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司徒王允说貂蝉

蒯良出来说：“现今孙坚已经死了，江东没有主人。孙坚的儿子们都还年幼，不能处理事务。可以趁这个他们虚弱的时候，火速进军，江东可以一举获得。如果归还尸体给孙策，让他回到南郡，养足力量，会成为荆州的祸患啊。”刘表说：“我有黄祖在他们营中，怎么忍心抛弃他呢？”蒯良说：“舍弃一个没有谋略的人，而获取万里的土地，这才是大丈夫该做的事。”刘表说：“我和黄祖是心腹之交，舍弃他是不道义的。”于是送桓楷回营，约定用尸体换回黄祖。黄祖得以返回。

孙策迎接灵柩，带着孝回到军队，两边停止作战，回到江东。守孝完毕后，将父亲安葬在曲阿的平原上。孙策辞别坟墓，率领军队居住在江都，招揽贤才，接纳士人，委屈自己对待他人，因此四方有才能和品德的人，渐渐地前来投靠他。

却说董卓在长安，听说孙坚已经死了，就说：“我心中的大患去除了一个啊。”询问孙坚儿子的年纪，回答说：“十七岁。”董卓说：“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从这以后董卓自己号称“尚父”，出入超越天子的仪仗规格。封他的弟弟董旻为左将军、鄠侯；他哥哥的儿子董璜为侍中，总管禁军。不管宗族里的长辈晚辈，都封为列侯；男女在怀抱中的，就用金印紫绶的爵位给予他们。派遣二十五万民夫修筑郿坞，和长安城的规模一样高一样厚，周长九里。郿坞距离长安二百六十里。郿坞里建造宫殿、仓库，囤积了够吃二十年的粮食。挑选民间年龄在二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美貌女子八百人，充当婢女姬妾。郿坞内堆积的金银玉器、彩色丝帛、珍珠，多得不知道具体数量。董卓常常说：“我要是事情成功了，就会雄踞天下；要是不成功，守着这里也足够养老了。”中央的公卿大臣只要看到董卓出行，都在车下拜见。朝廷里原来的大臣官员，全部都被任用。这是因为蔡邕的推荐。

忽然有一天，御史中丞皇甫嵩在董卓的车下拜见。董卓说：“皇甫义真，你今天服我吗？”皇甫嵩回答说：“怎么知道明公您能达到今天这样的地位！”董卓说：“鸿鹄本来就有远大的志向，只是燕雀自己不知道罢了。”皇甫嵩说：“昔日我和明公都是鸿鹄，没想到明公变成了凤凰罢了。”董卓大笑说：“义真害怕我吗？”皇甫嵩说：“明公凭借德行辅佐朝廷，大度刚刚到来，谁不尊敬呢？您施行残酷的法律和严厉的刑罚，天下人都害怕，难道只有我皇甫嵩吗？”董卓又笑了。

董卓的家属都在郿坞，有的人半个月回来一次，有的人一个月回来一次，公卿大臣都在横门外拜见。在路上设置帐幔，董卓经常和公卿们聚在一起饮酒。一天，从北地招安来的投降士兵几百人到来，董卓走出横门，百官都来送行。董卓留他们宴饮，却将这几百个投降士兵，在座位前有的砍断他们的手脚，有的凿掉他们的眼睛，有的割掉他们的舌头，有的用大锅煮他们。这些人都还没有死，在酒桌和几案前反复挣扎求生。百官吓得发抖筷子都掉了，董卓却吃喝谈笑自如。百官告辞散去，董卓说：“我杀的是有坏心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几天前，太史院禀报董卓说：“有黑色的气直冲天空，大臣有灾祸。”董卓在中央朝廷大会百官，让他们分坐两行。酒喝到几轮的时候，吕布直接进入，在董卓耳边说了没几句话，董卓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命令吕布在筵席上揪住司空张温下堂。百官脸色都变了。董卓说：“太史昨天说大臣有灾祸，原来应在这个人身上。”没过多久，侍从用一个红盘子托着张温的头进献上来。董卓让吕布劝酒，在每个人面前把那颗头展示过去。百官吓得魂飞魄散，都不敢相互看。董卓笑着说：“诸位不要惊慌。张温勾结袁术，想要谋害我，因而派人送信来，却错误地送到了我儿子奉先那里。所以斩杀了他，并且诛灭他的三族。你们要是对我孝顺，我不会害你们。我是上天保佑的人，害我的人必定失败。”众官员只是唯唯诺诺罢了。当晚都散去了。

