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陆戎珵
站在樊园外时陆戎珵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迈进去,有个小厮当即来迎他。
陆戎珵简单报了名字,小厮便领着他往里走。
越往里走他越心慌。
陆戎珵没说谎,他的确敬畏许宴知。
敬之外的就是畏。
他初入都察院时正值寒冬,领路的小吏将他带门进来,一一告知什么地方是干什么的,哪里又是哪位大人办公的院子。
他静静听着,最后没忍住问了一声,“敢问,哪一处是许大人的院子?”
那人没什么反应,似是对新来的人会打听许宴知的事早已习惯,直接便给他指了,“喏,那边,院中有棵花树的那个就是。”
“你便是新来的监察御史么?”
陆戎珵闻声对上视线,不由一愣。
“吴大哥?”他很快反应过来,“吴大人?”
吴东泽眉头一挑,“看了名录还以为是同名,没成想真是你。”
他笑了笑,拍拍陆戎珵的肩,“私下叫我吴大哥也使得。”
那小吏很有眼力见儿,见二人相熟便退到一边静静立着不插嘴。
廊下有个男人急匆匆走过,被吴东泽叫住,“付白,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这是?”
付白一搭脑门,连忙走过来行礼,“诶哟,吴大人恕罪,属下方才没瞧见您。”
吴东泽摆摆手,“哪这么多规矩,说说,你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
付白扯扯嘴角,“许大人回来了,听前院的人说大人回来的时候面色就不大好,现下茶也不合口味,属下正急着去换茶呢。”
“渡危就是这么个娇贵性子,旁的还好说,茶你不好好准备定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陆戎珵从旁听着,偷偷去看吴东泽神色,见他面色无常,不像生气的模样,倒像是习以为常。
甚至有些惯着的意思。
付白笑笑,“是,属下这就先去备茶了?”
“去吧,”吴东泽说完瞥了一眼陆戎珵,又把人叫住,“你等会儿,你先过来认认新人,陆戎珵,监察御史。”
付白这才注意到陆戎珵,笑了笑,“陆大人,属下付白,跟在许大人身边的。”他自然明白吴东泽故意叫住自己的意思,他道:“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属下便是。”
陆戎珵朝他颔首,“多谢。”
付白应了一声,脚下加快往外走。
吴东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耐心的向陆戎珵解释都察院中的规矩,谁性子如何,该如何相处。
小吏自知插不上话,干脆自觉退下。
陆戎珵始终淡笑听着。
没等着付白回来,又见一人从廊道走过。
“连先生是个挺严肃的人,但只要你态度不错,他还是挺亲和的,还有——渡危?”吴东泽的话突然停滞,望着从廊道上走过的人。
陆戎珵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许宴知一袭白狐大氅,隐约露出里头幕山紫的官袍,官帽下的脸白润如瓷,长睫自然搭着,鼻梁高挺,唇色浅红,被一圈狐狸毛领围着显得像个白瓷娃娃。
她听着动静,极快的瞥了一眼。
朝着吴东泽轻一颔首,一言不发走过。
她脚下很急,带起一阵风,衣摆被拂动,露出更多的紫来。
陆戎珵却因这极快的一瞥犹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尾,激得他骨子里在发寒。
他并不是京城人,是从小地方考进来的,在那个小地方他见过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但从没见过这样平静却逼迫的眼神。
这是他至今见过最冷的一瞥。
许宴知眉是舒展的,几乎面无表情。
只是那一双眼漆黑沉静,又有些灰蒙蒙的蕴着情绪,像在眼底结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温度。
只需一眼,就足以让人心颤。
吴东泽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猜到她心情不大好,许是又出什么事了。
他本是没放在心上,一扭头瞧见陆戎珵笑意僵在脸上,像是被吓到了。
他拍拍陆戎珵的肩,“他就是许宴知,平日里很好相处,今日怕是真被什么事儿气到了。”
陆戎珵愣愣回神,“是,下官知道了。”
那平静又摄人的一瞥让他至今铭记在心。
以至于后来见着许宴知出于敬畏都不敢多说话,生怕惹人反感。
“公子,到了,请。”
小厮的话将他神思拉回来,他点头说了句“多谢”就迈步进去。
小厮带他来的是捶丸场,许宴知正搭着捶杆同旁人说话,同她说话的大多都是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官员。
陆戎珵没上前打扰,立在亭中等着。
许宴知是在笑,但笑意不深仅是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不冒犯,更重要的是能维持疏离。
陆戎珵愣了愣,他似乎从没见过许宴知肆声发笑的模样。
不,他见过的。
大理寺的那两位少卿大人在时她曾肆声笑过。
旁的再没有了。
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笑意浅浅的模样,好似平易近人,亲和温润,实则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疏离有度。
正愣神时许宴知放了捶杆走过来,“怎么站着?坐吧。”
陆戎珵手心出了汗,说不出的紧张。
她笑了一下,“这么紧张做什么?”
