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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赶麻雀修沟渠 吃枇杷受教育

转眼就到了轰轰烈烈的一九五八年。开学了,副班长周泽政却没有来。刘老师在班上问,有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廖文刚说:“上期放假走的时候,他给我说,‘我不能再读书了”,刘老师吃惊地问:“为什么?”廖文刚说:“他说,‘你知道的,上学的用费,都靠我哥,没有想到,他会成为右派。’他的哥哥就是我们研经完小的校长周泽文。我劝他千方百计坚持读下去,他只是摇头,他说,他没有脸面再读下去了。”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刘老师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建议朱学文同学担任副班长,大家下来议论一下,今天晚自习时大家举手表决。”教室里立即响起了“同意”的呼声。

隔了一个星期,刘老师找廖文刚谈话,说:“周泽政不会来了,可惜了一个人才,你是少先队的中队长,要和班长董存根一起,把这个班带领好,董存根学习比较吃力,你是学习委员,要帮助他。”文刚说:“我一定完成任务。”刘老师说:“你年龄小,成绩好,心直口快,这是优点,但是说话要注意语气,有理不在声高。喜欢争论问题,这也不是缺点,但不要脸红脖子粗。”廖文刚说:“谢谢刘老师,我一定注意。”

第二周星期二下午,汪校长在工会俱乐部主持召开学生干部会。各方面的干部,自带凳子,按年级坐。廖文刚看了一下会场,初中一年级到会的,一班还有董伯才、董存根,二班的有熊树钧、卢泽文、吴长周、三班的有李秀芝、李月华、郭惠玉,四班的有苏绍儒、曾翠香、杨见明;五班的有卫莹芳、鲁近初、尹洪林。还有其他年级的干部,廖文刚只认识学生会主席王地高。汪校长说:“一九五八年,按照中央精神,我们要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对我们学校来说,有四件大事,第一是消灭四害,就是要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这个星期天要参加全县灭麻雀的人民战争,每人准备一根长竹杆,也可敲盆打鼓;第二是要大炼钢铁,班班都要炼钢,共青团,少先队,每一个班都要有自己的炼钢炉;第三是人人都要达到体育的劳卫制标准。而且每天都要有统计数字。第四,是种好学校的实验田,一定要放高产卫星。”

散会之后,董伯才、董存根、廖文刚,就去向班主任汇报。刘真老师说:“明天早自习时,董伯才向全班同学传达。最好加上,‘上课认真听讲,遵守纪律、努力学习,成为思想好,学习好的革命事业接班人’这样的内容。你们三位干部,自己都表一个态,说说自己打算怎么做。”第二天早自习时,董伯才按照刘老师的要求向同学们进行了传达。他最后说:“我一定事事带头,当先锋,努力学习,在劳动中,锻炼自己的才干。”董存根说:“我一定以身作则,我年纪大,个子大,力气活,算我的。我的学习有些吃力,我一定加倍努力!”轮到廖文刚表态时,他说:“我首先要准备好苍蝇拍子,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做到不迟到,不早退,把学习搞好,向同学们挑战,看谁的苍蝇打得多,学习搞得好!”

三位干部表了态之后,刘老师说:“我们的这三位干部,都各有特点。董伯才,是全才,表现好,成绩好,工作好。董存根,学习吃力,但知道努力,工作积极。廖文刚在班上年级最小,才满了13岁,人小志气大,上学期,各科成绩都很优异。这个学期,正遇上了大跃进的年代,希望同学们来一个比学赶帮超,跟上时代的步伐!”

这天下午打扫卫生时,上政治课的毛淑滔老师,到六零初一班教室后面的空地上和同学们一起除草。这块空地和教室一样长,贯通五个班,但只有三四米宽,地里并没有种菜,只有几根不大的树子,但有一根枇杷树,却有两人多高,枝繁叶茂,形如伞盖,上面结满了枇杷,还是青的。三班的李秀芝、程茜平和李玉芳站在窗子外擦窗子,廖文刚、王绍泉、黄芙蓉和毛老师一块儿在树下蹲着扯草。毛老师,这时二十三四岁,头发不浓密,方正的脸,红扑扑的,整天都是笑微微的。她是做少先队工作的,和学生干部们都熟。毛老师问:“廖文刚,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廖文刚说:“我想当作家、诗人。”毛老师说:“志气不小嘛。当作家可要会观察,会描写。”廖文刚说:“毛老师,你出个题,看我会写不。”毛老师想了想,笑了,说:“你就写写王光祺老师,怎么样?”廖文刚想了想说:“王老师,最爱瞪眼睛,差不多又说‘小调皮’,但这不是批评,是表示很喜欢的意思。”毛老师笑成了一朵花,说:“那才不是哩,王老师脾气好。”黄芙蓉说:“廖文刚说的是真的,他平常不说也不笑,我们都有点怕他。”毛老师说:“那是你们接触少了。”过了很久,廖文刚才知道,这时,毛淑滔老师正和王光琪老师在谈恋爱。