司徒王允回到府中，思考今天宴席间发生的事情，坐立不安，拄着拐杖走出后园，仰望着天空流泪，沉思着站在荼蘼架旁。忽然听到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王允悄悄走过去偷看，原来是府中的歌舞美人貂蝉。这女子自幼被选入府中充当乐女，王允见她聪明，教她歌舞弹奏，她一通百通，各种流派和技艺，没有不知道的。她容貌倾城，正当十八岁，王允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这天夜里，王允听了很久，喝道：“贱人是有私情吗？”貂蝉严肃地跪在王允面前，回答说：“贱妾怎么敢有私情！”王允说：“你要是没有私情，为什么深夜在这里长叹？”貂蝉说：“请让我说出肺腑之言。”王允说：“你不要隐瞒，应当如实告诉我。”貂蝉说：“妾这卑微的身躯，自幼承蒙大人恩养，训练学习歌舞，不曾把妾当作婢女看待，而是当作亲生女儿。妾即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大人万分之一的恩情。妾见大人双眉紧锁，必定有国家大事，妾不敢询问，想为大人解忧。今晚又看见大人行动坐卧都不安宁，因此长叹，没想到被大人看见。倘若有能用到妾的地方，万死不辞。”王允用拐杖敲击地面说：“谁能想到汉朝天下却在你手中啊！跟我到画阁中来。”貂蝉跟着王允到了画阁中，王允把所有的妻妾都赶出去。王允让貂蝉在中间端坐，王允叩头就拜。貂蝉惊得摔倒，趴在地上说：“大人为什么向贱妾下拜？”王允说：“你可怜可怜汉朝天下的生灵吧！”说完，泪如泉涌。貂蝉说：“刚才妾曾说过，只要有差遣，万死不辞。”王允跪着说：“百姓有倒悬的危急，君臣有累卵的危难，只有你能救啊！”貂蝉再三拜问，王允说：“贼臣董卓将要篡位，朝廷中文武大臣没有办法。董卓有一个义子，姓吕，名布，有万夫不当之勇。我看他们二人都是沉溺于酒色的人，现在想要使用连环计，先把你许配给吕布，然后献给董卓。你在其中寻找机会，离间他们父子反目，让吕布杀了董卓，以除掉这个大恶人。重新扶持宗庙，再建立江山，都是你的功劳啊。不知道你意下如何？”貂蝉说：“妾答应大人万死不辞，希望大人安排。到了那里，妾自有办法。”王允说：“事情如果泄露，我就会被灭门啊！”貂蝉说：“大人不要忧虑。妾如果不报答大义，就死在万把利刃之下，世世代代不能再做人。”王允拜谢并秘密安排这件事。

第二天，王允家中有几颗珍藏的明珠，让工匠把它们镶嵌在一顶金冠上，派人秘密送给吕布。吕布得到后非常高兴，等到朝会结束，直接到王允的宅邸致谢。王允料到吕布一定会来，准备好了美味的菜肴、好酒和精致的水果等候。吕布到来后，王允出门迎接，把他接入后堂，让他高高在上地坐下。吕布说：“我只是相府的一名将士罢了，司徒您是朝廷的老大臣，为什么这样错爱敬待？”王允说：“如今天下没有别的英雄，只有将军您啊。我不是敬重将军的职位，而是敬重将军的才能和品德。”吕布非常高兴。王允殷勤地敬酒，口中不停地称赞董太师和吕布的德行。吕布喝到酒至半醉时，说：“我早晚也希望司徒在天子那里为我保奏。”王允说：“将军您说的不对。我只希望将军在太师面前提携我，我终生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吕布大笑并开怀畅饮。王允让左右的人退下，只留下几个侍妾来劝酒。王允说：“把孩儿叫来，给将军敬酒。”

