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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南北

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很多的字,用着用着,就慢慢忘记了初心,背离了本意。比如“会”这个字,本意是会而议之,是“众人说”的意思,现世则变成“一人说”。

武局长讲得激昂,郝白听得心惊。后面的会议记录,也不知道记录的什么,好不容易捱到武局长讲完,会议室里掌声响起,大家纷纷为新局长的讲话而鼓掌,准确的说是为了新局长的面子而鼓掌,人人拍得手掌通红,互相用余光瞥着左右,彼此见对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也都不好停下来,于是掌声持续了良久。郝白特意在会议记录上加了一个括号:“武局长讲完,会场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持续了三分钟左右,这在我县教育史上空前绝后”。郝白也不知道是不是“空前”,更不能知道是不是“绝后”,但这样一写,足以让前任们汗颜无地,让后来者高山仰止,让现任者满意得意。

近期一连串事件的挤压,让郝白无力应对,只想逃离。

机会,如果意念强大,则往往福至心灵、机会必至。在在最需要一个理由逃离现世的时候,高中同学史家强从省城打来电话,通知郝白下周要在省城着名大饭店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请他和二胖,务必放下一切、排除万难、准时光临。

简直及时地要死。

郝白赶紧向武默三请假。为了增加请假的成功率,特意把史家强拔高到了自己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朋友而没有之一的高度,如果去不了省城参加其婚礼必将抱憾终身,如果只去省城一两天而没有从头到尾参与其中也必将遭遇同学们的口诛笔伐而再难做人。

武默三深具领导艺术,干脆好人做到底,给郝白放假一周,叮嘱他既然出去就要玩的痛快,不仅要参加好友的婚礼,还要去饱览省城风光,兼及周边胜景。

郝白像是古代的大臣感受到皇恩浩荡那样,一时热泪盈眶,洒泪而别。回家收拾行装,再联系二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又酒醉何处、酒醒何处。郝白出门心切,顾不上许多,自乘县际公交车,直奔原平市高铁站。

原平市高铁站独立于西郊荒野。偌大的仿古建筑群落,俯瞰着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苍茫古原。据说,这地方曾是一个“常覆三军”的古战场,影响区域文明乃至中华历史的几场重大战争,即在此处搏战厮杀,决定胜负成败。老人们说,每当月圆之夜,此间常闻战鼓之乐、杀伐之声。也正为此,这地方虽然近在城郊,但迟迟发展不起来,开发商不敢来,老百姓不敢买。后来,高铁过境,一切皆变。主政者闻机而动、因势利导,赶紧仿照秦宫汉阙的宏大规制,建起高铁站大楼,带动主城区战略性东移。这一招非常奏效,不两年,以高铁站为圆心,遍地楼盘工地,瞬间将阴阳迷信、神鬼恐惧碾为齑粉。

马上到开学季,高铁站里人头攒动,客流不息。郝白偶尔出趟门,不禁感慨每天有这么多人在路上,从四面八方相聚此处,又各奔天涯,匆匆奔赴目的地。

郝白等车入座,看邻座尚空,想起上次远行,还是和二胖飞赴重庆游玩,落得一个“英雄洗退嘉陵江”的典故,想到这里忽然想笑,转念又感慨时光飞逝,仿佛昨日,却恍然一年。又给二胖打电话,还是联系不上。今番独赴省城,不免寂寥。

列车马上开动,最后一个乘客上来,夏天里头面也捂得严严实实的,还带着口罩。往郝白身边座位一坐,看了郝白一眼,波目流转,看着眼熟——竟是小尹。

“你也去省城啊?”二人不约而同。

“对啊,我去。”二人异口同声。

不是默契的默契,逗笑了旁人,羞红了二人。小尹近来得了热感冒,有病加之有事,索性请假出来。由请假说到楚鹿乡,楚鹿乡是共同话题。楚鹿乡山水依旧,人事皆非。说起新来的党委书记,典型的矛盾型人格,小尹没好意思说,后来郝白听说,此君在台上讲话常以“我市”开头,在私底下讲话常以“我擦”开头,算是一个典型印证;说起苏岚,小尹称之为“苏阿姨”,郝白联想起喊苏岚为“苏姐”,忽然自问如果和小尹好了,算不算是一种乱伦?最后说起为什么去省城,郝白说是同学结婚,小尹说是表哥结婚,郝白问小尹表哥叫什么名字,回答是“史家强”。

