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清明
四月初,即将迎接这个月的第一个节日是清明节。作为岭南县三大重镇之一的摇光镇比往日要热闹。
大清早,东南方向的两个城门都打开,横穿摇光镇南北的官道上车水马龙,百姓络绎不绝进城。
即使一灯给他们母子留了不少银两,但裴氏仍然坚持着每天挑担子菜进城贩卖。
杨元庆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到处张望,不停的寻找那个一大早便挑担子进城的母亲。
作为杨元庆的核心小弟,徐向农出城和他们碰头前就已经帮杨元庆留意过,此时直接拉着三人找到印象中的位置,指着那忙碌的身影道:“庆哥儿,你看,那是不是杨妈?”
裴氏面前,正站着三位看上去就不似会买菜的买主。
三人蓬头垢面,鹑衣百结,手上皆拿着根拐杖。
他们对着裴氏的菜担子翻来覆去的挑,每从担子里挑出一把菜子,总要撕下几片扔在地上,同时口中还嫌七嫌八。
“庆哥儿,快走,王瘸子来了!”
杨元庆正要上前去帮母亲驱散三个乞丐时,蔡连杰已经拉住他的手,眉头不停的朝几人右手的方向挑。
杨元庆对王瘸子一点都不怕,只是这三个同伴得顾及一下,毕竟他们经常陪自己一起旷王瘸子的课,等下要被逮到了,难免又要被修理一顿。
杨元庆回头,一看果真是王开泰,连忙带着三个小伙伴朝书院方向跑去。
王开泰早就看到杨元庆几个人,见他们跑了也没搭理,而是默默的找了个豆腐摊子要了份豆花,又点了根油条。
他就这么坐在摊边,喝着豆花配着油条,看着裴氏的摊位。
一直到那几个乞丐走后,王开泰才起身扔下了几块铜板,朝着城外军营的方向走去。
裴氏在王开泰起身的那一刻也看到了他,目光盯着王开泰的背影瞥了一眼后便扭头看向往来人群,大声吆喝道:“走过路过别错过,瞧一瞧看一看,昨夜里刚从田里摘下来的蔬菜,新鲜得很。”
对面的一个老光棍一直色眯眯的看着裴氏,听到裴氏这话,轻啐道:“你个老娘们,就知道忽悠人,这地里的菜才刚种下,哪里来得及摘。”
这话只有老光棍自己听得到,他已经惦记裴氏很久了,曾经他也曾鼓起勇气想要上去搭讪,只是人还未靠近,就被裴氏一个犀利的眼神给镇住了。
从此以后,他只敢远观,不敢近瞻。
……
城北,一间昏暗破旧的小房间内,三个衣衫破旧的乞丐围在一张四方桌旁。
“很像。”刚在裴氏摊位还后背脊柱高高隆成一座小山的老妪,此时已经挺直了腰,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放在桌子上,拿着一盏油灯对着画像从上到下照了一遍。
“没错,是裴青鸾,可以动手了。”边上的壮汉把脚边的长凳勾了过来,一脚踩在上面。
壮汉的对面坐着个老汉,后背是真有些驼,他看了二人一眼,缓缓说道:“还没找到小畜生,先别急。”
老妪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老汉指挥道:“你俩继续跟着裴青鸾。”
“那你呢?”大汉抬头看着老汉问道。
老汉想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刚好像看到了个熟人,老朽想去辨认一下。”
“不用辨认了,你没看错!”
老汉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三人顿如临大敌,连忙朝门外望去,即使被门隔着看不到外面说话人的样子。
咯吱一声,房门被人用一柄大刀从外面顶进来,一个壮汉从屋外拖着把大刀一瘸一拐走进来。
借着屋外射进来的微弱光线,老汉也看清了来人,道:“王开泰!”
一听到老汉叫出来人的名字,他身旁的两个同伴顿时脸色大变,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走进来的瘸子。
“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某。”王瘸子一脸淡然的靠在门边说道。
老汉内心的惶恐与身边两个同伴不相上下,只是没有表露出来,故作镇定的说道:“千总大名鼎鼎,老朽岂能没听过!”
“看在你听过我名字的份上,给你个选择,想怎么个死法?”王瘸子笑道。
“说实话,千总只身一人竟敢前来,老朽真心佩服!只是您好像分不清眼前的局势,呵呵!”老汉笑道。
“哈哈…”
王瘸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似的,突然大笑起来:“你这老东西,说你记性不好呢,又好像记性很好,说你记性好呢,又好像很不好。既然叫我千总了,你就应该知道,我和你们这些江湖草莽不一样。”
王瘸子扫了屋内四周一眼,说道:“这地方不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适合杀人放火!”
