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无处可逃
夜深了。
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给京都的夜色平添了几分凉意。
寂静无人的街巷,一阵马蹄声掠过,哒哒的敲击着青石砖,溅起阵阵水花。
最前方,穿着墨色劲装的女子忽而勒紧缰绳,马旋即停下。
“大人,怎么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属下见她停下,也勒停了马,疑惑的问出声。
贺冬握着缰绳,抬眸望向长街尽头。
即便是别处昏暗僻静,但落夜之后的春风不渡,依然是灯火辉煌,竹音靡靡。
窗檐下的雨滴缓慢的垂落在地面,里外的割裂感愈发明显。
贺冬摘了斗笠,翻身下马,把身后的包裹丢给属下,沉声道,“等我两刻钟。”
下一瞬。
那道墨色身影迅速攀上房檐,渐渐融入了夜色之中。
属下抱着包裹,看着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的烈马,顶着蒙蒙细雨。
面面相觑。
不是说……陛下急令吗?
……大人她怎么还有空去春风不渡?
“公子,刚鸨父过来传话了,说暖梨阁那边有贵人点了您。”
长离走到琴架前,抱起常用的那尾琴,看向窗外廊下站着的西妩。
他正歪斜的靠着柱子,手里抱着只猫。
一袭红袍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如绸缎般丝滑的墨发简单的挽起。
妩媚风流的桃花眼慵懒的打量着墙角被雨淋过的海棠,那张昳丽的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月泠这回怎么不去了?”
“公子,那贵人可是下了百两,指明了要听第一花魁奏曲,隔壁倒是想顶您的位置,但也没这么容易就忽悠了去。”
还未见人就先砸了百两,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西妩顿了下,“哪里的贵人?”
“好像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幺女,还有几个官家贵女跟着,再细的,小人也没敢问了。”
西妩掩下眸底深深的厌倦,“知道了,你先抱着琴过去,我换身衣服便去。”
长离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公子的脾性也是越来越难捉摸了。
不过公子既得了春意浓的魁首,如今闻名大乾,脾气大些也无妨,那些贵人还愿意争着抢着撒钱呢。
西妩拉过肩上的衣服,抱着猫走到墙角,想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花。
忽然感觉到原本飘落在头上的雨丝,无端被什么阻隔了。
他微微一愣,转过身看去。
贺冬握着一把伞,立在他身后。
西妩潋滟的眸色微颤,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怠懒姿丽的模样。
他嘴唇微翘,音调也带着些许撩人的意味,“真难得,贺小姐……今日得空来奴家这儿了?”
贺冬握住他的手,把手里的油纸伞递过去。
那双深沉的墨眸直望着他,一瞬不动。
轻轻动了动唇。
“看猫。”
看猫?
西妩垂下眼眸,这猫也是她强硬塞过来的,怎么,又怕他这地方会委屈了她的猫么?
“呵……若嫌奴家养的不好,贺小姐又何必把您金贵的猫养在奴家这种脂粉地?”
贺冬皱了皱眉,没有答他阴阳怪气的这句话。
只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海棠,捧在他面前,沉声问道,“你喜欢这个?下回给你带。”
听闻江陵的海棠花最是妩媚多情。
比京都的好看多了。
……她并未否认。
西妩眸色黯了黯,“不必了,贺小姐有正经事忙,还是少在这种胭脂巷里流连,这花媚俗,也算不得什么名贵品种……奴家还有客人,先告辞了。”
说着便把伞还了回去。
贺冬眼眸微沉,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近。
“放手。”西妩有些难受的蹙起眉,却不见她松力道。
“不放。”
贺冬缓缓眯起眼睛,温热的吐息均匀的落在他的耳畔。
勾得他有些痒。
她低沉的语调,像是沾满腥味的长钩,又似惹人沉沦的罂粟。
“西妩,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自称奴家,今天见,却要几次三番堵我,你最近究竟在闹什么脾气?”
