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迎父治脚讲族史 洗澡避雨听故事
下了一夜的大雨,早晨一起床,母亲就说:“你伯伯今天要回来。”中伟、文刚都是很相信母亲的话的,她老人家说父亲要回来,往往真的就回来了。盼父亲回来已经成了这一家人的日常功课。因为这一两年油菜丰收了,紫云文辉父子编油篓、糊黄桶的技术,当时整个乐山地区就只有两家人会这门手艺,于是两父子,一会儿在土主,一会儿在碗厂,一会儿在峨边,一会儿在马边。回家的次数,一年就那么五六次。在家呆的时间,前后不过个把月。中伟文刚听说伯伯要回来,都兴高采烈。中伟约起文刚去抬水,这么热的天,父亲和大哥回来没有水怎么行!他们走到家门外的大路上,见山崖畔几尺高的地方,有几个小洞里涌出了清亮的水。文刚说:“下面这个坡滑得很,我们接这里的水不省了很多力气?”“好主意。”两弟兄放下水桶仔细地观察了一阵,这山崖只有几丈高,崖脚的泥雪也似的白,当地人称为“仙米”,实在没有东西可吃的时候,可以当饭吃。两弟兄说干就干,砍下一根“脓颠竹”,就是竹梢已经坏死的竹子,剖成两半,剔去中间的竹节,往涌出水的山崖上一插,水便哗哗的流了出来,用水桶接住,一会儿就是一桶。他们做了两根竹槽,两个水桶同时接,轮流着往家里抬。只吃一顿饭工夫,能装三挑水的瓦缸子就装满了水。他们真舍不得这么好的水白白流走,又抬起桶出去,接来屯在桶里。
他们刚走到竹林外,就看见白毛冲底有两个人在往石包山走来。中伟文刚都看清了,很像是父亲和大哥。他们赶紧把桶放到崖下接起水,就飞也似地跑去迎接。父亲回来成了这一家人的节日,这不仅因为他们一回来都会买回不少好吃的,比如冬天的红橘、核桃,夏天的梨,有时还买蜂蜜,干笋子,豆千张、豆腐干、花生糖;过年还会买回海带、墨鱼,而且还在于父亲那里有许多见闻可听。人越走越近了,真是父亲和大哥。中伟跑在前面,文刚远远落在后面。他们高喊着“伯伯、哥哥”冲过去。文辉早已看见了,直喊:“中伟!文刚跑不赢了!”紫云也直喊:“老二!老三!”父子四人在半路上相见了,中伟见父亲背上背着一个大笆笼,黑黑的,就说:“伯伯,我来背!”“你背得起就对了,五六十斤哩。”文刚见文辉挑着一对小木桶,就说:“大哥,给我挑!”“这么长的绳子,你可挑不了。呃,你这脚上是什么新武器呀?”文刚说:“是神行太保的马甲。”中伟说:“长了个大包,老是不好。”紫云说:“把脚伸起,我看看!”文刚把脚伸过去,包着的布上全是泥。什么也看不见。
“回家,回家,洗了才看得清。”紫云说着,四个人如风似地往家里卷。到了竹林外,山崖下的水桶早已哗哗的往外淌水了。中伟文刚赶忙去抬起水,尾随在父亲和大哥后面进了屋。文刚高喊着“妈”,云霞喊着“伯伯”,春晴喊着“伯伯、大哥”,舀的舀洗脸水,抬的抬凳子。中伟、文刚把两桶水都抬回来后,就去看伯伯的大笆笼,打开头盔式的盖子,里面全是吃得的东西。紫云说:“快把肉拿出来煮起,怕要臭了。把花生糖拿出来,你们吃,还有一包,给廖发祥家送去。”因为山上的活路,这一阵不多,廖发祥一家大小都在屋里。接过中伟送过去的糖,都到院子里来闲聊。文辉讲到,有一种匣子,挂在电竿上或者树上,里面会讲话,会唱歌。清华问:“得有多大的匣子,能装下一个人?”文辉说:“只有一个升子那么大。”翼坤说:“那怎么能装下人?是小人国的人吧?”大家都觉得稀奇。
紫云说:“老三,把脚洗干净,我看看,是怎么了?”文刚于是到竹林坝的水坑边,坐在坑边上,把脚伸进水里,泡一会儿,又把脚提出,用手把痛的地方轻轻地擦拭干净,再放进水里,用脚划水,然后站起来,踮着脚,回到地坝里,坐在他爸爸旁边的小凳子上。紫云说:“把脚伸起,我看看。”文刚伸出脚,紫云埋下头,仔细看着说:“呀,肿得这么大,很疼吧?”文刚说:“开始很疼,现在,不碰着就不疼。”紫云说:“明早晨,去找你云帆二叔医。”