廖文刚上晚自习时,几下把作业完成了,就拿出连环画,聚精会神看起来。正看得起劲,书却向后飞去了,他奇怪地扭头一看,是班主任刘真老师,站在背后,伸出的手里,正拿着连环画。刘老师小声说:“来我宿舍一下。”廖文刚知道,刘真老师的宿舍就在教室西头水井西南边的小院里,而办公室则在大校门东边,所以,刘老师找学生教育,一般在寝室里。廖文刚可不是第一次了。马上站起来,跟着刘老师走。到了宿舍,刘老师坐下了,说:“你是中队长,就这样带头?”廖文刚说:“我的作业已经完成了。”刘老师说:“我是语文教师,你喜欢看这些,是好事情,但是,要分清时间。自习课,只能看教科书。已经学过的,要复习;如果觉得都懂了,也可以看没有学过的,培养起自学的本领。有了这个本领,以后会受益无穷的。”廖文刚说:“好,我以后不看了。”刘老师说:“可以看,只是不能在自习课、上课、开会时看。你能不能做到?”廖文刚说:“谢谢刘老师,我一定做到!”从此以后,廖文刚再也不在自习课时看课外书了,他按刘老师的指导,看没有学过的,竟然越看越起劲,成绩也越来越突出。

下午课外活动时,四班的郭茂清风驰电掣般冲出教室,后面的曾德明,几步就追上了,扭住郭茂清的双手:“你,投不投降!”“不——投降投降——”曾德明在郭茂清耳朵上揪了一下,放了郭茂清。郭茂清跑了几步,说:“我不虚你,不投降!不投降!”曾德明又追上去,郭茂清跑出后门,拼命往家里跑去。郭茂清回头看见曾德明还掉得远,就说:“我最虚你,别追了!”

廖文刚首先带头用竹篾编了一个苍蝇拍子,约了董存根、殷正清、钟同等几个同学特地到他爸爸所在的粮食局油厂去找细竹子。他爸爸廖紫云说:“要多少,就拿多少,但是用了要还。”顿了顿他又说“麻雀是能飞的,竹竿能把它怎么样?”廖文刚说:“全县人民一齐轰,到处赶,处处有人吆喝,麻雀没地方落脚,不断的飞呀,飞呀,飞呀,准得累死,从天上掉下来。”廖紫云哈哈大笑说:“真是小孩儿见识,到处有山有水,有房有屋,有竹有木,麻雀没累死,人怕早累瘫了。”殷正清笑着说:“廖大爷,你这可是右派言论,要挨批判的!”廖紫云说:“批判?谁不信就请谁给我抓几个累死的麻雀来。”他们四个人也管不了那些,给全班的住校生借了20多根竹子,拿到了学校。

四月的一个星期天早晨八点,井研中学师生员工1200余人,在大操场集合,队伍前面红旗招展,红旗中有共青团旗、少先队旗、民兵营旗。旗手们都庄严肃穆,少先队员们还佩戴着红领巾,李秀芝和五九初的一位女生,都臂戴三根红杠的少先队大队干部标志走在大队旗后面,同学们人人全副武装,手里都执着一支三四米的竹竿,闲不住的人,还在长竿头上搞了点装饰,诸如稻草、高粱刷,破毛巾之类。还有敲鼓的、打锣的,有些没有竹竿的同学,就拿着瓷盆、木盆、铜盆敲打。学校领导阐述了消灭麻雀的意义,安排了各班去的地方,强调了收集战果,然后就步伐整齐地走出校门,散入四面八方,汇入赶麻雀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那一天,是所有的学校,所有的居民,所有的干部,所有的社员,同时出动。真说得上是万人空巷,漫山遍野的人。虽然人们也尽自己的所能拼命呼吼,不过在如此空旷的原野,在如此广袤的天地间,这些声音也显得苍白无力,并没有惊起满天的飞鸟,更没有麻雀坠落如雨的奇观出现。董伯才、董存根、廖文刚这些学生干部,在前面大呼小叫,全班同学沿大路向白塔方向合围,孩子们高举长竿,一路幺喝,街居民和农民,也此呼彼应;雀鸟们也准是祖宗八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几只几只地飞起。开头,他们还能看见几只麻雀,渐渐地就只听见此起彼落的人喊声、“咚咚哐哐”的锣鼓声,只看见来来去去的人、丫丫叉叉的棍,麻雀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文刚们已经个个像从锅里捞出来似的,满头大汗,浑身冒着热气;麻雀,可一只也没有落下来。