这人寻常时候不显山露水,欺身逼近时,连气息都散发着几分威胁。
她是惯常掌控着别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冷漠、狠戾又危险。
西妩抬起眸,桃花眼里带着一丝讽意,有些自嘲自轻的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跟猫儿狗儿一样?高兴时便可以来逗弄一番,厌烦了便会长久不出现,偶尔落下只言片语,便随意可扔到一旁?”
贺冬从未见过西妩如此生动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怔愣。
这样的神态,倒是像极了被惹怒炸毛的小猫儿。
婵奴:猫猫惶恐。
西妩瞪道,“贺冬!”
贺冬低低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手腕,指尖继续往上探,钳住他的掌心。
在西妩疑惑不解又气恼的眼神下,她弯了弯嘴唇,缓缓贴近,像是蛊惑般的沉声问道,“……这么生气,你喜欢我吗?”
西妩:……好气。
简直就是问东她答西。
西妩恼羞成怒的踩了一脚她的靴子,骄矜的冷哼了一声。
“下次来把你的猫拿走。”
见他并不否认,贺冬脸上的笑意愈发张狂。
她甩开伞,一把拉过转身欲走的西妩,摁住他的后颈。
直白的、果断的。
吻上了他的唇。
西妩浑身僵硬,瞬间睁大眼睛。
贺冬咬了咬他的唇瓣,嗓音略带沙哑,有几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这就要南下办差,短则六七日,长则半月……阿妩,下次来,我给你带花。”
西妩原本还想用力推开然后再痛骂两句,听到她的解释,神色有了几分动摇。
“那你……还只是来看猫的吗?”
贺冬捧着他的脸,冷峻的脸上荡开一抹笑意,一字一句的沉声道,“猫是你的,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我看的,从来都只有你。”
西妩勾了勾唇,他其实很喜欢贺冬看他的眼神。
无比的专注,心无旁骛。
也是因为这样的眼神,他原本想要尘封的心,一点点摇摆。
明知道这个人很危险,明知道情之一途,于他这等人而言是奢望。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抓紧这道光。
即便奋不顾身到最后……可能依旧是一场空。
西妩靠在她的肩上,笑意带着浅浅的哀伤。
“那我等你。”
“不会让你等太久。”
这次南下,办差之余,顺便把陈年旧事的那桩口头婚约给毁了。
然后就找老子娘过来提亲。
虽然西妩的身份有些棘手,但是她堂堂鸾卫副指挥使,明的不成就来暗的。
回家少不得挨几顿打,但是她皮糙肉厚的,就老子娘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阵仗,倒也没啥事。
对了,她得抽空想下定亲都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
嘶,一想这些麻烦事儿就头疼。
还是给老顾去信一封,把她先前大婚时那些条陈都列好给她得了。
贺冬只是短暂停留,便又匆匆离开了。
就连此处唯一的那份暖意也一并带走了。
西妩摸了摸有些单薄的衣裳,方才还恍然不觉,如今竟觉得有些冷了。
他孤零零的站在海棠花里,感觉四下又沉寂了下来,低头看了眼怀里酣睡的猫。
白白的猫毛里藏了一捧贺冬捡起来的落花。
西妩笑了笑,抚摸了下猫毛,捡起一朵海棠花。
极致的温婉与柔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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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下。
顾凉看着字条上的消息,微微沉了眸。
陛下同意了司天台的方案,也答应了李景霂提前审理云州案的请求。
事情进展得有些意外的顺利。
那么……
是不是说明。
之前那些胆大妄为的猜测似乎都也找到了佐证。
青岚端着一碗养胃汤,掀开帘子走近,看清她手里拿着的字条,微微蹙起眉,柔声问到,“妻主……是准备釜底抽薪?”
顾凉微微一笑。
果然唯有阿岚,能一眼看穿她的意图。
“是。”
她接过汤碗,拉着青岚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这一次,我定让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