“是那个当年在一中脚踏好几只船的史家强吗?”郝白怕是同名同姓,举出史家强最着名的事迹来印证。

小尹也曾听说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表示正是此人。

“哎呀,闹了半天咱们是自己人呀!”郝白这个“自己人”,又把小尹说得不好意思了。接下来这一路,郝白以史家强为主人公,串起整个高中时代,起承转合,娓娓道来,其中兼有史家强同时和高一、高二、高三女生谈情说爱的风流韵事,二胖以一敌十大战邻班的英雄往事,刘步云悄悄收集同学吐槽言论打小报告、协助老师加强班级统治的间谍故事。逗得小尹直笑。

列车到了省城,二人打车直奔史家强住处。史家强毕业之后,选择在省城奋斗,经过三年多努力,终于在其父的大力资助下,在三环之外首付购买了一套房。婚期将近,家里张灯结彩,窗花镂刻龙凤,一派喜庆气象。

史家强见二人同来,颇感惊讶。郝白说明情况,史家强哈哈一笑,一拳打在郝白肩头:“哎呀!闹了半天,自己人啊!你妹就是我妹,我妹就是你妹!”听得郝白感觉是骂人,说得小尹害羞低头。

史家强风月高手,察言观色,觉出异常,三分调侃七分调笑:“你俩可一定得好上啊,要是你俩没好上,分别和别人结婚,我还得分头随份子;如果你俩结了婚,到时候我可是随一份礼就行了。”

郝白被说得不好意思,就着“结婚”反问:“你小子不声不响的,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这回轮到史家强不好意思了:“嗨,别提了!”用手在肚子上比划了比划:“也是没办法!我媳妇——就是你嫂子,怀孕都三个月了,肚子都要显出来了,再不结婚,就要彻底穿帮了。”

下半生的擦枪走火,几乎贯穿了史家强的前半生。郝白等老友都已对此习以为常。

史家强给郝白、小尹等一众亲朋好友安排的住地——光明顶快捷酒店,听着像是明教总部的地方,紧邻省师范大学。省师范大学紧邻全省最大的中心河流——古河。一条大河,起自昆仑,腾涌华夏,横贯省城,缓缓东流。也不是很宽的河,也不是很深的水,但数千年来,多少英雄豪杰争渡,多少千古兴亡起伏。

光明顶快捷酒店却是名不副实——名曰“光明顶”,“顶”则顶已,确实位于大厦高楼之上,但却并不“光明”。为了提高空间利用率,客房被无限分割,都是没有窗户的隔间,郝白还想凭窗远眺大河,感慨古往今来千秋往事,结果别说河景,就是街景也看不见,想做一下无病呻吟都不能了。

第二天,郝白白天在史家强家里帮忙——名曰“帮忙”,其实也没什么好帮的,不过是凑热闹、捧人场而已。史家虽然亲朋好友都在文宁县,但史父刻意在省城举办儿子的婚礼,以示门楣光大、更上层楼。郝白晚上回到光明顶快捷酒店,想找人喝酒解闷,但二胖至今未到;想出去逛逛街,但不巧夜间风雨大至,雨骤风急,水花拍窗,实在不能出门;想窝在酒店看电视,但换了几个频道,不是神医站台卖药,就是大师洗脑布道,还有某医学权威教授,分别带了假发、粘了胡须,同时出现在一种售卖中医古老神器和一款西医新款神药两个电视台广告中,足见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医学大家。

郝白看不见江景街景,心说即便是出去看看雨景夜景,也算没白来一趟。

走廊狭长,灯光昏黄。光明顶快捷酒店因地利和便宜,早已成为师大的学生情侣之幽会开房胜地,郝白身前,不时有学生情侣带着雨水、搂抱拥吻狎昵迎面而来;郝白身边,不时有门缝里电视机声遮不住的流出莺燕春光。乘电梯直到楼下,酒店大堂柔光暧昧,前台小妹沉浸在无脑爱情剧中,正自比女主角,痴痴傻笑,一时忘却周遭。