同学们有些气急败坏,见着竹林草林就用竹竿乱打乱叫。已经到了该撤军的时候了,同学们本以为可以满载而归,谁知道都是汗水淋漓,两手空空。回去的路上,他们看见李秀芝、李玉芳、程茜平、赵正平、罗翠云几个女同学都累得满脸通红,但都兴冲冲地走着;杨见明、尹洪林、鲁近初、卢翠华、金淑芳、李吉吉也是汗流满面,还相互打闹着。吴长周问:“你们一班收获如何?”陈学文说:“满脸汗水,一身疲惫。”二班的刘长清说:“麻雀毛也没有捡着一片。”大家都笑了。廖文刚心里有些不安,觉得自己没有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但等到他问了各路大军的收获时,全校只有体育组的倪老师打着一只,不过他的武器可不是竹竿木棍,而是汽枪。文刚这才松了口气,他和王绍全、温兴忠、刘翠容、刘淑花几个同学,收好竹竿,去还给了父亲。文刚父亲问:“累死了多少麻雀?”廖文刚说:“一只也没有捡着。”廖紫云说:“能飞的东西,那么好打!”回到学校,刘老师看见同学们都灰溜溜的,就说:“没有关系的,学生做事情要重过程,在做事的过程中得到锻炼。不必计较结果。”

晚自习下来,到寝室里,同学们都议论着今天驱赶麻雀,跑了一山又一山,追了一冲又一冲,累得脚比气包柑还酸,手比棉条儿还软,渴得嘴里冒烟,一只麻雀也没消灭,真是得不偿失。董存根说:“刘老师说得好,学生做事情,要重过程,在做事的过程得到锻炼,不必计较后果。”廖文刚说:“刘老师说的是,不必计较结果,不是不必计较后果。”范友三说:“‘后果’和‘结果’还不一样?后果就是后来的结果嘛。’”欧本良说:“那可不一样。结果,是中性的,后果有贬义的味道,是不好的结果。”廖文刚说:“欧奶儿讲得很透彻。”廖德煜说:“我的脚板皮磨得更厚了。以后跋山涉水,万里长征也不在话下。”何述云说:“我举着一根长竹竿,手现在握笔都成问题。”徐武德说:“那最好你再举着长竹竿去赶一百天的麻雀,包你两膀有千斤之力。”这时只听董存根说:“对对,应该是不必计较结果——哎哟”一声叫。

陈学文说:“知错就改嘛,叫什么!”董存根说:“哎哟,我肚子疼得要命!”董伯才立即去请来卫校医。这时,熄灯钟已响,值周正在催促:“快熄灯,六零一班,还在吵!”廖文刚说:“董存根病了,卫校医正在诊断,同学们都不要说话了!”卫校医小声说:“是急性阑尾炎,得赶快送人民医院!”彭仲祥立即起床去报告了刘真老师,刘老一听,马上赶到男生宿舍说:“同学们都马上睡觉,我扶董存根去医院。”董存根捂着肚子说:“刘老师,我不去,我小时候肚子经常痛,痛一会儿自己就好了。”刘真老师说:“急性阑尾炎,弄得不好要死人的,马上走,钱,你不要担心,我先垫着,学校可以报销的。”董存根这才捂着肚子,弓着背,由刘老师扶到了人民医院。

进了急诊室,刘老师找到值班医生说:“医师同志,快看看,这是我班的学生。”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医生用听筒在董存根的肚子上听了几个部位,又用手按了几个部位,董存根不时地“哎哟”叫一声,医生说:“急性阑尾炎,得住院治疗。快去交费。”刘真老师立即去办好了住院手续,把董存根扶进病房,等医生打完针、喂了药,才给董存根说:“你安心养病,我和同学们都会经常来看你”。

