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相求
景王接风宴后两日,谢辞领旨离京。
众人于城门外相送,独不见许宴知。
李忠明拍拍谢辞肩膀,“放心吧,渡危没生你的气,许是有事耽搁了才没来。”
谢辞知道许宴知没生他的气,不然也不会在宫宴上领着他二人放肆。
他二人心里都知道许宴知放肆那一回的深意。
许宴知这几年在朝中步步谨慎,宫宴那一回是她自许昌茗走后第一次放肆,像是她初入京城似的少年意气。
想便想了,不在乎规矩不规矩。
宫宴放肆,是在告别。
是为谢辞,也是为她自己。
沈玉寒红着眼,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抬手帮他整理衣襟,嘴里是念叨:“你说你,都快成婚了你非得去沿海,诚心让我等你是不是?”
说着说着她打了谢辞一下,“大理寺卿说破天也就才三品,不当便不当,我是郡主,还养活不起你不成?”
李忠明顿了顿,看向谢辞。
谢辞笑着回视,轻摇摇头。
谢辞没告诉沈玉寒世家打压他的事,她如今也只是以为谢辞是想升迁后再娶她。
“你就不能同我成了亲再走?非得当上大理寺卿,我又不在乎你官阶几何,你是少卿还是大理寺卿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区别。”
谢辞一句话也不说,笑着听她念叨。
黎仲舒慢慢握紧了身边宋清悦的手。
宋清悦扭头看了黎仲舒一眼,默默回握。
李衍在季如槿怀中哇哇叫着,谢辞见状伸手点了点他的小鼻尖,“你也舍不得我了?”
黎家那俩小崽子早就抽抽搭搭哭起来了,谢辞甚是无奈,“你俩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言初抹抹眼泪,“我没哭。”
小云熙哽咽着:“我也没有。”
洪辰溪姗姗来迟,“抱歉,我来晚了。”
“谢辞,此去一切顺利。”
“借你吉言,我会的。”
连洪臣溪都前来相送,谢辞没见着许宴知,多少有些失落。
他掩好情绪,翻身上了马,朝他们挥挥手,“我走了,你们回吧。”
他驾马而行,却似心有感应一般突然勒紧缰绳,紧接着马长鸣一声被迫停下。
众人见谢辞停下不由驻足,以为他还有何事。
远远瞧着谢辞勒马转过身来,抬起头静静望向城墙。
众人一愣,也跟着仰首。
城墙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是许宴知。
谢辞其实也看不清许宴知的神色如何,但光凭这一道人影就知道是许宴知,她到底还是赶来了。
心头失落一扫而空,谢辞肆声一笑,朝着城楼挥了挥手。
许宴知静静瞧着他,看他朝自己挥手时唇角翘了翘,她轻点了点头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无声说了一句,“万望珍重。”
谢辞并未停留多久,同许宴知这样远远相望片刻,终是勒马转身,重新驾马而去。
直至谢辞身影渐渐消失,众人才恍然回神,黎言初最先反应过来,他当即迈开腿往里跑。
黎云熙喊了一声,“去哪?”
“去找义父。”
“我也去。”
李忠明看向洪臣溪,“你同渡危一道来的吗?”
洪臣溪摇头,“嗯。”
李忠明一默,许宴知不喜离别,所以不愿相送,但她还是来了,只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来送。
沈玉寒终是没绷住,眼泪掉下来。
宋清悦挽上她的胳膊安慰,季如槿抱着李衍去逗她。
两个孩子被拦在台阶外,说什么也不让他俩上去。
气得黎云熙直跺脚,黎言初倒是还算冷静,拍了拍小丫头的肩,“别急,义父会下来的。”
俩小崽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瞧见许宴知下来。
“义父。”
“宴知,宴知!”
许宴知失笑,“怎么了?”
黎云熙二话不说开始往她身上爬,又抓不住她的衣袍,只能张开双臂等着许宴知抱她。
许宴知没如她愿,点点她的鼻尖,“自己走。”
黎云熙哼哼两声,到底没敢跟她发脾气,退而求其次拉上她的手,“宴知你来的好晚。”
黎言初拉上她另外一只手,“义父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许宴知抿抿唇,随口应了一声。
不想当面告别是真,有事耽搁了也是真。
陆戎珵不知如何惹恼了陆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许宴知赶过去的时候吴东泽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
许宴知在一旁听了一阵,算是听懂了个大概。
陆戎珵在查人,长风侯世子陆雁。
长风侯陆峰将此事告知了陆凊。
陆凊发怒并非是因为长丰侯府查不得,而是陆戎珵此举实为公报私仇。
许宴知倒是没想到,陆戎珵的陆竟是陆峰的陆。
她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陆戎珵。
陆戎珵平静的对上她的视线,默默错开。
许宴知没插手此事,听了一会儿就同来寻她的洪辰溪一道赶去城门。
“义父,你要回都察院吗?”
许宴知“嗯”一声,问他:“怎么了?”
“我想跟义父一起。”
“言初,莫要胡闹。”黎仲舒蹙眉道。
黎言初垂着脑袋,“知道了爹。”
许宴知笑一下,“你想去做什么?”
