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断臂梅子
梅子在羊毛毡上摊开文房四宝,再将金色虎钮印章和朱红印泥拿出,全都布置妥当后,她将盒子中垫底的一本经书拿了出来,伏云隐清晰地看到,那本经书正是道宗经典——《清静经》。
梅子似乎不担心伏云隐会有什么惊讶的反应,自顾自地忙活着自己的事,她的脚趾灵活度已经被她训练得跟手指无异,熟练地用大拇指和第二脚趾翻开经本,那经本是按照古代折子样式制作的,经本摊开后便见上面竖版印刷着宋楷经文。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梅子念诵经文时,伏云隐如闻仙乐,耳边伴有仙音环绕。
“道家畅游天地的思想果真高古,透着逍遥自在的中心意境,不似佛家经文之体察入微,深幽浩渺,两者倒是相辅相成,各有千秋,实则于最终解脱之道,乃成合流之势,如此看来,它们本就是同源大道,正如黄河长江共出青藏,黄河九曲,长江怒腾,却都终奔东海。”
“那梅子姐应该不是普通的山野村姑,那她到底是谁呢?”
既然梅子并没有道出她的过往,她也并不过问伏云隐的来去,伏云隐乐得闲适,不增烦恼,耐住性子,看梅子这位貌似道家信奉者的信徒是如何生活的。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梅子才念诵完经文,她将经本叠好放入木盒底层,随即拧开墨瓶,给那方镂刻着梅鹤交栖图的砚台倒上了墨水,随后用右脚拇指和第二指捏住毛笔笔管,将笔尖在墨中舔成尖细状后便将毛笔搁在青花瓷笔山上。
她打开旁边一个布包,里面剩下十来个竹制画框,她用脚捏住一个拿了出来后,将其打开,拈出里面的书写纸,用左脚摁住固定在自己跟前,随后便拾起毛笔在上面写字。
“自……”
“在……”
“如……”
“龙……”
伏云隐没有学过书法,倒是上学的时候看了一两本书法丛书,大致知道几种出名的字体。
只见梅子写的四字用行楷写就,流畅舒适,不算好,也不算坏,她最后落款“癸卯年仲夏 断臂梅子书”十个小楷繁文。
“每天都在练习,这用脚到底不似用手来得方便,云隐兄弟,你将就着看,哈哈哈……”
伏云隐将那一方大概是二十乘十五公分的竹制画框抬起,仔细端详着,由衷说到,“不在字,在意。”
“哦?好,说得好。”
其实梅子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若不然她怎么不去加倍练习成为脚书名家,让世俗中的荣誉加身,满足自己的虚荣感,那样反而与修行真意相悖逆,伏云隐简单五个字,便道出她心中所想,真乃一难寻知己。
“云隐兄弟,正好你在闲来无事,我教你做画框吧。”
“哈哈,乐意之至。”
梅子起身指挥着伏云隐找出锯子,板凳,量尺,图钉,柴刀等工具,工具倒是不复杂,伏云隐曾经和祖父在祖宅做过木工活,对这些不陌生,反而驾轻就熟,为梅子省了不少事。
他们先去屋舍背后的竹林砍伐笔直的青竹,随后将其拖出竹林带到院子里,用柴刀将竹身上的繁枝剔撅干净,随后开始拿量尺对新鲜的竹竿进行分段,做完了这个步骤后,梅子配合着他开始用锯子按照分段墨线锯下去,就这样重复着步骤将所有的竹子分了节。
画框的制作过程很简单,主要是几个重要步骤,第一便是制作竹条,第二烘干竹条,第三将竹条简单抛光,第四直接组装,没有伏云隐之前接触的榫卯等复杂结构,简直是信手拈来。
在这期间他和梅子的交流也越来越多,通过梅子之口,他才知道梅子做这些画框是为了什么。
原来她每个月会花十八天来做画框,十八天内她会兼顾照料地里的蔬菜,养殖家禽,其余时间都用来做画框和练习写字。