第二天,刘老师和班上的同学都来医院看董存根,刘老师还买来了饼干。董存根激动得热泪盈眶地说:“谢谢刘老师,谢谢同学们!”后来,等董存根病好了以后,刘老师又在医院结清了账目,一共花去50多元,经学校批准,报销了所有费用。刘真老师在班上说:“董存根治病的过程,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体现出了我们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

一天,通知全校师生到大礼堂参加公审大会。那时的大礼堂在东门口的山坳上。礼堂显得高旷而破旧,不知建于何时,给人一个庙子大殿的感觉。礼堂里坐满了师生员工、各机关单位的干部和街居民。台子上法官高坐,一会儿押上一个人来。竟然是井研中学的体育教师曹光祖。曹老师个子高大,身材粗壮,黑凛凛的一个彪形大汉,年龄在四十以上。审判他的事由,是以前当过宪兵,到日本打足球踢死过一个日本人。还有一个现行的问题,是他上体育课批评了一个女生,造成了这个女生思想负担重,晚上睡不着觉,这个女生是雷守信老师班上的,是贫农出身,这个女生找雷老师讲了自己的委屈。这件事被视作对贫下中家子女进行阶级报复。雷老师作为证人,上来讲这个经过。法官问曹光祖:“家庭成分”,曹老师答:“贫民。”雷老师作为证人上台后,法官问她:“家庭成分”,她答:“地主”,答完后,满脸通红,比曹老师更显得尴尬。

整个的审判过程,廖文刚完全没有听出,曹光祖老师,究竟有多大的罪恶。不断地问,不断地答,最终定为历史反革命,判处三年徒刑。曹老师听了宣判,泪流满面。审判员问:“曹光祖,你还有什么要求?”曹光祖哭着回答:“我的事,和妻子儿女无关。请不要连累他们。他们以前都靠我的工资生活,我劳改了,没有工资,要让他们能活下去……”廖文刚听了,很觉悯然:曹老师的妻子儿女,以后怎么过?这时又听审判员说:“这不用你管,政府会安排好的。”曹光祖老师说:“感谢政府!”

公审大会开过以后不几天,廖文刚从北门口回学校,见几个公安战士押着一批犯人在挑大粪,其中就有曹老师,因为个子高大,粪桶底竟然在他的膝盖以上,显得特别突出。廖文刚目送了他很远,曹老师依然健壮有力。廖文刚想,如果是在三国时期,曹老师也许就是张飞、许褚一类人物。

春耕大忙季节,井研中学全校师生,下乡支农。六零初的同学,全部到千佛搞春耕。六零初一班,在班主任刘真老师、数学老师曾碧辉的带领下,背着行李,提着碗筷,带着劳动工具,到了千佛汪山埂。他们的住地就是河对门着名的“翰林院”。廖文刚问:“谁了解雷翰林,给我们介绍介绍。”这时二班的吴长周正好走过旁边,他说:“我知道,我来讲。”王绍全问:“你怎么知道?”三班的吴绪良说:“他是将军坝的;雷翰林是我们千佛的骄傲,千佛人还能不知道?”吴长周说:“雷翰林,是井研的传奇,传说这一家的九个儿子都是翰林,还有一个女婿,也是翰林。其中有位翰林,名叫雷畅,担任过台湾巡抚。他的朋友和私人医生姓梅,把台湾柚子引种到井研千佛的梅家湾,成了着名的“梅家湾柑子”。

吴长周说:“传说这位巡抚有位长奶夫人,奶长得很长,喂孩子奶,根本不用把孩子抱在怀里,而是把奶甩到背上,孩子就能吃着奶。雷巡抚逝世时,嘱咐后人要善待长奶夫人和一个瞎子阴阳。后人竟然虐待他们。阴阳于是在千佛河上修了一座桥,又在桥背后的山上修了一座塔。塔的倒影和桥的倒影正好形成一把弓箭,箭头正对翰林院。瞎子阴阳成天念叨:‘桥是弯弓塔是箭,箭箭射死翰林院’,于是雷家便败落了。把房子全卖给了王敬亭家,王家重新修过,成为了后来的“怀盛号”,解放时,里面住的全是王家的人。现在留给井研人的就是云屯雾聚般的一区豪宅,有二十四个天井。”