见他是在拘谨,许宴知给他倒了杯茶。
他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许宴知见状心道等他开口是不可能了,便开门见山:“你并非生长在京城,你与长风侯府是怎么回事?”
“我爹是长风侯的庶弟,而我又是庶子,是妾室所出,所以一出生就被赶到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去了。”
陆戎珵顿了顿,“我担任监察御史之后,查得长风侯世子陆雁暗中买卖女子,将女子用作拉拢官员权贵的筹码,肆意凌辱送出。”
他深吸一口气,五指紧紧收拢,“我的亲妹妹,也在其中。”
“当年我妹妹被接进京中,原以为是接去享福的,岂料陆雁竟玷污了自家的妹妹,事发之后为遮掩又将她嫁给了府中杂役,最后被凌虐致死。”
他站起身来,郑重的朝许宴知跪下,“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陆大人骂我公报私仇我认,但他长风侯府绝对不干净!望大人明鉴。”
许宴知睨着他,淡淡开口:“长风侯府是世家,根基稳固,陆戎珵,你有几成把握找出罪证?”
“你可知,倘若你查了却一无所获,这便是诬陷,届时我也保不了你,你要想清楚再回答。”
陆戎珵额头紧贴地面,坚定道:“只要能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查!”
许宴知良久不言,陆戎珵心里发虚。
他能感觉到许宴知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像千斤重的巨石压着他的背,叫他直不起来也喘不过气。
外头有个官员走进来,瞧见陆戎珵跪着还有些惊讶,“许大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跪在这儿了?”
沈令书端着茶轻呷,淡淡道:“虚荣心太盛,整日想着去宴席上凑热闹,我早就说过了,顶着都察院的身份去哪都不受待见,都被人撵出来了还不死心。”
陆戎珵一怔,连忙附和,“大人,下官真的只是好奇,下官到京中这么久,还一次宴席都没去过,真真儿是被排挤出来的。”
那人哈哈一笑,对许宴知道:“你也别怪人家虚荣,这被人排挤的滋味确实不好,人家好奇你就让人家去呗,至于把人逼到这来跪着。”
许宴知面有微讪,“赵大人这话说的,我手头上若是有请帖还能舍不得给他不成?我是都御史,不也是被人排挤在外的么?”
赵大人一顿,难怪少见她赴宴,原是这个原因。
他当即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过几日长风侯正好有宴,我带他去便是,带年轻人长长见识。”
许宴知讶然,“这岂不是太麻烦赵大人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请帖上本就能多带一人,我带着他便是。”
许宴知笑了笑,“那就劳赵大人费心了。”
她扫一眼还跪着的陆戎珵,“还不快谢谢赵大人?”
陆戎珵连忙转了方向,“下官谢过赵大人。”
赵大人一把将他拉起,“这有什么好谢的?来,正好陪我打一局。”
许宴知不轻不重一句:“陪赵大人尽兴。”
陆戎珵当即领会,跟着上了场。
许宴知坐着喝茶,一抬眼宁肆便俯身过来。
“回去后挑两坛好酒送去赵府。”
“好,我知道了。”
许宴知瞧着场上笑意亲和的陆戎珵,瞧着柔和亲近,心底里却藏着仇要报,连李忠明和谢辞都夸赞其能力,想必都察院没人不喜欢他。
那为何此事不让吴东泽帮忙?
他与吴东泽的关系定是比同自己亲近的。
依吴东泽的性子听完这些不会不帮他,所以为何偏生是自己呢?
茶香钻进鼻中,她垂眸凝了一眼。
敬佩么?她想不出自己有何会被人敬佩之处。
她其实不太信陆戎珵的话,但陆戎珵面对她时又确实紧张,那种由心而发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他连说话都在发颤。
许宴知想了想,她貌似也没有生的多吓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