伏云隐又问她另外十二天会做什么,梅子笑了笑,故卖关子,“十八天后你就知道了。”
在伏云隐的帮助下,二人一个上午便将画框材料做了出来,随后搁置到旁边的风炉中炙烤,将汗青给蒸发掉,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下午时分。
下午的时候二人便开始组装画框,组装就很简单了,半个时辰便完成了组装任务,抛开报废的,他们一共获得了二十个精致的画框。
伏云隐拾起一个仔细瞅瞅,竹片围边入手清凉光滑,视觉上有的呈现青黄色,有的和毛边纸一样呈现古黄色,简单又耐看。
“真好,云隐兄弟,以前我每天能做出十个就不错了,现在翻了个倍,报废率还这么小,算是没辜负这一片竹林了。”
梅子带着欣喜的笑容对着伏云隐说到。
感受到她真诚的欢喜,伏云隐也不由得产生喜悦,“是么!那以后我们加把力,多做一些。”
没想到梅子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了,这个量已经接近饱和了,多做无益,反而会过度滥用竹林给我们的馈赠。”
“哦?哈哈,好,听你的。”
做完一天的画框任务,梅子又带着伏云隐开始给菜地疏通排水沟,修剪蔬菜梗上的枝蔓,清除其中坏死的莠苗,让其不会影响良好的植株采光和吸收养分。
做完这一切便开始清除杂草,杂草清理完后,又去树林中砍伐干枯的树枝和断木,将其捆绑背回屋舍,伏云隐不用梅子指示,便用柴刀将其一一砍成长短一致的柴禾,一并摞在屋舍阶檐上,这样便不会被雨淋湿。
“云隐,快过来。”
梅子突然笑嘻嘻地叫伏云隐过去,伏云隐将手上的棉线手套脱掉,缓步走了过去。
原来梅子正在观察屋舍旁边的鸡舍,鸡舍中铺满了干燥的稻草,里面正有五六只母鸡正在同时下蛋。
“咯……咯咯咯……咯!”
一只只母鸡先是发出一阵低吟,随后逐渐发出高亢的鸣叫,那是它们下蛋后特有的鸣叫声。
梅子在院子中撒了一把米,将母鸡吸引过去啄食,待母鸡离开后,她便将脚伸了进去,把鸡蛋一颗一颗拿了出来,放在早就准备好的篮子里。
“哈哈!今天居然能收获六颗鸡蛋耶!”
梅子此刻高兴得像个小女孩,她毫无顾忌地表露着自己的激动和喜悦。
“来,云隐,把蛋放进屋里柜子上那个大篮子里,记得不要搁在桌上,黑玄这狗东西会扒来吃了,我可上过几次当。”
正说着,黑玄张着它的黑嘴摇头晃脑地向二人跑了过来,任它眼神百转千回,故作姿态,可两人都明白它就是冲着鸡蛋来的,只有黑玄这条狗不知道自己是小丑。
“呔!滚,瞧你那谄媚样儿。”
梅子笑骂一声,用脚拍了拍黑玄的头,黑玄一眯眼睛作出害怕状,但尾巴摇得更欢了。
“哈哈哈哈……”
伏云隐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随后二人竟都放出爽朗的笑声。
在辛勤的劳作中,时间很快推移到晚上,此刻二人倒是有些犯了难,因为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将伏云隐救回来当天,梅子整夜都没有休息,房间内也不能打地铺,除了没有多余的被褥之外,地上全是土质也是重要原因。
二人站在床前东想西想,伏云隐主动说他去柴火堆铺稻草睡觉,正当他要离开时,梅子却坦然问到,“云隐兄弟,你是哪门中的修行人?”
伏云隐没想到梅子这时候主动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转过身,平和地看着她应道,“佛门中人。”
梅子释然一笑,“那好,咱们俩同睡一张床,若破戒犯淫,那么是我们各自修为定力不够,怨不得佛道二脉法门,你自堕入畜生道,我自毁我清净心,你看如何?”