这时,陈炯如老师走在旁边,他说:“我看过《光绪井研志》,九子十翰林,只是一个民间传说。雷氏家族在明清两代都是科第世家,最早出名的叫雷嘉祥,然后是他的孙子雷起剑,侄孙子雷起龙,他们祖孙三个都是进士,最高担任过兵部侍郎,相当于国防部的副部长。雷嘉祥的兄弟叫雷嘉泰,他的第五代孙叫雷宏儒,是清康熙年间的举人,他有两个儿子,长子雷时,次子雷畅,都是进士,最高担任过宣化太守和内阁侍读学士。雷畅的儿子雷冲霄,也中了进士,当过翰林院编修;雷时的儿子雷腾霄,中过举人,当过知县;雷时的孙子雷轮,进士,当过翰林院编修,担任过监察御使,曾经巡按台湾。据说千佛的梅家湾柑子,就是雷轮的一个姓梅的私人医生,从台湾带回的种子。雷家大都迁到外地去了。千佛的雷家,后来败落了,房子和地,都卖给了王家。”

廖文刚听后,问:“陈老师,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陈炯如老师说:“井研人,对井研的先贤,应该记清楚。井研的名人,雷家还算不得最出名的。”廖文刚问:“还有更出名的吗?”陈炯如老师说:“还多呢,最着名的有五个丞相和副丞相。他们是何粟、李性传、牟子才、陈演、胡世安。他们都当到礼部尚书、兵部尚书、端明殿大学士、资政殿大学士、太子太师这样的高官。”

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师生们就要住进这样神奇的“翰林院”了,大家都兴奋不已。六零初三班有千佛的同学,他们不愿随大部队绕大路走。离千佛还有几里路,就插入了河边,廖文刚见李光玉、吴绪良、李秀芝等同学都渡河而去,就给刘老师说:“我们也跟着他们过河吧,翰林院就在河对门,比走公路近多了。”于是,刘老师就叫六零一班的师生们也尾随三班之后,谈笑风生地来到了河边。这条河,名叫茫溪。廖文刚的老家所在的河名叫断桥河,是从仁寿的松峰场发源的,古称涌斯茫水,直流到牛市大桥,汇入从周坡发源的研溪,滚滚南去,就形成了面前的茫溪河。有二三十米宽,几米深,水清澈得能看清水下的水草游鱼,可是,只有一只渡船,还在对面,并没有摆渡人。

正在大家无计可施的时候,对面一个小孩子,渡过河来了。董存根、陈学文、董伯才、何述云等几个大同学,拉着绳子,师生们都上了船,可是,任同学们如何拉绳子,渡船却只在水上摇荡,不向对面前进。大家七手八脚,拉的拉,划的划,船还是逡巡不前。这时,那个小孩又转来了,看样子,不过七八岁,长得圆头圆脑,穿得黑不溜秋,却显得活泼机灵。他说:“我来,我来!”这小孩子一跃便跳上了船。船荡了一下,只见那孩子稳稳当当地站在船头,把绳子理了理,把那根固定在船帮旁的木杆上的绳子解开,把另一根绳子拴在船帮另一边的木杆上,喊道:“开船了!”只见那小孩,使劲地拉着一股绳子,船就慢慢向对面滑行了。大家十分惊奇。这孩子真行!上了岸,大家都夸这孩子,简直就像是“小英雄雨来”,都感谢这个小朋友。小朋友蹦跳着跑了。同学们去研究拴绳子的树,才看清,这实际是把树干作了定滑轮,小孩过河时,同学们站的河岸的树,是定滑轮轴。同学们要过河,对面的树才是定滑轮轴,他们不知道要改变固定在船帮上的绳索位置,难怪船不能前进。

上岸后是满眼平畴,沿河边一条两尺来宽的大路,路下的河坡都是肥沃的沙地,种着青菜、大头菜、牛皮菜,菜都长得郁郁葱葱,菜地里零星地开着金黄的野油菜花和苦菜花;大路的上边,和路平行,全是田坝,种着一望无边的小麦,这时还并没有黄。而翰林院就在千顷麦浪中间,黑压压无数的瓦房,确有“覆压三百余里”的气势。外有高高的青色围墙,而围墙内外,都绿柳依依,樱桃红艳。他们从大门进去,无数的四合院,相互贯通,左右勾连。每一个四合院,都有一个天井,放阳光入内。天井下都是长方形的坝子,用规整的石板铺成,边上有阴沟泄水。因为年深日久、日晒雨淋,长久没有人的活动,比阶沿低下去半米左右的坝子都变成了青绿色,坝子的边角和四周的石壁,还附着青苔。所有的房屋,都是宽平的阶沿、粗大的木柱,黄褐色的木板壁,小青瓦,房间都宽大高敞——和学校川主庙的房子差不多。所有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任何人家、家具、什物。钟同说:“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不住人呢?”陈学文说:“这么阴森的,谁敢来住?”

