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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逼迫

清晨日头好,光漫漫散下来,将整个京城照亮,街上商贩开始吆喝,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手里提着一包梨花糕,嘴里还咬着一个酥饼。

他脚下悠哉,左转右绕避过路上的行人商贩,三两口将酥饼吃完进了都察院。

“诶,付白,来了。”

男人点点头,笑了一下,“来了。”

张戬打了个哈欠走上前搭着他的肩,“你早晨吃的什么?”

“酥饼。”

他俩并肩往院子里走,“大人要下朝了吧?”

张戬点头,“是快了。”

付白晃了晃手里的梨花糕,“给大人买的,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

张戬扫一眼,又是一个哈欠,“大人贪食,你少惯着她,正食的时候她又好好不吃。”

付白“嘁”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他一指桌上放着的松子糖,“你不也是惯着大人?”

张戬睁着眼说瞎话,“松子糖又不撑肚子。”

付白嘴一撇,没搭腔。

二人口中被惯着的许大人下了朝也没去都察院,跟着黎仲舒去了户部。

没什么大事,她就是闲的。

黎仲舒的院子里有个秋千,为府里那俩小崽子搭的,秋千旁有个水池,不深又养了几条小鱼,水池边上又放置了一把椅子。

许宴知窝在那把椅子上,盯着水池发笑,“你怎么想的?水池边搭秋千,生怕那俩小崽子不会游水是吧?”

黎仲舒把官帽放到一旁,瞥她一眼,“你倒是闲。”

许宴知不吭声了,她确实闲。

黎仲舒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咬一口,又扔给许宴知一个,“谢辞给你写信了吗?”

“信……那可就太多了。”

谢辞不是许宴知,不爱写信。他恨不得一天一封的寄来,许宴知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一封,信上有些正事但不多,大多是抱怨这埋怨那,碰见有意思的要写,没意思到极致的也要写,七零八碎都要写。

许宴知嫌烦,让人念给她听,权当解闷了。

黎仲舒笑了,不知道怎么想的,说:“你不会自己没看,让人念给你听吧?”

许宴知:“……”

她咬着苹果,故意含糊不清道:“哪有……”

黎仲舒瞧她一眼,那便是了。

“你好好坐着行不行?”

许宴知抬起头看他,不解:“我没有好好坐吗?”

黎仲舒一默,许宴知那已经不能算坐了,仗着自己削瘦猫似的窝在椅子上。

她身上还穿着官袍,靴子被脱下来靠在椅脚,她整个人都在椅子上,两条腿屈着踩在椅子上,一条腿横着抵着扶手,另一条腿弓着膝盖,她身子歪斜倚着,官帽戴得也不大端正,压了一边眉角。

一只手懒懒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个苹果咬。

猫儿似的。

偏生这不大端正的姿态被许宴知顶着那张好看的脸做出来没有猥琐和不雅,倒有几分慵懒自在,是个快乐小神仙。

黎仲舒抿抿唇,想到这几年许宴知的确稳重不少,但私下里偶尔还是会像以前那般显露松散,许宴知也就只是在他们这几个旧人面前才没那么多拘束了。

黎仲舒走过去帮她把官帽拿下来放到一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原以为黎仲舒要说她坐没坐相,她正想着如何说回去岂料他妥协来了这么一句。

许宴知眯眼瞧他,“你方才想什么呢?”

黎仲舒耸肩,“你别讨骂啊。”

许宴知啧啧两声,“这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心性都磨出来了,还挺宽容。”

黎仲舒按按眉心,“闭嘴吧你。”

“你今儿不去都察院了?”

“去,一会儿去,哪能不当差啊?”

“诶,明儿游山去吧?”

“唔……”许宴知顿了顿,“李忠明怕是不行,他还帮我查着事儿呢,他若有了结果我恐怕也就去不了了。”

黎仲舒斜她一眼,“明儿休沐,谁还给你查案?”

“……也是。”

黎仲舒:“就这么定了。”

许宴知浑不在意的挥挥手,“行吧。”

她在黎仲舒这儿待了一会儿,慢吞吞把官靴穿好,站起身来拍拍褶皱的衣袍,把官帽戴好,“走了。”

黎仲舒应一声,“去吧。”

许宴知从户部出来神色就淡了,周身没了慵懒,取而代之的是稳重沉静。

到了都察院刚坐下就听付白说陆戎珵来找她。

“大人,李复说这样的宴席不会办得太频繁,所以下一次开宴是下个月。”

许宴知:“你耐心些,此事不能急,你慢慢查就是,下次赴宴之前你得稳住李复。”

陆戎珵点头,“下官明白。”

“大人,下官听闻翰林院那边上书要建立女子学堂,下官也想尽些绵薄之力。”

许宴知笑了一下,“你怎么来同我说?”