当晚,一家人吃过晚饭,就在院坝里乘凉。廖发祥一家,也来参加。云霞抱着贵生,翼坤抱着祥宁。院坝边是梅子树、桃树林,他们都坐在树下聊天。廖文刚端来一个大簸箕,和中伟、春晴、国忠都睡在里面,他们看着星空,天比镜子还亮,像断桥河水那样蓝,月亮像一把雪亮的镰刀,繁星就像一颗颗银钉,还眨着眼睛。文刚从妈妈怀里抱过祥宁睡在簸箕里说:“看天上,月亮,星星。”中伟问:“他能看那么远吗?”翼坤说:“怎么不能,小孩一百天,就可以看到天上。”
发祥问:“他们叫长安去当兵,肯去不去?”万大嫂说:“是兵不是兵,背上五十斤。人当了兵,铁打了钉,还有什么法变?”翼坤说:“现在当兵好,你不见工作队的马连长,吃的用的,全靠国家,满口新鲜道理。他能去就让他去。”廖文辉说:“我还当过几天兵呢,当官的、当兵的,吃的一样,穿的一样。大家都像亲兄弟。可惜我那时还小,不然,现在就是老战士了。”
万大嫂说:“清华要结婚了,长安不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紫云问:“是哪一家的?”发祥说:“是柏杨曾家的。”廖清华说:“叫曾淑琼。”翼坤说:“我见过这女子,有人材,身体也强壮。”
紫云、文辉又讲了些到马边、峨边的见闻,大家直聊到夜深凉爽时才睡觉。
第二天一早,紫云就领起文刚去求医。过了岩洞湾,随坡往下走几十步,就是竹林,竹林掩映着一个四合院,瓦房,廖文刚还从来没有来过。进门就见院坝边上,有一株硕大的仙人掌。两个和紫云年纪差不多的老者,见他们进屋,迎了出来。紫云喊文刚:“这是大叔,这是二叔。”文刚喊:“大叔好,二叔好!”正房里立即出来几个女人,抬凳拿烟。廖文刚看这大伯,个子瘦高,脸稍长,戴着眼镜,穿着长衣裳。后来知道,他叫廖祯祥;二伯长得和紫云很相像,个子稍矮,圆脸,显得慈祥。文刚认识,他叫廖云帆。文刚母亲领起油匠拦住杨保长,夺回的猪就是他家的。
大家闲谈了一阵,二伯就叫文刚到地坝边,坐在一张小木椅子上,云帆二伯仔细看了一眼说:“要开刀。”文刚一听吓了一跳,说:“很痛吗?”二伯说:“一点都不痛,脓已经熟了,把脓排掉,上点药,就没问题了。”紫云也把凳子抬来坐在旁边说:“不要怕,你二伯,医术高,他说不痛就不痛。”文刚还是忐忑不安。只见云帆二叔从屋里提出一个小方箱子,从里拿出一把雪亮的小刀,放在一个小瓶里,又拿出一根小棍,缠上些雪白的棉花,在一个小瓶里放了一会儿,就在廖文刚的脚后掌上轻轻地擦,凉悠悠的。二伯叫文刚把头转过去。二伯就把文刚痛的那只脚横放在他的腿上,一会儿廖文刚只觉得后跟有些痛,二伯在用力挤压,一会儿,闻见了一些怪气味,脚后跟放上些冷冰冰的东西,又被缠上了。二伯把文刚的脚放下,说:“好了,踮着脚再走半个月,就没事了。”紫云从怀里掏出钱来,云帆无论如何都不收。云帆说:“一家人,收什么钱。幺嫂子那年帮我多大的忙啊!从杨保长手里夺回的不是一头猪,是我们廖家的面子啊!”廖紫云领着廖文刚千恩万谢地回家来了。
在路上,廖文刚问:“我们是一家人吗?”紫云说:“廖氏家谱上记着,廖家的祖先,名叫廖万仕,他是四百多年前,从湖北省麻城县孝感乡的李子树坝,迁来的,先到了周寺沟,我们就是从周寺沟发展来的。”文刚问:“哪里是周寺沟?”他父亲说:“我们石包山和大河井之间的那个冲,就叫周寺沟,我们家的水田就在里面。”文刚说:“啊,我们的祖先叫廖万仕。”紫云说:“我们家里有一个金单簿,说得又不同。”廖文刚问:“我怎么没有见过?”紫云说:“我保存着,在箱子里。”文刚说:“给我看看吧。”紫云说:“回去看吧。”