六零初一班的男女生,找着了学校安排的驻地,都是三合土地面的屋子,但并没有打扫过,有一股霉味,大家七手八脚地收拾好了,先铺上社员搬来的稻草,再铺上自己带的席子,放好行李。他们前后左右的天井房间里,都住着师生。左边是二班,卢泽文正在指挥同学打扫;右边是三班,李月华、李秀芝都在拿着扫帚扫地。

有大队干部来安排劳动了,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壮年,刘老师叫班长董存根整理好队伍,请队干部安排工作,那干部说:“你们的劳动工地在汪山埂附近,主要任务是负责挖水沟,然后车水灌田。先跟着我去拿工具吧。”刘老师说:“我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完成任务。同学们要注意带上碗筷,我们要在工地上吃饭。还特别要注意安全。”

队伍解散后,大家拿着碗筷跟着队干部出了雷家大院,走了里把路,到了生产队。院坝里,摆着各种农具,有锄头、镢头、扁担、鸳篼、錾子、钢钎、手锤、二锤。廖文刚去拿起一把镢头,两头尖尖,把手油亮。陈学文说:“给我,给我,你人小,拿把小锄头,镢头要啄硬石头,力气要大。”廖文刚把镢头给了陈学文,自己选了一把小锄头。钟同,何述云各拿了一把二锤,王绍全拿了一把钢钎。董伯才、吴淑芬各挑了一担鸳篼,殷正清、董存根各提了一把大锄头。刘淑花、刘翠容各扛了一把锄头,刘真老师,拿了一把镢头。大家到了工地,生产队的干部已经用石灰标出了水沟的走向和挖的深度,同学们便摆起了“一”字长蛇阵,“叮叮当当”地动起手来。

六零初其他四个班的师生,也在附近的山畔摆开了战场。放眼望去,汪山埂四周,到处是人影晃动,锄锤飞舞;虽然还是初春时节,太阳升起在中天,也热辣辣的。到中午一点左右,学校用架架车送来了饭菜,停在公路上。师生们便拿出碗筷,到公路边打饭打菜,坐到路边的树荫下吃起来——那时的公路,半天也不会有一辆汽车,安全得很。曾碧辉老师,戴副眼镜,身材微胖,讲起课来,声音又响又脆。曾老师端着饭碗找地方,廖文刚看见了,就喊:“曾老师,来这棵大桐籽树下坐。”刘真老师也端着碗过来了,廖文刚、王绍全都站起来,让老师坐。曾老师说:“你们坐,你们坐。”廖文刚说:“两位老师坐,我们好找地方。”刘老师说:“挤倒坐,我问你,廖文刚,同学们情绪怎样?”廖文刚说:“大家情绪很高,都你追我赶干得欢。董存根、谢相林,陈学文,何述云,彭仲祥,他们打二锤,才不简单,那把锤,我提都提不动。”曾老师说:“你这么小,才不要去提哩,怕伤了手臂扭了腰。”廖文刚说:“不小了,我都13岁多了,和刘胡兰差不多大。”刘真老师说:“那是战争年代,小孩儿也要冲锋陷阵;现在是和平时期,对小孩儿就要特别爱护。”

吃完饭,廖文刚和王绍全,见架架车装着空桶,煮饭的曾祖尧师傅正蹲在旁边抽烟,便去拉着架架车玩。他两人拉起车就顺着公路跑,觉得很轻松。廖文刚说:“好耍,好耍!”曾师傅说:“平路好耍上坡难。”廖文刚说:“让我们试试。”曾师傅说:“再有一个人,可能行。”廖文刚看温兴忠在旁边,就喊:“温猪儿,快来帮忙!”温兴忠跑过来说:“我来拉中杠,看我的。”温兴忠就把中间的一根绳子套在右肩上,两手扶住车杠子,弓起背就走,廖文刚在左,王绍全在右,把定车杠向前冲。车飞快地跑起来。曾师傅追上来说:“学校说送饭太麻烦,准备就在驻地煮饭,你们三个就给我们运柴火吧。”经过请示刘真老师,又增加了范友三,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这四个少先队员不时又拖着架架车,装着柴、米,在这条路上飞跑。