不一会儿，两个身着青衣的丫鬟领着貂蝉到席前再次下拜。吕布问这是谁，王允说：“这是我的小女儿貂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敬将军的，应当让妻子和女儿出来相见。”貂蝉给吕布敬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吕布。王允假装醉酒说：“孩儿恳请将军痛快地多喝几杯，我们全家都要依靠将军啊。”吕布请貂蝉坐下，貂蝉要回去。王允说：“吕将军是我们家的恩人，孩儿坐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又喝了几杯酒，王允假装站立不稳，仰面大笑说：“我想把小女儿送给将军做妾，将军还肯接纳吗？”吕布跪地感谢说：“我一定会像犬马一样报答！”王允说：“早晚选一个良辰吉日，送到将军府中。”吕布欣喜至极，不断地用眼睛看貂蝉。貂蝉也用秋波传送情意。王允说：“本来想留将军住宿，但恐怕太师猜疑，实在是不敢啊。”让貂蝉回去。王允送吕布上马，吕布感谢后离去。

王允这一夜对貂蝉说：“这是天下百姓的福气啊！早晚邀请太师来，你要以歌舞侍奉他。”貂蝉答应了。

第二天，王允在朝堂上，看到董卓身旁却没有吕布，王允伏地叩拜请求说：“我想请太师您屈尊乘车骑马到我家舍下赴宴，不知您意下如何？”董卓说：“司徒是国家的大元老，既然来日有请，应当前往。”王允叩拜感谢后回到家中，各种山珍海味都准备齐全，在前厅正中间设置座位，地上铺着锦绣，里里外外都设置了帏幕。

第二天上午巳时，有人禀报说太师到了。王允穿着朝服出去迎接，再次下拜问候起居。董卓下车后，左右手持长戟的披甲士兵有一百多人，簇拥着他进入厅堂，分列在两旁，像霜雪一样。王允于是在堂下再次下拜，董卓命人扶起他，让他在旁边赐座。王允说：“太师盛大的德行崇高无比，伊尹、周公怎么能比得上呢。”董卓非常高兴。进酒享乐，王允表示敬意的情状，比对待天子还要深厚。天色渐渐晚了，董卓酒至半醉，王允请董卓进入后堂。董卓让披甲士兵不要进去。王允捧着酒杯称贺说：“我自幼很熟悉天文，夜里观察天象，汉家的气数到这里就结束了。太师的功德震撼天下，如果像舜接受尧，禹继承舜一样，正符合天心人意啊。”董卓说：“怎敢期望这个！”王允说：“‘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自古以来‘有道的取代无道的，无德的让给有德的’，难道过分吗？”董卓笑着说：“如果果然天命归于我，司徒应当成为元勋。”王允拜谢。

厅堂中点上彩色的蜡烛，只留下侍女来进酒和供应食物。王允上前说：“教坊的音乐，不足以供奉您的尊颜，我这里有家中的女子乐队，敢请为您表演吗？”董卓说：“非常感谢你的深厚情意。”王允让人放下帘栊，笙簧之声缭绕，簇拥着貂蝉在帘外跳舞。有词写道：

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按彻《梁州》连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又有诗写道：

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透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舞蹈结束后，董卓命令貂蝉走近前来。貂蝉转身进入帘内，深深地拜了一拜。董卓看到貂蝉容貌美丽，便问道：“这是什么人？”王允回答：“是歌伎貂蝉。”董卓又问：“能唱歌吗？”王允于是让貂蝉手执檀板，轻声吟唱了一曲。

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衠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

董卓不停地称赞欣赏。歌唱完后，王允让貂蝉给董卓敬酒。董卓于是端着酒杯，用亲昵的声音说：“青春年华几何呀？”貂蝉说：“贱妾年纪还不到二十岁。”董卓笑着说：“真是神仙一般的人啊！”王允再次下拜说：“老臣想要将这个女子献给太师，不知太师肯接纳吗？”董卓说：“美人赐予我，我该用什么来报答呢？”王允说：“这女子能侍奉太师，她的福分不浅啊。”董卓说：“暂且容我表示感谢。”王允说：“天色已经晚了，先准备毡车把她送到相府。”董卓起身表示感谢。

车辆已经出发，便送貂蝉先走。王允恭敬地送董卓一直到相府。董卓让王允回去，王允骑着白马，前面排列着五六个侍从。离开相府走了不到一百多步，远远看见两行红纱照亮道路，在灯影中有一个人手持方天画戟，马上坐着吕布，半醒半醉的样子，正好与王允撞见。吕布看到王允，就在马上舒展猿臂，一把揪住王允的衣襟，睁圆双眼，手抽出腰间的宝剑，指着王允说：“你既然已经把貂蝉许配给我，现在却送给太师，为何戏弄我？”说着就要挥剑砍落。王允性命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