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黎长乐与黎世熹的过往
跟李大夫和好婆一家一样被分配在绿水村安家落户的难民们,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家日子的。
但有些原绿水村的村民,看着家门口两个小小的人儿在凌乱的寒风中冷得发颤,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旱灾的头年,她们这里的收成好,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情况要比广济县那边的好。
半块黑面饼子,小把掺着些许沙砾的陈粮,或遇上那猎户人家,偶尔一次两次的,还给两个孩子一段野鸡脖子,或者瘦巴巴没有两口肉的鸡翅,但这些对于黎世熹来说,就是最好的食材了。
这其中又以好婆最为心疼两个孩子,只要手里攒着一点东西了,就会塞给黎世熹些许。
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他把得来的吃食拿回家,只会一种做法,就是往锅里添水,然后把食材放进去,水开了,煮一煮就能吃了。
你问他家发放的赈灾粮哪里去了?
为了黎长乐的病,那些粮食大都进了镇上回春堂大夫的兜里了。
黎长乐喝了两个多月的汤药,等山穷水尽的时候,连黎世熹都满心绝望。
小小的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
黎长乐眼看小鱼儿昏昏欲睡,取了床头底下的木盆到厨房把锅里的水打了来,给两个孩子擦洗手脸,也没脱衣服,太冷了把拧干了的布巾伸进他们领口,给随意擦了身体,黎世熹别别扭扭地扯过黎长乐手上的布巾躲到厨房去擦。
俩孩子脱了鞋,洗了脚后,小鱼儿已经睡着了。
她看着由两块木板拼凑起来的床,足有2米宽。想了想,还是把木柜子里的另一条灰毛毯也取了出来,放在木板床的里头,给两个孩子睡,一半用来垫在身下,一半卷起来当棉被盖。
不然这个木板床贴着后背睡,冷嗖嗖的。
黎世熹也被赶去躺着了,睡在最里头的位置,他手指揉搓着软滑暖和的毛毯,有些恍惚。
填饱了肚子,有了暖和的被褥。最重要的是,姑姑看起来病好了,还能里里外外地忙活。
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黎长乐不知道他的患得患失,她在厨房里略收拾了下自己,也进了正屋贴着鱼儿躺下,忙了这一小会,她是疲惫感上来了,手脚酸软的,得躺躺才好。
见黎世熹侧头看过来,无心睡眠的样子,便道:“世熹知道姑姑现下连自己是谁都迷糊了,你能给姑姑说说么?看我听了能不能想起一些来?”
黎世熹闻言哪有说不的,一骨碌爬起来,刚想开口,却被黎长乐按回被窝里去,“躺下不能说?这冻死人的天气。”
黎世熹躺在毛绒绒的大毛毯里,开始给黎长乐普及有关原身的一切。当然,是黎世熹知道的那部分。
原身也叫黎长乐,是广济县人士,母亲早逝,父亲是位秀才,因无心官场,回县里开了间私塾,大半辈子干的就是教书育人这件事,收的多是开蒙的小童。
家中有一位兄长,但兄长亦志不在学问,从小生的敦厚老实,妻子是老家邻村娶回来的,夫妻俩婚后感情很好,留在了村里打理家中田地,生了儿子黎世熹。
而黎长乐留在县里照顾父亲的衣食住行,顺带给私塾里的孩子们做午食。
往前的事,黎世熹不知道,只知道有一年,私塾里来了一位叫顾景宴的男子。
他告诉黎世熹的祖父,他是来履行昔日顾家祖父和黎家祖父订下的儿女婚约的。
这中间有什么故事因缘,黎家一概不知,顾家那头也没什么具体说法,只说,顾家祖父生前把信物交给了当家主母,而等顾景宴到了能婚配的年纪时,主母才取了出来交给他。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两个月后,黎长乐就嫁去了京都平安。
兄长和妻子为了给妹妹置办一副好的嫁妆,卖了好几亩良田,父亲也拿出平生积蓄,在兄妹面前一分为二,其中一份就交给黎长乐,作为她的压箱底银。
兄长从他的那一份里,又拿出些银钱去县里的银楼打了一对实心的金手镯给她添到嫁妆里去。
黎长乐匆匆出嫁,距今也只三年多的光景。