拖架架车,最难的是上汪山埂。从井研来,这个坡又陡又长,还有弯道。四个小家伙,都弓着背,拖的拖,推的推,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才能缓缓上坡。有一天下午,他们正在上坡。谢君实老师从后匆匆赶上来了。他是在井研中学劳动改造的对象之一。同学们经常看见他放着几头牛。他赶着牛横穿操场时,拉动牛绳,抽打牛屁股,几条牛就纵跳着跑过操场。牛都长得体壮膘肥。范友三看见了就喊:“右派分子,快来帮忙!”谢君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昂着头走过去了。范友三说:“嘿,龟儿子右派分子,还敢这样!”廖文刚咬着牙只顾拖,上完坡,才说:“你这样喊,谁肯帮你的忙?”“要怎样喊?”“至少也要喊个‘谢老师,请帮一下。’”范友三说:“他是右派,校长说过了,不允许叫他老师。”温兴忠说:“他还不只是老师,是一个小学的校长。” 廖文刚说:“你懂不懂‘士可杀不可辱?’他是读书人,知识比你我还多,你刚才那样叫,是在侮辱别人。”范友三说:“还是中队长呢,同情右派。”王绍全说:“他是老人,我们也该尊敬。”温兴忠说:“我们都是好朋友,这个问题,就不要再争论了!”

一天下午,太阳很辣。曾碧辉老师,在举锄挖沟时,突然头晕目眩,昏倒在地。旁边的陈学文、董伯才、刘淑花慌忙把曾老师扶到树荫下。这时谭碧芝走过来问:“是哪个?”陈学文说:“认不倒的,你来看看是哪个嘛!”谭碧芝看了一眼说:“是曾老师!”她又转过脸来对陈学文说:“曾碧辉老师,你都不认识!”陈学文笑了,说:“别人都不认识,只有你认识!”陈学文又给曾老师喂了开水,曾老师才缓过气来。陈学文对王淑贤说:“你照看曾老师,还有一个大石包,得我去消灭。”陈学文几步来到工地,正是下午两点多钟,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陈学文见地下只剩了一把镢头,刘真老师正举锄埋头挖着。那段沟基本上通了,只是还有一块顽石,又大又硬,挡在中间。陈学文就挥起镢头猛啄起来。陈学文在这个班,个子算高大的,身材算肥胖的,外号“陈胖儿”,自从语文课学习了《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刘真老师还挂起了一幅图,进行解说之后,陈学文又增加了一个外号:鲁智深。他的个子,在班上是最高的,力气也是最大的。只见他高高举起镢头,狠狠砸将下去,便石片乱飞。眼见得那块顽石,渐渐变小了。

刘真老师也挖得双臂酸麻了,去喝了一口开水转来,谁知一块石片飞起,像枪弹一般射向了刘老师的脚,刘老师“唉哟”一声叫,蹲下去了。陈学文慌忙丢下镢头去扶:“刘老师,怎么了?”再一看,刘老师的脚鲜血直流,脚背顿时肿起一块。陈学文说:“肯定是我啄起的石片打伤的,对不起,对不起。”刘老师说:“没啥,没啥。”同学们都围拢来了。谭碧芝说:“刘老师,把皮鞋脱了,才好敷药。”董伯才已经找来卫校医包扎好了,可皮鞋是不能穿了。刘真老师见陈学文穿的布草鞋,说:“你的脚和我的差不多,我们换鞋穿吧。”陈学文立即脱下自己的草鞋放在刘老师的脚下说:“刘老师,你穿就是了,我哪有资格穿皮鞋,我打惯了光脚板,没关系的。”于是陈学文就光着脚板干活。刘真老师,就穿着草鞋,跛着脚,参加劳动。

在这里劳动,早晨,大家就到河边洗脸,男生女生,都蹲在河边,看山峦树木,在水中的倒影;毛巾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晚上,等月亮升起之后,男生们才到河边,洗脸洗脚。看见月亮的辉光映在水面,朦朦胧胧,同学们便情不自禁,唱起歌来。有的同学还吹起了口琴、短笛。女生们要等男生都走光了,才到河边洗脸洗脚。古老的雷畅故居,在月光之下,有了仙宫的味道。

