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死局
几千具尸体想要隐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能先秘密处置,消息能拖几日就拖几日。
小棠深夜出宫,带着胡万青和章纵一道赶往城外。
段景忱此前的飞鸽传书,并未把事情交代得明朗,大抵连他自己也是猜测,京城中到底潜藏着什么样的危机,谁也不清楚。
赶到林中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清理出了不少,逐一排开摆放在地上。
破碎的血肉混在泥土里,断臂残肢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血腥味笼罩着野林。
小棠借着幽暗的灯火观察,这些尸体一部分是在交战中重伤丧命的,一部分是死于活人蛊的干尸。
胡万青询问手下已经核对出的人数,章纵提灯照着满地枯骨,震惊到失语。
“可有寻到皇上踪迹?”小棠问。
“启禀公子,还在全力搜寻。”
“要快。”胡万青催促道:“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
“是!”
小棠平静的面容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让胡万青感到压迫。
他看了章纵一眼,对视之间二人皆是忧虑,心照不宣却不敢指明——眼前这尸山里,多半也装着皇上的尸体。
若当真如此,那便不止是皇上一人的丧事,整个大齐都将会陷入危局。
“剩下的尸体继续查验。”小棠吩咐,而后兀自走进入了成堆的人骨中。
胡万青和章纵此时也无话可说,紧随他身后,检查地上的尸体。
地狱般的场景让人心生畏惧,许多士兵看见昔日的战友惨死,忍不住暗自落泪,章大人在刑部见惯了死刑囚犯,却也难以忍受眼前的血肉堆砌。
他担心小棠承受不住,劝他道:“公子,这么多尸体,一一核验还要费些功夫,不如留臣在此处,公子回宫坐镇,也免对方再有动作,群龙无首,难以御敌。”
章大人说得是有道理的,小棠面上虽冷静,心中却也急迫,形势逼人,他无暇顾及哀伤情绪,他答应了段景忱要帮他守好京城,绝不能让奸人得逞。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天亮了,他快速思考着,这时,一士兵着急忙慌地从远处赶回来。
“启禀公子,启禀两位大人,一里外的山丘下,发现一具尸体,疑似……疑似是……皇上。”士兵不敢把话说死,声音逐渐没底气。
气氛骤降,三人凝眉,胡万青道:“带路!”
“是!”
尸体发现在极其隐蔽的杂草中,浑身干瘪,白发枯骨,扭曲的动作很明显是在逃跑的途中被敌人抓住的。
章纵快步上前,先行去查看,将每一处细节检查完,面色阴沉到了极点,回头对小棠道:“身量,盔甲,都对得上……还请公子……亲自确认。”
冷风将小棠的发丝吹起,他走到那尸体跟前,盯着只剩一层皮的脸,蹲下身,伸手过去。
隔着衣物,他的指尖一寸寸探过,最后停留在干尸的胸膛前,迟疑了一瞬,将破烂的盔甲翻开,从早已失了温度的怀中摸出了一个物件。
章纵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还在期盼一个几乎没有可能的奇迹,“公子……这是……”
是一枚刻着陌生文字的银环。
小棠沉默许久,道:“这是皇上临行前,我给他的信物。”
说完,他目光从银环再次移动到那尸体的脸上。
这样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章纵和胡万青只觉背后发寒。
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上遭人所害,江山后继无人。
一直以来,这二位大人对小棠是没有偏颇的,礼部的柴大人带着众官员逼迫皇上立后纳妃、绵延子嗣的时候,他们一次也未曾参与过。
真到了朝廷岌岌可危的这一刻,他们才终于体会到,柴大人为何舍命也要劝谏。
皇权代代相传,帝王不是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种制度,一种身份。
坐在高台上,就要履行该履行的责任,千百年的延续,那是血泪书写的规矩,不守,就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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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回京途中遇害,消息在皇宫内外不胫而走。
并非兵部和刑部的人泄密,而是背后操控之人,就是要让事情公之于众。
一时间文武百官乱了阵脚,纷纷入宫,想要核实消息的真实性。
乌泱泱的朝臣堵在乾清宫外,可小棠紧闭殿门,谁也不肯召见。
乐安挡在宫门口,大臣们咄咄逼人,他实在难以安抚。
实在无言应对,他只得让官员们稍候,自己再进去通传一次。
殿内跟外面的慌乱气氛截然不同,乐安进门没见到小棠,先撞上了袁盛榕。
“袁姐姐!”