黎言初抬头瞥一眼黎仲舒,摇摇头,没敢说。
“你告诉我,我带你去。”
“渡危——”
许宴知抬手打断黎仲舒,蹲下身看着小言初,“你不必听他的,你告诉我,带不带你去是义父说了算。”
黎言初凑上去趴在她肩上,“我想看看义父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许宴知眉一挑,“为何?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黎言初不言语了,趴着也不动。
孩子心性倒也不难理解,许宴知见他不好意思说也就不问了,站起身揉揉他的脑袋,说:“今日公务不多,义父带你去。”
黎言初眼睛一亮,“真的吗?”
“义父怎会骗你?”
黎云熙噘着嘴,“那我呢?”
黎仲舒将小丫头抱起来,“你就老实跟你娘回去,别给你义父捣乱。”
小丫头气呼呼的,“宴知偏心。”
宋清悦蹙眉,“不可没规矩,要叫义父。”
小丫头哼了哼,趴在黎仲舒肩膀上,“叫义父就叫义父,义父偏心。”
许宴知牵着黎言初往马车上走,“小云熙若是听话,义父下次带你放风筝。”
小丫头太好哄,一句话就哄高兴了。
黎言初站在马车上,“你听话,我不是去玩的。”
小丫头点点头:“哦,那你去吧。”
回去时洪辰溪依旧与她同乘,他瞧了瞧黎言初,问道:“为何不去你父亲的户部?”
“去过一回。”
许宴知笑问:“如何?”
他摇摇头,没说话。
许宴知没打算逼问,不愿说就不多言。
等到了都察院,许宴知牵着他进去,迎面碰上不少人都盯着黎言初看。
“哟,许大人,这位小公子是?”
许宴知:“我儿子。”
黎言初没犹豫,张口就是一声:“爹。”
姚正波笑眯眯的:“大人,你儿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你。”
许宴知:“……”
真要长得像就出大事了。
付白附耳道:“大人,陆大人在等你。”
她抬眉,陆戎珵找她做甚?
“知道了。”
她将黎言初推给付白,“带他去逛逛都察院,逛一圈再回来。”
“是,大人。”
……
许宴知并不了解陆戎珵,甚至不相熟。
偶有接触也是因公务,除开公务一句闲话都没有。
他似乎和吴东泽更熟一些。
“许大人,下官有事相求。”
许宴知收回思绪,抬眼看他。
“吴大人没打算帮你么?”
他摇头,给许宴知倒茶。
许宴知毫不遮掩的看着他,一杯茶被推到她跟前。
陆戎珵生的很是清秀,甚至比许宴知还多了几分温柔,身上书卷气很浓,说话嗓音也轻,平缓柔和。
是温润的玉,是山间缓缓流淌的清溪。
他身上没有戾气,也没有攻击性。
但谢辞和李忠明说过,陆戎珵的手腕挺硬,做事雷厉风行。
“是他没答应帮你,还是你没找他帮忙?”
陆戎珵愣了一瞬,而后苦笑摇头。
许宴知瞧着眼前的茶杯,没伸手去碰,“我不一定会帮你。”
“下官知道,全凭大人心意。”
“且说说看。”
“陆雁必须死。”
陆戎珵用柔和的语调说着刀尖一般刺人的话,“长风侯府必须倒台。”
许宴知没什么反应,言简意赅:“陆大人因此发了火。”
“可许大人不会在乎陆大人的怒火不是吗?”
“许大人当初也是监察御史,做过的事旁人听了都觉得惊骇,更何况是陆大人。”
“可许大人不也好好的吗?”
“只要许大人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理由呢?”
“理由很简单,陆雁做过的事足以让他死上三回,长风侯府并不无辜。”
许宴知指尖抚上杯沿,“你也姓陆。”
他点头,毫不避讳道:“陆雁是下官堂兄,长风侯是下官的大伯。”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该死。”
陆戎珵说话轻飘飘的,却是在定人生死。
许宴知指尖沾上茶汤的温度,她轻一挑眉,道:“倘若我答应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陆戎珵摇头,“下官什么都没有准备。”
许宴知轻声怪笑,“什么都不准备也敢来求人帮忙?”
他直视着许宴知,口吻不再缓和柔淡,是诚恳又真切,“实不相瞒,下官之所以考监察御史一职正是因为下官敬佩许大人,下官深知许大人秉性,若真要下官送礼,就不会听下官说这么多了。”
“……”许宴知指尖一凝,掀了眼皮瞧他一眼,凉凉道:“没看出来你有多敬佩。”
谁人敬佩是这般不同人相熟的?同在一个屋檐下,除了公事,话都说不上一句。也就是许宴知不计较,换了旁人陆戎珵早就被挤兑,穿小鞋了。
许宴知原以为陆戎珵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来同她亲近了,谁知他一张嘴却是说他敬佩自己?
陆戎珵见她眼底略有复杂,大抵也猜到她在想什么,轻叹了叹,又有些无奈道:“下官并非疏远大人,只是不大敢同大人亲近,下官来之前差点要喝酒壮胆了。”
许宴知静了静,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他摇头,“大人不会明白的。”
许宴知确实不大明白,但没打算深究,她端茶抿一口,悠悠道:“明日下值后到繁园来,会有人领你来见我,届时我再给你答复。”
陆戎珵站起身来,郑重朝她行了一礼。
“下官谢过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