劳动结束之后,刘真老师把陈学文叫到宿舍里,说:“谢谢你的布草鞋,我的脚好了,你的草鞋也穿坏了,我赔你五角钱。”刘真老师把钱放到陈学文手里,陈学文也没有想到要说什么,接过钱,装在衣兜里,就走了。

这天,又轮到廖文刚这个组搞卫生,他和黄芙蓉、温兴忠、范友三在后面擦窗子,他们看见那株枇杷树上的枇杷,已经成熟,满树子黄澄澄的,远远的就能闻见一股清香。廖文刚家的房子背后也有一棵枇杷树,但长得高不可攀,每年都只能由大人用很长的搭钩去摘取。房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吃到几个,味道又香又甜。13岁的廖文刚,也把这树子当成他家的了,况且这树子又不甚高,爬上树,就能摘着,不像自己家那根枇杷树,小孩儿家只能望树兴叹。他竟然爬上树去,摘下来,扔给同学们吃。“嘿,真甜!”教室里的同学听见了,都争着来抢来摘,一会儿功夫,树上的枇杷,就全进了同学们的肚子里,留下一地的枇杷核,廖文刚还没有忘打扫战场,讲卫生,他是记牢了的。同学们吃了枇杷都很高兴,有同学还在策划明天下午开辟别的战场。

上晚自习的时候,刘真老师走进教室来了,他板着脸问:“是哪个把枇杷摘来吃了?”廖文刚站起来说:“是我。”刘老师看了廖文刚一眼,眼睛含着泪水:“你一个人吃得完吗?还有谁?都站起来!”教室里一下站起来二十几个同学。刘老师说:“都坐下,都怪我,我没有把你们教育好……”刘老师哽咽着,流下泪来。廖文刚急得赶忙说:“刘老师,不要哭,不要哭,是我不对,我把枇杷树想成是我家的了,我一定改!我以后一定不给老师丢脸,我一个人赔!”刘老师擦干眼泪说:“学校有很多果树,女生院旁边还有香蕉,每年成熟后,这些水果,学校都要分给老师、同学们吃。这是集体的财产,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动它。怪我没有给你们讲,怪我,怪我……”刘老师又哭了。廖文刚也哭了,他说:“刘老师,我错了,我赔!”刘老师说:“以后,不准再犯这样的错误!尤其廖文刚,你要带好的头!”廖文刚说:“刘老师,我记住了!”全班同学都低下了头,不少同学都哭了。

廖文刚回家去给母亲说了自己和同学分吃枇杷,犯了错误要赔的事,他母亲听了,淡淡一笑,说:“你没有一个人吃,还不算最坏。老师批评了你一顿没有?”廖文刚说:“没有,刘老师哭了。说‘怪我,怪我,怪我没有给你们讲。”白翼坤说:“你们的刘老师真好,要是遇见鸡屎肚皮的老师,还会不把你当成眼中钉,骂得你不晓得东西南北!以后做事要动脑筋,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人看见,有没有人知道,都不能动。自己吃,给别人吃,都不对。因为不是你的,你没有这个权力。”他母亲教育了他几句后,给了他5元钱,要他拿到学校去赔偿。向刘老师道歉。廖文刚回到学校,找到刘老师,说:“刘老师,我错了,向你道歉,我赔。妈妈给了我5元钱,够不够?”廖文刚向刘老师深深鞠了一躬,把五元钱,摊在手心里,递给刘老师。刘老师并不接钱,说:“这件事,我在班上讲了,责任在我,我没有在班上讲过这件事,但你要吸取教训。几元钱,你家里赔得起,要是很贵重的,几百几千,怎么办?我向学校检讨,要赔,就我赔。”廖文刚还是把手伸起,要把钱给刘老师。刘老师说:“钱,你拿回去,还给你妈妈。你们家也不富裕,我每个月都有工资。”廖文刚又向刘老师敬了一个礼说:“谢谢刘老师,我记住了。”

归宿假,廖文刚又回到家里,把钱还给母亲,并讲了刘真老师说的话。白翼坤听了,睁大了昏黄的眼睛,说:“你能遇见这么好的老师,是你的幸运。你要学习刘老师,不诿过、敢负责的品质。你摘学校的枇杷,这件事,可以说小,也可以说大,可以大到影响你一辈子。刘老师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仅说明了他的胸襟,还说明刘老师对你的爱护,你一定要对得起刘老师!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不只是五元钱的问题,是对你的爱护,可不只是一滴水啊,你明白不?”廖文刚说:“我懂了,我要给刘老师争光,给妈妈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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