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想走？

黑云压城，无月无星。

城郊密林中，晏林军两千人集结完毕，静待调令。

此去皇宫，殊死一战，一旦失手，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处。

然而此刻无一人临阵退缩，多年的污名泼在身上，无数条冤魂至今不能安息，手刃仇敌远比苟且于世更重要。

“启禀棠公子，所有将士都已到齐，请公子下令！”

为首之人正是陆鸣，想来世事无常，曾经的仇敌成了生死与共的亲信，而本应血脉相连的人，如今却反目成仇，势不两立。

他站在夜风中，想起此前在兰贵妃面前立过的誓言——

“娘娘放心，不论任何代价，我一定取下太子首级，不枉费娘娘多年养育的恩情。”

这一战有多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向来天地不畏的人，此刻面色一如这林中的秋风彻骨。

他目光深幽，一身杀气，再不见平日的自在轻浮，沉默着将刀柄用黑布一圈圈缠紧在手上。

兵符高举，“众将士听令！”

晏林军齐刷刷跪在地上，无声地臣服在他脚下。

牙缝中挤出令人胆寒的几个字：“给我杀。”

夜色渐渐浓稠，刀尖无声地划破了都城，道道黑影像迅速蔓延的水流，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皇宫。

越过朱红高墙，再踏上重檐庑殿顶，晏林军脚步在暗处密集前行。

他手握长刀行在最前，顺利抵达东宫后，他抬手下令，命其余人先按兵不动。

皇宫守卫如此松懈，这着实蹊跷，他们这一行人虽个个身手不凡，却也不该如此轻松便躲过了所有巡逻侍卫，况且，如今皇上病危、宣王出逃，乃是东宫危急存亡之际，太子自当严加防范，任他再庸碌无能，也不至道这种地步。

想必是早有防备，已然在暗中设下了埋伏。

他用手势下令，让晏林军众人在此等候，他要孤身潜入寝宫。

敌众我寡，正面交锋是下策，为免被一网打尽，他决定孤身涉险，伺机行动。

他踩檐而落，谨慎观察着周围情况，殿外的侍卫在打盹，他轻身绕过去，推窗翻入了寝殿之中。

脚步声压到最低，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深处走，而后听见浅浅的鼾声，床榻上有人在熟睡。

那人背对着他，看不到脸，大抵不是太子本人，他没有冒然动手，慢慢抽出腰间佩刀，想要挑开那人身上的衾被，确认他样貌。

怎料刀还没出鞘，忽然身旁闪过来一道黑影，将他手腕牢牢抓住。

谁？！

他快速反应，正欲出手，一侧目，看到的却是一张眼熟的面孔。

对方着一身官服，身形挺拔，乃是禁军统领，何暮川何大人。

他微眯双眼，疑惑何暮川怎么会在这里。

“嘘——”何大人对他做了禁声的动作，紧扣他手腕，“快走。”

计划好的行动，他自是不会让旁人给扰乱，脚步定在原处，他挣脱开何大人的手，怀疑地凝视他。

何暮川面色急迫，看是想要救他的模样，可此处实在不方便言语什么，没办法，只能又伸手扯他衣袖。

他仍旧不领他情。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一把匕首明晃晃地从床榻间刺了过来。

果然，床上是提前安插的替身，并非太子本人。

他侧身一躲，躲过了毙命一击。

而再一回头，何大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通明火光骤然亮起，寝宫外，脚步声如急雨般纷至沓来，太子带着禁军将寝殿团团包围。

“好大的胆子！”

看清他的脸，太子恍然怒道：“是你？”

二人对峙，电光火石，太子忽而冷笑，“我早该猜到你是宣王的人，怪不得一次次麻烦全因你而起，这么说来，我手下官员枉死，皆是遭你算计？”

“太子殿下死到临头倒是变聪明了。”

“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你这妓子，跟宣王那杂种一路货色，找死。”

提及宣王二字，他眼中顿时生出寒意，骂他可以，骂段景忱不行，“殿下还是想想，自己如何活过今晚才是。”

他话音一落，寝殿外有了动静，太子循声回头，看见藏在殿顶的晏林军纷纷现了身。

看清来人后，太子先是愠怒，再是冷笑，“我当是谁，原是这群没用的东西，派他们去做一点小事，几次三番的失手，怎么，如今是倒戈为宣王所用了？”

“殿下此言差矣，认清仇敌，明晰立场，怎么能叫倒戈呢？况且，若不是因为你，晏林军怎会陷入今日这般境地？”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太子眼中的疑惑不是装的，看是当真不知内情。

他笑着回道：“十年前，皇后娘娘指使晏林军主将曹铮，假传军令，临阵撤兵，害统帅秦恕殒命，算起来，太子殿下那时的年纪也不小了吧？还被母后呵护在怀中，什么也不知情么？”

“一派胡言！”太子怒指他，“我母后身居后宫，如何插手军中之事！”

他语气故意拉长：“皇后秽乱宫闱，背着皇上与武将苟合，这事情早已流传到坊间了，我在教坊司都曾听说过，太子殿下人在宫里，竟不知道么？”

太子被他气得面色铁青，“你胆敢，胆敢辱没母后，本宫今日定要活剐你了！来人！晏林逆党在此，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夜云压顶，东宫杀意四起，一众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他站在中央，收敛笑意，将长刀握紧。

乌枝随风哀嚎，两滩湍急黑水相汇，兵刃撞击的声音，骨肉被砍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周遭盘旋，赤红血光逐渐浸染天地。

这一晚若公之于众，将来落在史书中，必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靖平三年，宣王起兵造反，攻入皇城，历一夜苦战，以区区两千将士厮杀皇宫禁军数万，最终，于东宫斩下当朝太子首级。

天际泛起了白光，他用卷了刃的长刀撑地，浑身沾着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再没有一丝力气，跪倒在地。

手中提着的，是他亲自割下的，太子的头颅，那头颅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还活着的禁军皆是远远看着他，无人敢靠近。

他杀红了眼，残暴狠戾，已然疯癫入了魔。

而手刃太子后，他一身的邪气终于慢慢平息，空洞双眼望着天空，阴森的脸上一点点漾开笑意。

长舒一口气，他拼命站起身，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双腿也早已没有知觉，每走一步都像悬在云端。

结束了，都结束了，回家。

吱呀一声，东宫的正门缓缓开启。

门内是他孑然身影和成堆的尸体，门外，方才要救他出埋伏的何大人，身披铠甲，手握利剑，带着身后黑压压的士兵，犹如城墙一般，挡住了他的生路。

天罗地网，神仙也休想逃走，何大人看他的目光也再无怜爱，只剩寒意。

而传闻中重病昏迷的皇上，此刻竟矍铄地坐在龙椅上，那声音浑重，犹如来自幽冥：“杀了我皇儿，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