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口舌
锦禄伯府。
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急匆匆穿过廊道,进了院子却在屋外停下脚步,她神情纠结,额间因奔跑出了薄汗,她紧紧盯着屋子在犹豫是否要进去。
最后,小姑娘咬咬牙,敲响了房门。
“小姐,奴婢回来了。”
“进。”
小姑娘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咽了咽唾沫,仔细留意着对面坐于镜前的步月见的脸色,“小姐,奴婢问出来了,谢大人买的东西是送给安阳郡主的。”
“哗啦”一声,梳妆台上的盒子、物件全被步月见扫落在地,紧跟着小姑娘也遭了殃被步月见一个耳光打倒。
小姑娘顾不上脸颊火辣辣的疼,连忙跪好,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沈玉寒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她到底有哪里好?”
“好好一个郡主,非要学男人喝酒骑马,半分大家闺秀的仪态都没有!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听说这贱人跟谢大人走得很近?”
小姑娘红着眼眶小心回答,“小姐……奴婢也不知道。”
“蠢货!我要你有什么用?让你去打听谢大人跟哪家女子走得近,你还有脸说你不知道?”步月见气急踹了小姑娘一脚,又将手边瓷瓶摔在地上。
小姑娘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肚子,四处飞溅的瓷片划到她的下巴,顿时血流不止,可她挣扎着重新跪好,不敢去捂伤口。
鲜血滴在地上,引得步月见一阵嫌恶,又踹了一脚,“滚出去,别碍我的眼。”
“是……小姐。”小姑娘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得身后步月见凉凉一句,“我叫你起来了吗?”
小姑娘身子一抖,没忍住低声呜咽,她慢慢蹲下身蜷缩起来,想让自己的身子尽量圆一些。
“小姐,”从外头正进来一个同样是丫鬟打扮的姑娘,她瞥过地上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她笑着走过去,“小姐,左右不过一个低贱的丫头,让她快些出去就是了,省得在这儿磨磨蹭蹭碍了小姐的眼。”
步月见这才冷哼一声,大发慈悲般一抬手。
“还不快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小姑娘这才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翠英,让你打听的你都打听到了吗?”
被唤作翠英的丫头点了点头,小声道:“奴婢打听到安阳郡主曾为那许大人去万佛寺请过平安福,郡主似乎跟许大人关系挺亲近的。”
“哼,我就知道这贱人配不上谢大人。”
院外传来一阵叫喊,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歪歪扭扭的走进院里来,此人模样不差,只是面色不佳,眼下还有浓重乌青,眼底血丝遍布有明显纵欲过度导致的颓靡。
“谁又惹我的好妹妹生气了?”
男人跨进屋来却被门槛绊住,身子猛地往前扑,翠英连忙上前搀扶,“爵爷小心。”
步堇晨搂着翠英痴痴一笑,把脑袋埋进翠英颈间去嗅。
翠英一阵恶心却只能忍耐。
“你来作甚?”步月见冷冷瞧他一眼。
步堇晨这才松开翠英,上前揽住步月见的肩,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步月见直犯恶心,“好妹妹,谁又惹你生气了?哥哥给你报仇去。”
“你能给我报什么仇——”步月见正推着他,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朝步堇晨笑了笑,“哥哥,又是去的玉春楼?玉春楼的姑娘你还没玩腻啊,我给哥哥介绍个新的如何?”
“新的?”步堇晨有些疑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她,“你哪里认识什么新的姑娘?京城里的各家小姐不是都不愿同你来往吗?”
步月见眼底闪过不悦却还是哄着他,“谁说的,我这次回京就结识了一个俊秀貌美的小姐,这次宴会我定是要邀请她的,届时我再介绍她给你认识可好?”
步堇晨一下笑起来,面上的欲望遮掩不住,步月见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眼底满是嫌弃。
“好妹妹,哥哥没白疼你。”说着他又要上前。
步月见连忙说:“哥哥先回去休息吧,你可得好好准备一番。”
步堇晨被哄得晕头转向,翠英立马吩咐人将他扶了出去。
“翠英,药准备好了吗?”
翠英小心询问,“小姐,谢大人不是不来赴宴吗?那药……”
“蠢货!谢大人不来正好,我就能毫无顾忌地把药用到那个贱人身上。”步月见姣好的面容因神色狠毒有些扭曲。
“步堇晨那个下流坯子,跟沈玉寒那个贱人才是最配。”
……
无事度过几日。
许宴知下值后去了一趟洪府。
洪林接过许宴知手里的东西领着她进去。
“你家少爷的伤如何了?”
“少爷的伤好多了。”
“那你家老爷的身子如何了?”