回到家里,紫云拿出一个木盒子,给廖文刚看。廖文刚接过一看,这木盒子,有一尺多长,七八寸宽,显得很陈旧,盒盖是卡在三面的凹槽中的,很不容易开。廖文刚找来小刀,从上往下挤,才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发黄的大本子,木盒刚刚能装下,是手工白棉线钉成的,纸色发黄,相当柔软,近似糊油篓的棉丝纸。紫云告诉他,这种纸叫宣纸。本子上有一半写满了字,都是用毛笔写的。第一张是廖永忠亲笔书写的,上面说他生在巢湖,后来保祖洪武,英勇善战,累立战功,封为德庆侯。生活如落地神仙。娶有四个妻子。廖文刚问:“巢湖在哪里?洪武是谁?”全家人都不知道。廖文刚长大之后先看了《英烈传》,后查了《明史》,才知道,巢湖在安徽省,洪武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也代指朱元璋。廖永忠,《明史》有传。廖文刚一直没有弄清,廖万仕和廖永忠的关系,似廖永忠应比廖万仕更早。可惜的是,文刚的家谱,在后来的大火中烧毁了。但,廖文刚是廖永忠的后代,应是确定无疑的。
文刚虽然接到了读高小的录取通知,因为还在暑期里,就照样和中伟、玉容这一班小伙伴们上山拾柴禾、割牛草。这一阵天气热得就像大蒸笼,扇子扇起的风都是滚烫的。文刚和村里的五六个孩子一起,割一会儿草又到牛滚凼里去浸一会儿水。这儿说的牛滚凼,也叫沙凼,一般修在夏天洪水流经的平地,可以屯沙,也可以蓄水。等干枯的时候,就把里面堆积的泥沙挖出挑去倒在地里,这叫“淘沙凼”。一旦蓄了水,大热天,就把牛赶到里面去。孩子们也脱得一丝不挂,跳到沙凼里,牛洗澡,孩子们也洗澡。俗话说,大热天,没君子。文刚、中伟和另外三个孩子,都脱光了身子,跳到了沙凼里,玉容不敢脱衣服,就连衣服一同泡到了水里。这个沙凼在过山水的大沟畔,上面就是文刚的家门口,下面就是水田,一棵巨大的乌臼树罩在水面,可以容下四五条牛同时洗澡。现在进去了六个孩子,只见脚板翻,浪花飞。文刚说:“来,我们打水仗!”六个孩子,马上分成两棚。大家都把右手窝成半圆形,在水面拍击,让水浪打在对手的脸上、身上。顿时,水花四射,黄浪翻腾,一会儿工夫,水都成了泥浆子。玉容看见男孩子们,一身都是泥,“咯咯”直笑说:“都成黄泥巴娃娃啦!”文刚一看玉容,黑头发变成了泥头发,也笑着说:“玉容姐也成黄毛丫头了!”
大家玩了一阵,觉得不过瘾,又爬起来,胡乱穿好裤衩,背起背筐,到了断桥河。这条河,在断桥河境内,形如一张弯弓。虽是夏天,因为好久没有下过大雨了,河水不深,水似乎并没有流动。两岸长满了桤木树和麻柳树。这些孩子都是会两把水的,到了河边,放下背筐就扑进了水里。河水立即浑了一片。他们追逐小鱼,又互相追逐。玉容玩了一会儿,上岸穿着湿衣服晒太阳。晒了一会儿,她说:“把你们的衣服扔上来,挂在树上晒。”文刚说:“好主意,免得妈妈洗。”男孩子们都在水中把衣服脱下,清洗了一遍。扔给玉容晒起。其中有个小孩叫木娃,只有6岁,是廖叔成的孩子,把衣服扔到了沙滩上。玉容又拾起重洗。玉容看他们玩得高兴,就一个人在河边割草。河边的草很茂盛,不到吃一顿饭的工夫,所有的背筐都装满了草。