黎世熹边回忆边说着,其实有些时间线他也模糊了,就想到哪里说哪里,说到兀自抽泣,“姑姑,到处都是火呀,祖父把我推出来后,房梁也砸了下来,火点着了祖父的衣物。爹爹进去救他,结果两个人都出不来了。后来,后来娘哭着哭着,肚子就流血了,她抓着我的手,叫我去找舅舅舅母……”
黎长乐都惊呆了,“那你去找了吗?”肚子流血……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嫂嫂应该是怀孕了的。
黎世熹抿紧了嘴,脸木木地,“找了,可是娘还是走了,带着肚子里的弟弟妹妹。”
黎长乐侧过身,隔着中间的鱼儿,握了握他冷冰冰的小手,“过去了,都过去了。你爹爹和娘,还有祖父,必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
黎世熹轻点了点头,“姑姑,我会的,可是我好想爹娘和祖父啊。”
“等以后,姑姑和你一起回去祭拜他们。”
“嗯。”黎世熹应了一声,想了会儿又继续说,“舅舅把我带了回去,舅母不高兴,平日里还时常争吵,不久,舅舅就把我带回咱们村里,把我还有爹娘留下的田地都交给了二爷爷。”
“那姑姑鱼儿如今怎么会和世熹一道留在这里的?”
“姑姑是来找姑父的,姑姑说姑父是将军,在北地驻守边疆。”
古时的边境向来争端不断,刀枪剑戟的,时不时来一场血洗边境的战争。
她带着个奶娃娃来找人?
有什么天大的事啊,非得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黎世熹声音渐弱,“听闻广济县旱灾严重,姑姑就转道往广济县走了,说是要把咱们一家都接走,安顿好,再继续找姑父。姑姑找到二爷爷家时,恰逢二爷爷一家在商讨要在逃荒路上悄悄发卖了我,换粮,好省出一个人的口粮。”
黎世熹说完咬着唇道:“姑姑,二爷爷听说您是从京都赶回去的,硬是要您给粮,才肯放我和您走,银钱还不要,不然就各种推托。若非姑姑到县里去求了祖父的故交,用银钱换了些粮,世熹如今还不知身处何地。”
黎长乐吐出胸中郁气,安慰眼前稍显不安的孩子,“不要难过了,总归是把你要回来了,你是姑姑的好侄儿,你爹娘以前待姑姑那么好,他们的儿子,姑姑自是也要当成自家孩子的。只一个,你知道姑姑找你姑父到底所为何事?”
听黎世熹的描述,原身也是个明白是非道理的人,当姑娘时,孝顺长辈,和兄长嫂嫂也相处融洽。
去了婆家,总不会就变了个性子。
路途遥远,带着幼女就往北地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到底是在婆家遇到刁难而离家出走,投奔丈夫,还是自身的不知名的原因?
她自顾越想越远,回过神来时,发现黎世熹并没回答她的问题,而且目光闪烁。
“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姑姑的嘛?”
“不是……您之前说,顾家的人告诉您,姑父可能在外头养了妾室了,姑姑不信,想去求证,说若是真的,您就顺便带着鱼儿回广济县娘家过……”
黎长乐:“ …… ”
哦,还有这回事!
不过就为了这破事千里迢迢赶到前线去,换她她是做不来的,何至于此啊。
后宅里好吃好喝,等人回来再算账不就是了?
自觉这里边有什么猫腻,但如今她两眼一抹黑,顾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眼下先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将军小妾什么的,哪有吃饱穿暖重要!
怎么会有这么冷的天啊,外面可是实打实的雪地!
作为一个南方沿海城市土着居民,她对这种天气表示毫无抵抗之力。
她给黎世熹盖好毛毯,让他放宽心睡一觉。看得出来,小男子汉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多么紧张狼狈,人家才八九岁呢。
她身下是另一条毯子,卷起另一半盖在身上,依旧还是觉得不够暖和。
朝纸窗望去,外头的天色看不真切,但凭着这大半天流失的时间计算,现在已经是半下午了。
眯一觉吧,反正她现在是动都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