖,从地上起来松开她的腿,“走吧,我给小师叔带路。”
然后,许宴知就被算计了。
许宴知再睁眼时人已经在云清观了,她揉揉发痛的后颈,“尽疏你个狗东西!”
尽疏正好笑盈盈的进来。
他已然是重新沐浴更衣过的,青色的道袍绣有翠竹烟墨,头发以道冠束起。他皮肤白皙,容貌不差,眼眸清亮亮的,鼻梁高挺,薄唇贝齿挂着浅笑,手里还拿着道袍,“小师叔醒了,把衣裳换了吧。”
尽疏看着人模人样的,实则狗都不如。
许宴知只道完了,要让虚清知道她人在云清观,非把她腿打断不可。
她实在烦躁,穿了鞋就往外走,“我要回我的云清学宫去。”
“小师叔你出不去的哦。”
“为什么?”
“因为你打不过我。”
许宴知哑然,他说的对,不然也不会被他打晕带到这儿来。
彼时她才十三,武功虽有但力道不足,尽疏毕竟是个成年人,最重要的是,她没听说过道士会武功的。
眼前这个狗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许宴知气极,“你到底想干什么?”
尽疏施施然把道袍递给她,“小师叔待几日便知道了。”
“若我不呢?”
尽疏笑眯眯的,“小师叔别忘了,你打不过我。”
“……”狗东西竟然威胁我。
许宴知梗着脖子紧盯着他,同他无声对峙,许是尽疏有意妥协,他轻叹,“小师叔不必久待,几日就好,让你换道袍是因你衣袍脏了,你总要沐浴更衣的,而云清观中只有道袍,小师叔将就将就。”
年纪小就是好忽悠,许宴知应下了。
之后许宴知发现,道袍这东西不是谁穿都合适的,就譬如观中小道穿便是小小年纪入道沉稳,尽疏身量高又清瘦,穿起道袍来竟真有几分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意思,而许宴知自认她穿起来不伦不类,像极了街上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
尽疏却是说:“小师叔切莫妄自菲薄,你穿道袍也是合适的。”
尽疏没说谎,许宴知穿道袍没她想的那般不合适。她虽十三但身量已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再加上她本就不胖,穿上道袍有几分少年道长的模样。
只是眉眼没有道家的平淡冷静。
许宴知在云清观中什么也不干,整日闲逛,要么是爬树摘果子,要么是下河摸鱼,再不济就是找人闲谈,尽疏皆由她。
“你们修道的都这么无聊吗?”
尽疏道:“你若参透,趣味也就有了。”他说着把书卷递给她。
许宴知伸出手又立马缩回来,“你休要诓我,我不入道,也不看你们的书。”
尽疏一哂,将书卷反压在案上,“你为何如此排斥入道?”
许宴知一默,片刻后才道:“老头说我不适合入道信佛,什么佛心道心我统统没有。”
“再者,他为何不让我入道你难道没听你师父说起过吗?”
尽疏垂下眼眸,“你说得对。”
许宴知又问他:“我还要再待几日?”
“再待三日,仅三日即可。”
许宴知没拒绝也没答应,她不知道尽疏强留她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她本就不该同云清观的人有牵连。
两日后许宴知便跑了。
尽疏知道后有些哀叹,“还差一日,只差一日。”
许宴知以为她跑了便是跑了,只要不踏足尽疏在的云清观她就可万事大吉,谁知尽疏画了她的画像还奉在各处道观中,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云清观里的小师叔。
眼下许宴知同李忠明说完事情的始末,他一脸疑惑,“这尽疏到底想做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许宴知一摊手,“何止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总之,明日还是早些离开。”
“行。”
翌日。
观主并未强留许宴知,只是在他们走时随口问了一句,“小师叔你们是要去沧州吗?”