伏云隐心中泛起波澜,倒不是对梅子生起爱慕,而是初次接受这种互为试金石的双修之法,让他感应到了修行人的坦荡胸怀和丈夫气魄。
“好,不成功,便成仁。”
得到伏云隐坚定的回应,梅子微微颔首,表示赞许,她当着伏云隐的面首先将外衣脱下,露出里面的白色丝质素服,素服衣裤都显得挺宽松,没有将梅子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她没盖被子,直接仰躺在床的里边合眼了,双手叠放在自己的小腹气海上。
“梅子姐,我还有晚修,可能会有点儿声音,你将就着点儿吧。”
“嗯,没事,如今我神满气足,无需过多睡眠,你尽管做你的事。”
得到梅子的肯定后,伏云隐便自顾自地坐上屋内的椅子,静坐不久,抛开一切杂念后便开始念诵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伏云隐念着念着,便渐渐进入禅定,开始静滤通悟,梅子刚开始还浑不在意,听到伏云隐的低吟浅诵后,耳边一股庄严的佛音缭绕,整颗心都被他带入一种虔敬的状态。
她赶紧收摄心神,心中震骇,“以我的修行功力,心境竟然被云隐一次念诵而动摇,这股精纯的佛力,想毕云隐一定得到过大机缘,行过诸多善事。”
她回顾当年未断手臂之时,也曾遇到许多同道中人,但从来没像今日一般,被别人的法门牵着走过。
“呵,看来还是小瞧天下人了,这还只是一个伏云隐,那么还有多少能人在云中隐呢?”
她想着想着,没有发觉自己已经不排斥从伏云隐身上扩散来的佛力了,那股慈悲圣力带来的平和让她熄灭了所有的思虑,缓缓进入了睡眠。
伏云隐进入禅定后,他大部分的意识沉浸到了意识海中的虚无之境,还有一部分意识向着身外辐射去,周遭百米所有的动静他都一清二楚,神通入微之深,尽显功力。
咯……
伏云隐陡然一惊,房顶青瓦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响动。
“杀我的人?”
他异常警觉,从禅定中抽身,一阵风一般到了门口,掩着门栓将木门打开,瞬间闪身到了院子内。
视黑夜如白昼的眼睛朝房顶观察,上面空空如也。
“难道我猜错了?”
伏云隐禁不住一阵疑惑,左边脸突然吹来一股怪风,他霍然转头,瞳孔地震,一道萧瑟的人影静静伫立在一颗柏树的树梢,巨大的圆月泼洒下月光,映衬着他如钢枪一般的身影,他负手而立,虽然一动不动,但伏云隐却能感受到他澎湃的气势。
“你来。”
一股轻柔却霸道的声音像一根线一般传到他耳中,伏云隐禁不住好奇,暗劲薄发,踏着地面追了过去。
伏云隐如同离弦之箭,在柏树林中穿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空旷地带,他刹住脚,那神秘人正好背负着双手像一只标枪挺立在几丈远处。
“你是佛修?”
来者口吐言辞,声音浑厚大气,不急不缓,伏云隐一时不知道对方来意,鬼使神差道,“你都看见了,还用说吗?”
神秘人听出了伏云隐言语中讥讽他当梁上君子这回事,不过他貌似浑不在意,再次出言道,“见你诚根深种,希望你恪守在屋内说过的话,不然……”
神秘人随意向一旁挥了挥衣袖,伏云隐只看到他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拂动了地面的野草。
他再次一看,眼前那人已然消失。
见这鬼魅般的神通,伏云隐头上和背部浸出冷汗,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在眼皮底下消失,这是何种境界,或是轻身之法门?
伏云隐微皱眉头,思索着那人说的话,“屋内说的话?难道他早就已经来了?他说的是我和梅子姐的对话么?”
他把今晚在屋内和梅子说过的话重新回忆了一遍,除了说共同入眠,修行定力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难道……”
伏云隐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但那答案就像逃脱的游鱼,再也抓不住它的尾巴。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看你们有什么花招。”
来者非常莫名其妙,没有丝毫目的,伏云隐干脆将他归入追杀自己的杀手行列。
他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强大的耳力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咔咔声。
“什么东西?”
嘭!嘭!嘭!
伏云隐张大了嘴,身子禁不住一阵颤抖,脊背发麻,神秘人刚才甩袖的方向,一排排柏树骤然从中心破裂,十几颗大腿粗的柏树瞬间成了一堆堆残枝败叶,轰然倒地,像是一瞬间被推土机推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这……这么多柴……得烧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