洪林道:“不好不坏,只是还得续着药。”
“还不能上朝吗?”
洪林顿了顿,“许大人还是同少爷说吧。”
许宴知跟着洪林走到一处邻水亭中,洪辰溪静静坐于桌前,视线落在桌上的棋盘中。
许宴知坐到棋局对面,落下一颗白子。
“蒋大人对改律法一事不会再有异议的。”洪辰溪说着落下一颗黑子。
许宴知手执棋子,“蒋大人当真不会在朝堂出尔反尔?”
洪辰溪依旧平淡,“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他不会。”
许宴知突然有些好奇,抬眸望他,“你同蒋大人是如何说的?”
洪辰溪错开她的眼眸,指尖轻点了点棋盘,“该你了。”
许宴知落下棋子,“罢了,你若不愿说,我不问便是。”
“你来,不止为此事吧。”
许宴知指腹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待洪辰溪的黑子落下后才将手中白棋落下,“你知道我所为何事?”
洪辰溪抿着唇,片刻后才道:“爷爷得的是偏枯,”他停了一瞬,“与我无关。”
许宴知指尖一顿,“你多心了。”
“是吗?”
他又补充一句,“他毕竟是我爷爷。”
许宴知姿态松懈了些,撑着脑袋落子,“那日在酒楼我有过些想法,但立马打消了,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承认,我对此有过一瞬想法,抱歉。”
洪辰溪眼眸轻垂,眸中如薄雾弥漫冷寂又难以消散,他嗓音依旧低沉,一字一句道:“我自知难以企及谢大人他们,倒也未曾深究。”
许宴知静静望着洪辰溪,他似远山又如清竹,眼底总有浓郁低沉,可背脊挺直又散了郁气撑起风骨。
许宴知摇摇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洪辰溪一时忘了落子,良久后才如回神一般轻道:“谬赞了。”
许宴知不再执棋,她站起身来清朗一笑,“不多叨扰了,我该回府了。”
洪辰溪扫一眼未下完却隐隐能分出胜负的棋局,道:“你托我之事尽可放心,爷爷的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我已同圣上禀明,爷爷应会解官。”
“多谢。”
许宴知出了洪府却碰上一人。
正是春蒐比试那日见过的周兼夷。
“许大人,好巧,看来你的伤都好了。”
若是没有那场比试,那她确实该好了。
“劳小爵爷挂心。”
周兼夷笑了笑,语气实在幸灾乐祸,“许大人怕是还不知,荣元辛挨了家棍,又被罚跪在祠堂了。”
许宴知有些好笑,“倒是难为小爵爷忍耐了。”
周兼夷耸耸肩,“难忍是难忍了些,可又不得不忍。”
许宴知并未多问,到底是旁人家宅中事,她简单寒暄几句便同周兼夷分别了。
周兼夷望着许宴知的背影,“啧啧”道:“到底是皎皎如明月,身边的朋友都如此称心意。”
许宴知回府时谢辞正在等她。
她迈步进去,“怎么了?”
“步月见设的宴,你得去。”
许宴知一阵莫名,“什么宴?”
阿桃递来一张请帖,“下午时送来的。”
许宴知打开请帖瞧了瞧,“步月见设的宴你都不去,我为何要去。”
“她请了玉寒,我怕她对玉寒不利,劳你多照顾些。”
她合上请帖,随手放在一边,“郡主会去?”
“步月见请的是盛阳侯府,锦禄伯同先侯爷私交不错,侯府该给这个面子。”
“小侯爷如今不在,玉寒既是侯府中人便理应出席,她推不掉。”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郡主知道步月见对你的心思吗?”
谢辞点点头,“之前步月见做得太过,京中知道的人不少,我那日是真有差事,且我若真出席了步月见的席面,按步月见的性子恐又引起事端,只能托你帮我照顾一二。”
“成吧。”
谢辞一本正经地拍拍她的肩,郑重其事地同她道谢。
许宴知当即一脚,“装什么装?”
谢辞立马恢复往日嘴脸,“啧,吃不了细糠是吗?”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你也吃不了细糠。”
“行,这么玩儿是吧谢狗?”
谢辞往后一躲,“怎么着?想动手是吧?就凭你?伤都还没养好的小菜鸡。”
许宴知气得舌尖一舔后槽牙,指着他,“来,你过来,我不同你动手,我同你讲道理。”
“信你?还不如信李忠明会变白。”谢辞嬉皮笑脸左右躲闪。
“别太贱了谢辞!”
“哎呀,彼此彼此。”
……
翌日上朝,谢辞顶着下巴上指甲盖大小的乌青,而许宴知额角有些泛青。
李忠明见怪不怪,“又打架了?”