李忠明下意识摇摇头,“去楝河。”
许宴知淡淡瞥一眼观主,后者仍是一副笑模样,只是眸子里闪的光让她有些莫名警惕。
许宴知他们启程后观主在门口望了片刻,又轻声哼笑一声,“楝河也有云清观呢。”
……
许宴知和李忠明抵达楝河时已是深夜,他俩到了楝河官驿,打听了谢辞的屋子,然后一人一脚踹开房门。
谢辞被惊得猛地坐起身来,手已经摸在枕下的刀柄上了。
谢辞看清来人后破口大骂,“你们俩疯了是吧?就该把你们俩关在笼子里,省得总出来乱叫咬人,你们俩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们不睡我还睡呢,能不能当个人?”
“你们俩善良一点吧。”
谁知他二人直接罔若未闻。
许宴知坐到他榻边,“诶,你这有什么吃的没有?”
李忠明已然动手翻谢辞的柜子,“你把吃的放哪了?”
“……”
谢辞无奈压下额头青筋,下床给他俩拿吃的。
待他俩吃饱喝足,谢辞冷哼道:“吃完滚出去,小爷还困着呢。”
“哦。”许宴知起身拍拍衣袍,“你明日记得等着我们。”
“快滚吧。”
第二日一早,谢辞一脚踹开许宴知的房门,“快起来快起来。”
许宴知面色难看,揉着脑袋从榻上坐起来,“谢辞,冤冤相报何时了?”
谢辞摇头晃脑的,“醒了?那我去叫李忠明了。”
然后又是一阵踹门声,隐隐约约传来李忠明骂骂咧咧的声音。
结果就是,三人都没休息好,眼下的乌青一个赛一个重。
一顿早膳吃得哈欠连天。
待好不容易清醒些,谢辞才认真道:“你们寄来的信我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回。”
“我在楝河查的案子起初只是一桩盗窃案,那小贼潜入一大户人家本想偷些贵重的东西拿去卖钱,可谁知他走错了方向,进了那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小贼刚进去一抬头就瞧见了那家的小姐挂在房梁上自尽了。”
“那小贼被吓得大叫,引来了家里的守卫,小贼被当场抓住,原以为那户人家会把小贼交给府衙,并报案自家小姐自尽之事,可谁知不仅没报案,连丧事都草草给办了,那小贼也不知所踪。”
“没过几天有人报了案,说有人死在城外的小道上,死的人正是那小贼。这些事都是官府的人顺着小贼的尸体往上查到的。那家小姐是楝河张家的,张家在楝河有一定的影响力,况且张家有亲戚在京城当官,官府虽有疑但不敢查,便把这案子报上大理寺了。”
谢辞接着说:“我来楝河后先是收买了为张家小姐办丧事的婆子,她告诉我她在为张家小姐换衣上妆时发现尸体上有很多青痕,脖子和大腿内侧还有一些吻痕,那婆子心疑就看了一眼那小姐的腿间,她当下便认定这张家小姐生前定遭人欺侮,说不定自缢的原因便是这个。”
“我一开始以为张家不报案是因为他们怀疑是小贼欺侮了小姐,逼的小姐自尽,他们想要为小姐讨个公道便私自用刑杀了小贼,也为了护小姐的名声。可后来我发现,时辰对不上。”
“小姐的丧事几乎是发现尸体后就急急忙忙张罗的,那婆子更是四更中时就被张家请来为小姐换衣了。”
“当时那婆子还说了一点,小姐的身子太硬了,根本不好换衣服。”
“小贼偷盗一般都会选在四更,而四更中时那婆子就已经在张府了,短短一个时辰尸体怎会变得太硬?那便只能说明小姐是在小贼来时就已经死了。”
李忠明点点头,“也就是说张家急着办丧事是为了掩盖小姐真正的死因,不报官府杀了小贼是为了灭口。”
谢辞“嗯”一声,“我又找了小姐的贴身丫头,丫头说小姐的异常是从一场宴会之后开始的,自那日的宴会后她家小姐便时时要沐浴,总是在哭。”
“我查了那宴会,也叫春和宴。”
许宴知嗓音发寒,“也就是说,京城春和宴的幕后主使其实是楝州春和宴的幕后主使。”
“我们该再去一趟张家的。”
谢辞:“那婆子是收过张家的封口费的,恐怕很难与张家对峙,那丫头因伤心过度也随小姐去了。”
正当三人想法子时突然传来一道极其欠揍的声音,“求我,我就帮你们。”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来人一袭灰色道袍还绣有仙鹤烟云,头顶玉冠,眉目清俊,但眼底有倦意,应是长途跋涉所致,他周身气质清冷,神色淡然。
很难想象那一声是他发出的。
那人一见到许宴知就猛地凑上前去,李忠明下意识挡在许宴知身前,可他挡势被那人轻松化解,将他推到一边。
李忠明当即蹙眉,此人武功不低。
那人一把拉着她的衣袖,“小师叔,真巧。”
许宴知气得牙痒痒,“巧你二大爷,尽疏,你故意的吧。”
尽疏眼睛眨了眨,“小师叔,你在说什么呢?我不知道啊。”
许宴知只觉心头一梗,“你大老远下山到楝河来抓我,尽疏你有病吧?”
