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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卖女抵债

五儿住院,花的都是嫣然的聘礼。

缪春香手里其实有些钱的,那是她多年积攒起来准备翻盖房子的。丰贵惹的那个祸事,赔了五百元,她已经所剩无几了,即使还有一点,她也实在不愿意拿出来花掉。可是五儿是她最喜欢的女儿,不能不救!不得已,她就把嫣然的聘礼拿出来,给五儿治病了。

嫣然的聘礼,当初订婚那会儿刘家给的五百元现金,已经被花得一干二净,缪春香就为难了。因为她曾经多次给嫣然承诺,要给她置办两套床上用品,现在,她拿什么给嫣然置办?

缪春香和丰云对嫣然是有亏欠感的。

嫣然没读到什么书,刚进校门不到一年,因为家里缪春香忙不过来,就让她退学回家了。先是照看丰贵丰富兄弟俩,然后是洗衣做饭挑水扫地割牛草猪草等一大堆家务活,再后来稍大些,大约十一二岁,就跟着缪春香去队里学干农活,挣工分,挣口粮。一开始干一天只挣一分两分的,后来逐渐增加,到十八岁时,嫣然什么农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终于涨到七分。最近还获得破格奖励,评上了一天八分的殊荣。

队里绝大多数成年妇女劳力,才一天七分。只有嫣然这种能挑能抬,很多方面甚至不低于男劳力的女子,巾帼英雄不让须眉,才可以破格评八分,全龙村六队不过才两三个。

男人最高分也不过才十分呢。

那时缪春香为了给嫣然鼓劲儿,就一个劲哄着她,说让她好好挣几年工分,将来出嫁时多置办一点嫁妆给她。

那时一般女孩子出嫁,都陪嫁一套床上用品,称为一铺一罩。有些还有点木制家具,镜奁箱笼。如果一点嫁妆都没有,会被婆家小看的。

可是现在,五儿一伤一医,嫣然的聘礼就没了,拿什么给嫣然置办嫁妆?

缪春香何等人也?这点小问题哪能难住她?

她有女儿,就有办法!

回家以后,就找到中间人,说她愿意抱一个女儿给易家当养女。

易家就是易树云家。

现在我们说一说易树云家的情况。

易树云是个转业军人,五十多岁,只有一个独子,叫易小军。

易树云一直在请求丰家,送一个女儿给他当女儿养,从丰家生了双胞胎那时候就说起。

在易树云十几岁的时候,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一去就是二十几年,音信全无。家里人都认为他早已死了,没想到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他告诉人们说,他被抓去部队后,先在川军部队里打日本鬼.子,后来他所属的部队打了败仗,被打散了。那时他原本想跑回家来,可是机缘巧合,就辗转到了北平傅作义部队。

易树云给村人讲过他的英雄故事。在邯郸驻守的时候,有一次火头军让他去打酱油。他拿着酱油瓶子出门,在路上碰到一个日本兵,鬼鬼祟祟的,他就知道这日本兵不是好人,在他们的驻地附近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怀好意。但他心里也害怕呀,毕竟鬼子手中有枪,他没有,只有一个酱油瓶子。他吓得浑身发抖,但想到害怕也没有用,就索性定了定心神,壮着胆子走过去。这时那鬼子兵对着一棵树,背朝他在路边撒起尿来。他就瞅准机会,忽然冲过去,拿酱油瓶子口抵住他腰部,嘴里喝道:“不许动!”那鬼子兵吓得尿都收了回去,立刻举起手来,裤子掉到了脚踝上。易树云看他的枪别在腰间,伸手把枪抽了出来。现在好了,有真刀真枪在手,自然不怕了。后来易树云把那日本兵押回驻地,经审问,果然是个刺探军情的。

内战即将结束那会儿,傅作义起义,北平和平解放,易树云也就成了解放军中的一员,后来又参加志愿军,上了朝鲜战场,之后又上过其他什么什么战场。

也算是祖坟冒烟,或是命大福大,运气好,居然那么多战争都没要了他的命,活着回来了,又转业回了老家。

人是回来了,但年已四十多,也没娶到老婆,孤身一人,茕茕孑立。组织上颇为关心,让基层干部们一定要帮助成家,也算是给为国家卖过命的人一点安慰。可是哪里去找年龄匹配的未婚大姑娘?那时有一个地主家的小妾,名邓秀云,被解放出来一直没有改嫁,正居家待嫁呢。