“下官猜测,翰林院此举应是大人的意思。”

许宴知不置可否,“你想说什么?”

“下官是想说,女子学堂的先生大抵也是女子,那这第一批教学的女先生又从何而来?”

“这第一批女先生应该集中在一起先由男先生教导,待学成后再教授学生。”

许宴知摇头,“你说的有理,但与我所想有出入。”

“我并不打算将她们聚在一起统一教学,我要让她们自行报考女子学堂的教书先生。”

陆戎珵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民间女子学书者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多是畏于人言故不敢显露,如今律法已下,女子学堂建立是形势所趋,会有人来考先生的。”

“这些年来她们学的未必就少。”

“她们就是第一批女子学堂的先生。”

陆戎珵抿抿唇,“原来如此,是下官狭隘了。”

许宴知轻笑,“能为女子学书而思索,你又怎会狭隘?”

“那大人,学堂一事有人反对又当如何?”

“反对?”许宴知轻嗤,“或有人会反对,但又如何抵挡得过天下大势?”

“陆大人,从新法推行开始,他们就注定抵挡不过形势了。”

陆戎珵心头一震,随即浑身酥麻直冲脑门,他怔怔看着许宴知,细细回味她这番话。

抵挡不过形势,换言之,是抵挡不过许宴知了。

许宴知主张女子学书,那下一步就不可能只局限于让女子为师,必然是向朝堂而行,这也是大势所趋。

届时再推行女子为官就算有人反对,也无论如何斗不过女子思想开解的天下形势。

许宴知此前在新法上的退让,无疑也是一种前进,为女子为官之道提前铺路。

浑身酥麻散开后,是无数种难以言喻的细流汇聚在心口,陆戎珵如枯木逢春,像是在泥泞中前行了许久,终于有人肯伸手拉他一把。

许宴知不仅将他拉出泥泞,还将他领上一条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道路,给了他为官的方向和意义。

浑浑噩噩如官场,原也有光明大道。

陆戎珵有些抖,是因激动。

“大人,”陆戎珵郑重朝她行礼,“下官愿誓死追随大人。”

许宴知不明所以,她自觉没说什么触动人的话,更没有要人站队之意,却听陆戎珵忽然表明了立场,她有些好笑,正要说什么却一抬眼对上他双目。

“……”

许宴知蓦地微怔,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陆戎珵比许宴知小三岁,二十弱冠的年轻官员何其幸运,在为官伊始就找到今后为官之道,他年轻、大胆、有抱负,甚至是热血沸腾。

许宴知于他而言,是暗夜明灯、路途指引,是泥泞救赎、官途之师。

他心口不由一叹,如何能与其比肩?

陆戎珵的热切是许宴知能直观感受到的,她似乎在陆戎珵身上看到了连自己都缺乏的激情。

“你当真——”许宴知一顿,“敬佩”二字她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来,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令人敬佩之处,一方面又切实感受到陆戎珵的敬意。

陆戎珵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倒没什么负担,直言道:“下官的确敬佩大人。”

他一停,又说:“不,不是敬佩。”

“是敬仰。”

许宴知:“……”

她没忍住一个激灵,她也就才二十有三的年纪就担了一个没比她小几岁之人的敬仰,这实在有些费解。

敬仰,这两个字太沉重,岂是她能担得起的?

许宴知甚至怀疑自己在陆戎珵心中是个需要供起来的神仙,压根不是凡人。

她扯扯嘴角,“陆大人,我不过世俗凡人一个,担不起敬仰二字。”

陆戎珵当即眸色一暗。

她一噎,当即道:“但与陆大人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陆戎珵摇头,“下官没本事也没胆量废和亲旧制,也无法将春和宴摧毁,不能前往滁州平叛,不能将柯氏一党拔除,更做不到推行新法,若是没有大人,都察院也不会重新有了威势。”

“大人为官这些年来所有功绩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下官怎配与大人交朋友?”

许宴知当真是怕了他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是事实,”他苦笑道:“不瞒大人,下官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废和亲旧制,也不会想到让女子学书、日后入朝为官。”

“大人,你才应该不要妄自菲薄。”

许宴知没敢再听,生平头一次拿一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又说不过,还反被劝一句不要妄自菲薄。

她摸了摸腕间的佛珠,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受了陆戎珵的一句敬仰。

“你……先下去吧。”

陆戎珵柔和的笑了笑:“大人,下官能与大人一起谋女子为官之路吗?”

“自然。”

能能能,许宴知心想,你这活菩萨,快些下去吧。

陆戎珵俊秀的脸上扬起笑容,和煦又谦逊,他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去。

许宴知一阵头大。

还从来没人能把她逼出一身汗来,陆戎珵这是在敬仰人,还是要吓死人?

许宴知当下决定,明日要去游山,要把此事说给李忠明他们听,省的憋得自己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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