“嘘——”袁盛榕往后瞧了一眼,“公子刚歇下,慌里慌张的干什么?”
乐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官员们今日见不到公子定是不会走的,我再拦着,只怕他们要硬闯了!”
袁盛榕眉眼低垂,思考了片刻,而后再抬眼,目光变得凌厉幽深。
她直接推门出了殿,站在众官员面前,高声道:“请各位大人回府静候,诸位想知道的事,明日必会有交待!”
大臣们虽心中急迫,也觉得如此慌乱聚集容易引起天下人揣测,小棠既给了承诺,便也不怕再多等一时半刻。
小声讨论了几番,三三两两逐渐散去了。
众人走后,乐安终于松了口气,问袁盛榕道:“公子怎么这么早歇下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袁盛榕袖口挡着手,掌心的油纸揉成一团,里面还剩下小半包粉末,无人察觉。
“许是累了。”她含糊地回答乐安。
乐安叹息,“定是因为忧思过度……袁姐姐,那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皇上他当真……”
“放肆!”袁盛榕一声厉喝,把乐安吓了一跳,严肃的模样,与平常简直判若两人。
他赶紧低头认错,“奴才知罪!皇上乃真龙天子,吉人天相,天地庇佑!”
袁盛榕目色冷清,隔着门往乾清宫瞧了一眼,而后凑近乐安,压低声音吩咐道:“今晚你守夜,好生照顾公子。”
“袁姐姐要去何处?”
乐安脱口询问,没有得到回答,而后抬眸,看到了一张满是威胁的脸。
袁姐姐今日……到底怎么了?
他紧张地回避目光,“奴才多嘴,奴才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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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深夜有人到访。
谢慈坐在堂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匕首,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来人着深色衣裙,掀开斗笠上的黑纱,露出娇艳却疲惫的一张脸。
“你来晚了。”谢慈收起匕首,傲慢地看着眼前的人,“可是伺候不够你那主子?我真不明白,你一个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心甘情愿给别人当奴才。”
他不说,袁盛榕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是高门嫡女。
“马上就要解脱了不是么。”袁盛榕轻笑道,“托大人的福。”
“姑娘客气了。”谢慈道,“是托你自己的福。”
他走到袁盛榕跟前,用一种不太礼貌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当初还未成婚,太子便迫不及待让你诞下皇孙,可以想象,他有多痴迷姑娘的姿容。”
这话着实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讽刺。
彼时袁盛榕被太子圈养在东宫,长期的凌辱下,她怀上了太子的孩子,她不愿与仇恨之人有这样的牵绊,可太子逼迫她保胎生产,于是便有了这个遗留的祸根。
那时她身份太低贱,皇长孙之母的尊荣她不配也不愿,太子也从未将这个孩子视作自己的骨肉,始终只把他当成一个筹码,用来威胁袁盛榕,让她甘愿臣服在自己脚下。
她恨太子,可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她终究割舍不下。
东宫兵变之时,她以为那孩子也一并死在了小棠的刀下。
直到不久前谢慈找到她,说她的孩儿没死,非但没死,将来还有荣华富贵等着他。
“他这几日好吗?”袁盛榕问。
谢慈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袁盛榕带到了密室中。
母子连心,像是有感应,稚嫩的童声在黑暗中传来,在袁盛榕开口之前,便开始一声声呼唤她。
“娘亲……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