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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可怜可怜忱哥哥。

先皇过于重权术,龙驭上宾后,给大齐朝堂留了个烂摊子,段景忱登基后,整肃官场成了首要难题。

以太子为首的巨蠹集团盘根错节,从京都到地方,势力渗透之深,令人发指。

可一朝之初,段景忱皇权尚不稳固,不宜在官员中掀起太大震荡,以免势力暗中勾结,百姓遭殃,只能抽丝剥茧,慢慢清理藏在暗处的溃烂。

又一夜,段景忱彻夜未眠,细细将一本本堆积如山的奏折阅完。

出了乾清宫,天际浮出微光,太监已经摆好了銮驾,掀开锦帘,伺候皇上上了车马。

尖利的声音划破灰蒙蒙的苍穹,“起驾——”

浩浩荡荡的御驾离开皇宫,沿着崎岖山路而上,一路行至灵台寺。

灵台寺后山有一浮屠塔,传闻塔中供奉的舍利有灵,只要是虔诚悔过之人,佛祖皆会开恩放他一命。

是谁满身杀戮,一生罪孽深重,落了个不得善终的现世因果。

连神佛也不肯度化如此大恶之人,如今他重伤昏迷,想到佛前忏悔都不能。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世间,竟有愿意替他赎罪之人。

皇宫的车马停在寺前,住持师父亲自出来相迎,“阿弥陀佛,参见陛下。”

段景忱双手合十,给住持回礼。

住持担忧道:“陛下劳心国事,气色欠佳,若无闲暇,不必日日来此。”

段景忱道:“朕无妨,住持师父不必忧心。”

“陛下请。”

自他重伤昏迷,段景忱每日都要来到寺中,于浮屠塔中跪足两个时辰。

犹记得曾经,他还嘲笑过他——

忱哥哥,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还轻信神佛,你不知道神佛之说都是假的吗。

神佛之说是假的,世间一切皆为虚妄。

可世人太过弱小,行至穷途末路之时,心中总要有所坚定,不然,又该拿什么支撑自己活着。

从正午到日垂,段景忱食水未进,虔诚跪佛忏悔。

住持师父踏着血色夕阳而来,提醒道:“陛下,时辰到了,请回吧。”

段景忱起身,合掌对住持师父行礼,一双腿麻木得几乎不听使唤。

住持不忍地叹息一声,询问道:“棠公子近来可好些了?”

转眼几月过去,休养了这么久,该是有些起色了。

段景忱道:“幸亏有住持师父赠良药,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住持道:“乃是陛下的心念留住了他,我佛慈悲,陛下慈悲,阿弥陀佛。”

出了浮屠塔,夜色悄悄蔓延。

大齐入冬了,第一场雪落得无声无息。

跪佛需得虔诚,段景忱方才只穿了件单薄的素衣,出来时手脚都已经冻得僵硬。

宫人赶紧上前给他披上狐裘,伺候他上车,又催着驾车的人快些走。

马车在山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从灵台寺一路延伸到皇宫。

回宫已至深夜,段景忱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身体熬得不成样子,他却仍旧没有去休息,如同往常一样,去了心上人的卧榻前,守在他身边。

奴才们挂心陛下龙体,想劝说段景忱歇息一会,可看见陛下的样子,谁也不敢开口。

棠公子一日不醒,皇上就一日不能安稳。

“陛下,棠公子的药。”太监小心地端着木盘,将伤药送过来。

段景忱伸手取过瓷瓶,他的药,每日都是他亲手上的。

床榻上的人面色沉静,闭着眼睛,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血气养回来一些了,看着已经不那么苍悴。

段景忱轻柔地解开他衣衫,伤口处的溃烂不似从前那样触目惊心了。

他仔细将药涂抹在他伤处,温声细语的,耐心与他说话。

“去年元日,你在雪中给我抚琴,非要我留在教坊司陪你一夜,我不肯留,你那时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不知你专门给我准备了烟花,后来我在宣王府的庭院中看到了,我很喜欢。”

他放下药瓶,将他衣衫重新整理好,凑近他脸颊,轻轻贴他。

“又要到元日了,今年我陪你,整夜都陪着你,再不惹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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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一天比一天重,转眼到了年关。

今年降了好大的瑞雪,当真是新君圣明,天佑我大齐江山。

中州受灾一案,所有涉案官员全数被捉拿,砍头的砍头,关押的关押,朝廷给灾民们发放了赈灾粮食,安排了暂时避难的住处,等明年春天一到,便替他们重新修建家园,如此,流离失所的百姓也能过个好年。

东宫之变,晏林军将士死伤惨重,只剩下不到百人,段景忱将这些人召回了朝堂,叛国旧案推翻重审,真相终于大白天下——

十年前,皇后干政,以美色相惑,与将军曹铮狼狈为奸,设计残害忠良,致使统帅秦恕枉死战场,数万晏林军将士背负污名至今。

晏林军忠义护国,从未背叛大齐。

除此两件大快人心之事外,段景忱还下令重修大齐律法,减免百姓赋税,将从前的苛政全数剔除。

天下至此归心,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日子顺遂,百姓自是有兴致热热闹闹过年,从腊日到元日,京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喜庆氛围不曾中断。

上至高官,下至平民,每个人脸上都笑意不散。

民间尚且如此,皇宫里就更不必谈了,为了讨皇上欢心,内务府煞费苦心,按照陛下的意思,准备了比往年更足量的烟花爆竹。

于是岁除那一晚,整个京城都看见了漫天的绚烂。

百姓纷纷祈愿,旧时已过,昨日种种如烟火烬散,希望所爱之人此后永无坎坷,岁岁念安。

皇城上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烟花盛放在夜幕,照着宫殿之中的落寞人影。

段景忱揽在怀里的人,用很轻的声音跟他呓语。

“听到了吗,爆竹声,爆竹一响,邪祟就散了,小棠祛病消灾,往后,再也不用吃苦受难了。”

他小心地吻他脸颊,泪水无声地滑落,沾湿了他的鬓发。

“是我不好,你醒过来,想怎么报仇都行。”

“棠棠,小棠。”他像在哄婴孩,轻拍他的脊背。

“可怜可怜忱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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