三人一听,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正当他们准备冲上去跟王瘸子拼命时,屋外传来一阵整齐的悉悉刷刷的跑步声。
“王开泰,你…你竟敢私自调动军队!”老汉指着王瘸子哆哆嗦嗦的喝道:“你不怕官府知道?”
王瘸子睨眼道:“看来你对我的了解不少啊,上面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这条老狗今天必须死!”
王瘸子乜了三人一眼,又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
“王爷,在丁州这四年,卑职一直遵从王爷的指示在暗中关注小少爷!这四年来,小少爷一直在前蔡村生活,从未离开过村庄半步。今年开春后,青鸾把他送到镇上上学,正如军师所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好是卑职隐身之处。
据卑职这段时间的观察,小少爷除了和王爷长得像以外,胆识、智慧、毅力皆异于常人,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近来运气也超乎常人,被龙虎山的一个老道士收作徒弟。”
王开泰是杨延年帐下四士八骑之一,原是远东军中一名总兵,在锦山一战为了救杨延年身中七刀,腿上落下病根成残疾。
以杨延年的地位,即使爱将受伤了,还是在军中给他弄了个千总的虚职,只是平日里王开泰都在杨府内,这千总的虚职没什么人知道。
这也是杨延年为何能有一帮将士为他出生入死的缘故,你若忠肝义胆,我可保你一生荣华。
王开泰刚给杨延年那封信中提到的青鸾是裴氏。
裴氏当年被赶出杨府后,杨延年把王开泰派过来丁州寻她。在得知裴青鸾怀孕后,王开泰便奉命留下,在暗中保护裴氏跟她肚中的孩子。
作为一名武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是手拿把掐的事,可暗中保护人,那就比登天还难,而且还要隔三差五的跟杨延年写信汇报,那就更难上加难了。
这么多年来,王开泰也每年只给杨延年写过一封信。
非他不愿意汇报,而是写信这件事对他来说,真他娘的技术活,堪比要自己老命。
若按王开泰以前打听到的那些信息,此时写到此处,可能得来一句小少爷傻人有傻福,幸好是今年有接触才没写出来。
两个时辰过去,王开泰头发都薅了好几把,修修改改图图叉叉,两张宣纸都快没地方下笔了。
他重新又抽来一张,拿起毛笔对着嘴哈了一口气,继续写道:‘卑职本想等小少爷适应了军中训练之后再找个机会教他武艺,既然现在有龙虎山的老道士做少爷的师傅,那卑职便不干预了。卑职今日发现京中又有人过来,那些人已被卑职原地击杀,没有惊动到少爷跟青鸾。
王爷,青鸾自生下小少爷后,落下了偏头疼,卑职让人看过大夫开给青鸾的药,比以前的用量又重了不少,看来偏头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王开泰把笔搁下,把最后写的那张往边上挪了一下,将已写好的两张宣纸又拿过来再来回读了两遍,然后叠了上去,递给身后的一个小将,问道:“小伍,帮我看看这样写可不可以?”
被王开泰唤小伍的年轻将军接过宣纸,认真读了一遍,道:“千总大人,少爷的生母您这样直呼其名会不会不合适啊?”
王开泰挠了挠头,觉得他说得对,问道:“那要叫她什么?”
“既然是少爷的母亲,那就叫夫人吧!”
“那俯里那位呢?”
“大夫人!”
王开泰迟疑道:“王爷都还没把青鸾娶过门,我们这样称呼合适吗,王爷会不会不开心…”
小伍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
王开泰想了下,又问道:“那小元庆呢?喊少爷合适吗?”
小伍认真思考一番,回道:“怪怪的!”
“怎么个怪怪?”
“卑职也说不来,反正怪怪的。”
王开泰斥道:“啥也不是!再想想!”
“那大户人家好像都叫公子。”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改,赶紧改!”王开泰额头一拍,皱眉道:“愣着干嘛?改啊!”
小伍微微一愣,道:“那个…将军…”
王开泰瞪了他一眼,怒道:“别告诉我你不识字,你会看就说明你识字,赶紧改。”
小伍被迫营业,慢慢吞吞的坐在太师椅上,提起王开泰刚才搁着一旁的朱笔哈了口气,写道:‘王爷,在丁州这四年,卑职一直遵从王爷的指示,在暗中观察元庆公子……’
王开泰站在边上瞄了一眼小伍写的字,嫌弃道:“你小子长得一表人才,这字咋比我还丑啊?”
小伍委屈道:“大人,我都说了我写不来,你非得让我写。”
王开泰占了便宜还卖乖,得意洋洋的说道:“我让你写是在锻炼你,别人我还不给他机会。”
一个时辰后,一封字体歪歪扭扭、大的大如墨斗、小的小如蝌蚪的信从摇光镇龙骧营发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