谢辞一愣,“尽疏,现任云清观总观观主?”
尽疏笑眯眯的,“正是贫道。”
谢辞来回扫了扫许宴知和尽疏之间,却没细追问只是道:“听道长方才的意思,是有办法帮我们吗?”
尽疏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原是要让你们求我的,既然小师叔也在,我就不用你们求了,我自然是听小师叔差遣。”
李忠明默了默,拍拍许宴知的肩膀。
许宴知收回自己的衣袖,“你有何法子?”
“山人自有妙计。”
尽疏又轻咳了咳:“贫道此来路途遥远,今日不可再操劳,待贫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在显神通。”
“神棍。”许宴知越看越觉得尽疏不靠谱。
“啧啧啧,小师叔怎可如此说?实在伤了贫道的心。”
许宴知问:“你如今几岁了?”
“二十有七。”
“都二十有七了尽疏,”许宴知认真道:“求你了,别贱。”
“……哦,小师叔你竟然求我了,啧啧。”
谢辞觉得尽疏再说下去,许宴知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在尽疏及时正经过来,“放心吧,明日你们同我一道去张府,我自然有办法。”
尽疏确实疲惫,他在收到许宴知前往楝河的消息时就马不停蹄赶来。尽疏不打算住官驿,他要住客栈,并让许宴知掏钱。
许宴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付了钱。
许宴知他们也住到了客栈,主要是她怕这脑子有病的神棍有什么变故。
当夜谢辞和李忠明到街上打算再摸摸情况,许宴知本想和他们一同去的,哪知尽疏非得让她留下。
许宴知盘腿坐着,手里拿着拂尘玩儿,“有话就说。”
尽疏道:“你不该当官。”
许宴知冷笑,“你若是要同我说这个就别怪我翻脸了。”
尽疏一叹,“你还未弱冠,还来得及。”
许宴知拿着拂尘一晃,扫过尽疏的下颌,“尽疏,我不是孩子了,你大可坦诚些,我不信你说的什么道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尽疏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停顿片刻后道:“各自退一步吧,你让我跟着你,我不再逼你入道,你也莫要问我目的,总之不会对你不利。”
“至少,等你弱冠。”
“你这意思,还得跟我回京城?”
尽疏点头。
“京城也有云清观?”
“自然有,不过我不住观里,住你府上。”
“……”许宴知一阵头大,“不是……嗯……你……我……哎。”
“你不觉得太莫名其妙了吗?”
尽疏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诚然,对你而言是莫名其妙,对我而言是事出有因。”
“你放心,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更不会逼你入道。”
“你不答应也行,明日你这小师叔的名声就会传到云清学宫,你师父一定会知道。”
许宴知没好气的把拂尘扔给他,“你又威胁我。”
尽疏肩一耸,“小师叔好好考虑吧。”
“你不能住我府上。”
“为何?”
“我爹信佛。”
尽疏:“……”
开玩笑,许昌茗信佛,她领个道士回去算怎么回事?
“我可以不同你爹来往。”
“一个屋檐下你觉得可能吗?”
尽疏一本正经,“我可以。”
许宴知拿他没辙,还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