大厦门口,风雨交加。远近无数楼,霓虹千万种,倒映在街上水面,上下交映,七色迷离。

眼看出去不成,悻悻然回返,却瞥见楼门角落里,有人披衣蜷缩,瑟瑟发抖——竟是小尹。

郝白赶紧过去,见小尹闭目皱眉,满脸通红,额头烫手。郝白怜香惜玉之心大起,扶起小尹,只感觉绵若无骨。小尹站立不稳,郝白见走不了,无奈之下,自忖美人之前尚有几分英雄气,以“公主抱”的姿势,把小尹拦腰抱起,吃力地走进大堂。这样醒目的姿势,唤起了前台小妹的注意,投射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电梯里,一对老夫妻看着抱着姑娘憋的满脸通红的郝白,再看看沉沉昏睡的小尹,眼神狐疑而复杂。郝白越发窘迫。到了楼层,郝白不好意思从小尹身上找房卡,只得先抱回自己房间。

小尹浑身被大雨淋透,一袭长裙软塌在身上,画出婀娜曲线,勾起无限遐思。郝白在心里大骂自己一声“流氓”,想叫醒她脱下衣服再作休息,但无论如何唤不醒,无奈只得权做一回“流氓”,心里默念一声“罪过”,伸手解开裙子背后拉锁,褪下湿衣,玉体横陈。郝白一见,瞬间心跳加快,热血直冲脑门,好像小尹穿着的内衣,正是初识小尹时帮着捎回楚鹿菜刀掉到银行门口的那件。不知怎的,郝白忽然觉得此时的小尹,比那日在浴室里一丝不挂的小尹更惹人心动。思量着内衣也是湿的,不知道是脱之合适,还是留之合适。一时之间,心中闪念,也不知道自己伸出的是援助之手,还是罪恶之手。

郝白又暗骂了自己一声“流氓”,安顿妥当,赶紧出门下楼,冲进风雨夜色,到马路对面大药房买药。药房大妈见郝白顶风冒雨从对面大厦快捷酒店跑过来,认定这位大好青年必是临阵救急、亟待计生用品,赶紧拿出来古今中外四五种避孕套待其挑选,不料是来买感冒药的,失望之下,随手推荐几种,郝白一网打尽,疾来疾回。酒店的前台小妹看见郝白火急火燎地冲出去又冲回来,满脸的急不可耐,投来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回到房间,小尹已经安睡。郝白环顾斗室,忽然有一种青年情侣异乡奋斗、彼此温暖之感。喂小尹喝了药,又贴了退烧贴,体温好像渐渐降下来。过不多时,小尹醒转,眼神迷离,看了看守在床边的郝白,眼圈一红,轻声说道:“谢谢你。”

“这个这个。”郝白不知道说什么,傻笑两声。

小尹挣扎着想坐起来,恨无力气。忽然感觉异样,发现自己身上的裙子不知何处,瞬间脸色如晚霞烧云,也不知是发烧的红,还是害羞的红。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郝白赶紧自辩,脱她衣服实属无奈,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看,也什么都没有干,虽有流氓之实,但绝无流氓之心。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说的心口不一,实际上应该是有流氓之心,但无流氓之胆。

小尹幽幽地看着郝白,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让郝白帮着找手机,四处寻它不见。小尹想了想,说可能是遗失雨夜。郝白准备出去找。小尹拉住郝白,柔声道:“丢就丢了。雨那么大,别去找了。留在这,陪陪我。”

楼外风声雨声,此间都不闻。小尹精神渐复,二人轻声柔语,谈些心事。

忽然,隔壁传来异动。自有青年情侣,巫山相会,虽然女声隐忍,风格婉约,但也嘤咛可闻。郝白看了看小尹,彼此都觉尴尬。俄而另一侧隔壁房间,男声嘹亮,女声豪放,如大河奔涌、惊雷掠地,听动静应是体育系高材生无疑。纵然郝白打开电视,也无法掩饰。

“可能是刚开学,同学们都比较激动。小别胜新婚嘛。”郝白替大学生兄弟姐妹们解释。

“你还挺有经验的嘛。”小尹病中还调侃了一句。

郝白正想辩解,忽听走廊里脚步橐橐,一众人等冲进酒店,不知是民间组织的捉奸,还是官方开展的检查,惊得多少好汉翻身落马。

脚步声到郝白房门前而止。房门忽地从外面刷开,冲进来一干警察同志,将郝白扑倒在地,另有女警赶紧保护床上躺着的小尹,欣慰地喊道“还好及时赶来”。又有人被警察同志引进屋来,指认郝白:“没错,就是他!”

却是刚才电梯里的那对老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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