大家正玩得起劲,天上忽然响起一个炸雷。文刚一看天上,烈日蓝天,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乌云翻滚。“要下大雨了!”文刚一声吼,孩子们慌忙上岸,从树上抓下自己的衣服穿好,背起背筐就往家里跑。他们才走完两根田埂子,豆粒般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向他们砸来。玉容说:“正好,正好,又洗一个清水澡!”雨点开始还是“嘀嘀嗒嗒”响,逐渐的连成了一片。雨水浇在头上身上,冰凉的,一个大雷,天摇地动,木娃,吓得哭了。文刚说:“木娃儿,别哭,我们到岩洞儿里去躲雨。”最要命的是大家都感到,背筐越来越沉重。玉容说:“都把背筐放在树子下!跑,到岩洞儿里面去!”大家立即放下背筐,这回轻松了,飞也似地跑到了岩洞儿里。
岩洞儿其实不是一个洞,而是一片山岩,这片山岩足有百来丈长,七八丈高。岩的脚下,有三四十丈长的地方,向里凹进去了一丈把深,最宽的地方,下面可坐三五十人,下雨淋不着,出太阳晒不着。靠岩根是全村最好的那口井,因此这里有一条用脚板踩出的路,直通中伟、文刚家。靠石壁有一条笔陡的石梯路,直通山上。岩壁上不知什么人,在上面刻有“孙中山”三个大字。路边是密不透风的竹林。六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岩下,岩下有的是大石头,都找地方坐下。“累死我了!”玉容说。木娃还在哭。文刚四下搜寻好玩的,想诳住木娃。“看,盘海!”大家随着文刚的喊声看,大大小小的岩缝里静静伏着许多螃蟹。大的有小碟子那么大,小的只有豌豆大。木娃一看来了劲,大家都起身去抓来玩。雨下得正起劲,四周一片喧嚣声。竹林里的每一片叶子都挂着一条小瀑布。
一会儿,岩上飞下一股山水,不一会儿满岩都是飞流直下,形成了水网,孩子们在岩下,真像在孙猴子的水帘洞里。好在岩下的地面是经过人工整治过的,为了不使山水进入水井,地面是向外倾斜的。文刚抬头看岩壁,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头上的岩壁似乎是松碎的,不仅犬牙交错,而且有许多裂缝,好些石条、石片,你依着我,我靠着你,都有一动俱动,一落俱落的架势;一个裂缝里竟然还夹着一块像利斧一样的大石,斧头卡在缝里,长长的斧口正对着中伟的头。
文刚指给中伟看。中伟说:“呀,快跑!”爬起来就走。玉容说:“我爷爷说,他小时候这个石头就是那样的了。有神仙提着,掉不下来的。”中伟还是换了坐的地方。
这雨足足下了吃一顿饭的时间。等到孩子们重新背上背筐交了草回家的时候,只见夕阳满山,山山叠翠,树树晶莹;山边都悬着瀑布,路上都奔着流水,田缺口都翻着黄浪。田里地里,一望无涯的水。中伟、文刚一进门,母亲就责备说:“割背草要半天?淋坏没有呀?”文刚放下背筐凑到妈妈面前说:“妈妈看,脑壳、鼻子、耳朵都不缺。”母亲笑着说:“缺了可补不起,快领国忠、祥宁玩去,我要煮夜饭了。”中伟抱过祥宁,春晴牵着国忠,他们先到后门看水。后门的屋檐下是两尺多宽的阶沿,阶沿和与屋檐仅一尺之隔的山壁之间就形成了阳沟,虽有两尺多宽,两三尺深,因为四面的山水涌来,竟然也奔腾咆哮,有了骇人的声威。文刚伸手把爬上房檐的南瓜叶撕成小块放进沟里,那碧绿的叶片便在黄水里翻卷着向下奔流。弟兄们都乐得拍手叫好。文刚又找来一块小木板,放在水里,那木板摇摆着往下浮去。文刚飞步追赶,抓住了木板,又顺手抠了一块黄泥,乱捏了一个小人,平放在木板上,放入了水里。春晴直嚷:“坐船啰!坐船啰!”文刚等船漂了丈把远,又去把木板打救上来。
母亲听见孩子们吼得热闹,也到后门来看孩子们“放船”。看了一会儿,母亲说:“我还没有给你们讲过哩,我的老爷、曾祖,都是五通桥划船的。那是民国六年的这一阵,涨大水,我那时就有春晴这么大,六七岁吧,住在竹根滩的屙屎坝。”春晴说:“唉呀,好脏!”“下午,水就进了院子,一家人见水来得汹,都搬上了船。把船拴在房柱上。唉呀--”母亲直往灶房里跑。“饭糊了,快来吃饭!”