二人一齐道:“他先动的手!”
许宴知冷哼一声,“谁让他这么贱。”
“你许宴知能跟我混在一起,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李忠明熟练将他俩分开,站于中间,“出去别说认识我,我嫌丢人。”
谢辞满不在乎地说:“这还需要说?旁人谁不知你我总是混在一起?”
许宴知啧啧称奇,“果然,我就是被你们带坏的。”
“呸,什么玩意儿!”
“狗东西真不要脸。”
“圣上驾到!”
三人这才消停。
“启禀圣上,臣有事请奏。”许宴知站出身来。
“讲。”
“圣上,春和宴一案影响深远,臣细细琢磨过,春和宴因何如此猖狂,归根究底是我朝关于女子之律法太过松散,以致无人重视女子所受侵害。”
“臣,想改女子之律法。”
朝堂寂静无声,片刻后有三三两两出言反对,许宴知原已做好被口诛笔伐的准备,可眼下情况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柯简之一党并未出言,瑞阳王一党有几人反对却不多,而以蒋应矩为首的老臣更是少有人开口。
此事竟比许宴知想象的更容易些。
就在靳玄礼落定此事时柯简之开了口,“圣上,更改律法事关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大理寺有严大人,刑部有季大人,这都察院的宋大人只怕是身子骨无力支撑。”
柯简之此言便是要将许宴知摘出去了。
有人抢先一步开口,“许大人提了此事又不曾提及宋大人的情况是否能参与更改律法一事,莫不是想越俎代庖?”
许宴知侧头去看,此人是新任太常刘承,柯简之的门生。
到底是柯简之有手段,死了一个王克又有一个刘承顶上来。
许宴知反问,“那依刘大人来看,我们都察院的事务该如何处理呢?”
刘承笑盈盈的,“许大人玩笑了,你们都察院的事务自然由你们都察院来决定,本官不过提醒一句罢了,许大人不必如此多心。”
许宴知也笑,“刘大人说得哪里话,若不是刘大人提醒下官越俎代庖,下官还当真意识不到呢。下官觉得刘大人说得对,都察院的事务该由谁负责就由谁来,无论宋大人是否身子不适都应亲自来处理,早前宋大人将此事托给下官时下官也一直推诿,只是宋大人却说,‘非得让我拖着病体求你不成?’。”
“宋大人这话可谓是把下官压的不轻,如今有了刘大人越俎代庖这番话,下官算是有推脱的由头了,要不然刘大人下了朝同下官走一趟?亲自同宋大人说说这越俎代庖的事儿,也省得宋大人将这差事压到下官头上。”
刘承神色未变,“此事原是宋大人托给许大人的?这倒是是本官思虑不周了。”他面含笑意,似无意闲谈一般,“真没想到许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得宋大人的信任,旁人若是见了许大人,怕是要以为许大人才是宋大人的左膀右臂呢。”
宋承启身为都御史其左膀右臂必然是左右副都御史,说白了,还是在说许宴知跨级禀告,目中无人。
“刘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都察院的左右副都御史可都在朝堂之上,你这话若让有心人听了,指不定要说刘大人在挑拨都察院的同僚情谊呢。”
“行了,此事朕自有定夺。”靳玄礼责骂道:“许宴知,身为监察御史,推诿差事是怎么回事?你身为宋爱卿的下属,自当体谅宋爱卿病体不适,怎么?是嫌弃改律法一事太过繁琐?”
许宴知连忙请罪,“圣上教训的是,臣不该有推脱之心。”
“罚一月俸禄,至于这差事,你不是不想担吗?朕还偏偏让你去担,你若做的不好,朕自当罢了你的官。”
“圣上恕罪,臣遵旨。”许宴知低眉顺眼道。
刘承再次开口:“圣上,许大人若实在不愿,大可换个人去领这差事,莫要叫世人觉得圣上强压官员,落个赶鸭子上架的名声。”
许宴知有些烦了,她干脆苦着脸道:“诶哟刘大人诶,下官知道你是为下官着想,下官身为朝臣自当要为圣上分忧,哪里有什么赶鸭子上架一说?下官真真儿是一心只想国事,刘大人莫要在火上浇油了。”她故意压低嗓音,一副被刘承说得委屈的模样道:“刘大人,圣上一言,咱们做臣子的定当尽心而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你莫要再说我了,若圣上发了火,真罢了我的官可如何是好?”
刘承哑然,面上笑意依旧,只是不再言语。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公公及时出言。
许宴知退回去,只觉喉咙发干。
谢辞暗戳戳一句,“挺能说啊许大人。”
李忠明:“挺能演啊许大人。”
“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