孩子们都陆续围到桌子边来。翼坤坐好,把春晴背上的祥宁放下来,抱在怀里喂奶,大家开始吃晚饭。
每人面前一大碗稀饭,中间一大碗盐渍炒胡豆。一小碗泡菜。盐渍炒胡豆,这是笔者取的名字,当地叫“汲胡豆”,冷水大半碗,放上盐、茴香叶、捣烂的大蒜瓣、香油、少许的糖作成汁水。胡豆放在铁锅里爆炒,炒熟后立即铲入和好的汁水里,用一个小碗盖上,煮一顿饭的工夫就可以食用了,脆香可口,这是那些年代,当地的主菜之一。
“妈妈,后来呢?”文刚边吃饭边问。母亲说:“先吃完饭,我们边剥苞谷边摆。”父亲和大哥回来收完玉米、打完谷子就又外出做工去了。剥玉米、扯红苕草、翻红薯藤这些杂活儿,就只有靠眼睛半失明的母亲,领着七大八小的这五个孩子干了。文刚吃完饭,就和中伟把装满玉米块的箩筐摆好,哗哗的剥玉米粒。春晴也过来帮忙。不到两岁的国忠,手上没劲,还只能一颗一颗的掐下来。母亲把睡着了的祥宁放在床上,洗了碗,也来围着箩筐剥玉米。文刚说:“妈妈,坐上船以后呢?”
母亲说:“以后可吓死人了,大雷一个接一个的打,闪电一照,遍地是白茫茫的一片水,船虽然拴在房柱上,还是颠簸摇荡,我们都怕得不敢吱声,只有你外曾祖,不停地念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大约半夜时分,只听轰隆一声,我们的楼房倒了,船立即向激流里撞去。那根大柱子,直向我们的船撞来,幸亏你外公眼明手快,用篙杆把柱子打开了,外婆用砍刀砍断了系着木柱的绳子。那船就顺水漂流。你外曾祖说,山上有个龙洞,准是大水要把龙接走。龙洞有多高,水就要涨多高。”“真有龙吗?”中伟问。母亲说:“我真的看见龙了,那么黑的夜里,我见水里有水桶大的两个大灯笼,在水里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浮出来,那不是龙的眼睛是什么?我还听见天空中有音乐声,仔细听又没有。”孩子们都睁大了眼睛。
天黑尽了,母亲才叫中伟点亮桐油灯,只能点一根灯草。中伟立即照办了,屋子里便弥满了昏黄的光。文刚说:“那后来呢?”母亲说:“后来,还危险呢,我们的船被什么猛烈地撞了一下,船都侧起了,又没有灯,你外公那时眼睛还没有瞎,他忽然发现有一股水从船帮中涌进来,他跑过去,用手一摸,竟然插进来了一根树桩,有手膀子粗,他大喊‘拿铺盖来!’你外婆忙抱去棉絮,紧紧地按在洞口。当时船上,还有你二家公,他就拿起大砍刀,在船外往水里砍,砍了好一阵,才把树枝砍断,又把伸进船里的砍短了些,这才又顺水漂流。”“那后来呢?”文刚问。他母亲说:“后来水退了,我们的船卡在一笼竹林里。一家人东流西荡,就到了现在外婆住的地方——新津岳店子,安了家。”
“妈妈,再讲!”春晴要求道。
母亲说:我再讲一个“捏龙”的故事。“好!”孩子们都齐声欢呼。母亲说:“这事就出在新津。有母子俩,专靠割草卖为生。一天他们见到山顶上有一窝草长得格外青秀茂盛。母子俩割来装了满满的两背筐。第二天,他们又走那里过,见昨天割了的草又长还了原,还是那样的青秀茂盛。从此以后,他们每天都来割。那孩子有十五六岁了,觉得太奇怪了,说不定草根下有什么宝贝哩。等把草卖了,就一个人上了山。看那窝草又长还了原,叶子绿得发亮。他就用镰刀往草根下刨。一会儿就看见了一颗珠子,有李子那么大,闪闪发光。他怕在路上被别人抢去了,就含在嘴里,向家里跑。谁知那珠子一进嘴就钻进肚子里去了。立即觉得渴得要命。回到家里,水缸里的水全喝光了,也不抵事。他就朝南河边跑。他的母亲就追出去。到了河边,那孩子就把头伏到水里喝。母亲怕他被水冲走了,就捏着他的脚。谁知这孩子身子一接触水,立即就化成了一条龙。因为一只脚被母亲死死的捏着,这条龙就还带着一只人脚。母亲累昏了,松了手,那蛟龙就向波浪里游去,游五里又回过头望自己的母亲,卷起的沙就形成了沙滩,叫望娘滩。那龙回了七次头,新津河里就有了七个望娘滩。”孩子们都听得呆了。文刚问:“那他的妈妈呢?”母亲笑着说:“儿子成了龙,母亲当然就成仙了。”孩子们又泥着母亲边剥玉米边讲故事,直到大家都累了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