邓秀云年轻,不到三十岁,当年也是个穷家姑娘,因那地主老财已经娶过两个老婆都不见生育,为了传宗接代,就买了穷家姑娘邓秀云,原本听算命先生说了,这邓秀云是个有福气的命格,以为娶了邓秀云能够传宗接代。可是邓秀云在地主老财家努力了好几年,也没有为他生育过一男半女。

全国一解放,提倡一夫一妻制,不允许养小妾,养小妾是封建思想,是欺压穷人,于是邓秀云被解放出来,退回娘家。

邓秀云见过世面,一般的农民她看不上眼,于是岁月蹉跎,芳华不再,转眼间已是徐娘半老,父母也为她着急。

于是,易树云就娶了这个邓秀云做老婆。

没过几个月,邓秀云生了个大胖儿子,易树云自然高兴的不得了,终于后继有人,延续香火了。

易家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但有些人背地里说,那孩子根本不是易树云的!易树云在战争中那地方受过伤,根本丧失了生育能力,那孩子是邓秀云和别人生的。

这些话没人敢当着易家人说,也就是三姑六婆们背着人家嚼嚼舌根。

易树云家条件不错。

易树云当了二十多年兵,因为没有文化,也没立过啥大的功劳,最后也没混上一官半职,退伍后也没安排个工作,仍然回了农村种地。但他有退伍军人补助,每个月好几十元,到他去世的时候,已经涨到几千元了。

易树云的老婆生完这个秤砣儿子,再也没见怀过孕。易树云也想儿女双全,看丰家孩子多女儿也多,就不断纠缠,要丰云送他一个!

有的人说,易树云哪是抱养女儿,分明是想给他儿子弄一个童养媳!

丰云也怀疑过,不想委屈自己孩子,所以一直没同意。

但缪春香却十分愿意,她一直想把依然抱给易家,可是易树云看上的是五儿。

抱五儿缪春香又不愿意,她也怕孩子到时候真沦为易家儿子的童养媳。

那易家儿子根本就是个傻子,十几岁了,还一年到头吊着两条脓鼻涕,黄酱酱的,看得人恶心。上嘴唇感染了,红彤彤一片。有人说那孩子是有病,但易家人说他们的儿子正常得很,也不寻医问药。

那易小军见人就露出嘴里参差不齐的牙齿傻笑,撒尿都不知道背着点人。这样的孩子,就算多么有钱,谁会稀罕?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易树云看上丰五儿,因为他觉得丰五儿活泼可爱,说不定能够改变他儿子的性情。

可缪春香怎么会同意把五儿送进火坑!

缪春香愿意把四儿抱给易家。一来四儿不是她亲生,她不在乎,二来易家有钱,易树云曾暗中告诉缪春香,愿意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

可是易树云很不乐意要四儿,说四儿榆木疙瘩一个,不声不响的他不喜欢。这样一来,就根本说不拢,这事就搁浅下来,一晃就几年了也没办成。

可是后来易树云改了看法。

四儿逐渐长大起来,个子也高了,皮肤也白净了,杏眼水灵灵,关键是勤快,脾气又好。

易树云觉得抱养依然也行,这姑娘看起来很能干,而且顺从,从来就没见她反对过别人,不管别人的意见怎么样,她都答应着,到时候肯定能照顾好他那傻儿子。

只是丰云就是不松口。

这一次,不知道缪春香用了什么办法,丰云居然同意了。

中间人易福云老婆领着易树云和邓秀云夫妇这就提着礼物上门来了。

易福云老婆炫耀似的一件一件拿出那些礼物,拿一件解说一番,如何的值钱,如何的珍贵。其实不过是些衣料糖果。

这也就罢了,衣料是给依然的,糖果给缪春香夫妇。

缪春香并不怎么想吃那些糖果,她关心的是那一千元,不知道他们带来没有。

她睁着那双风韵犹存的丹凤眼,悄悄打量,观察易树云和邓秀云的一举一动,看他们的衣服口袋里是否有那沉甸甸的一卷钞票。

易福云老婆凑近缪春香耳朵说:“那个已经拿来了。”

缪春香点点头,朝着姐妹们的房间喊道:“四儿!四儿!你出来!”

那时候家里其他人已经上学的上学,下地的下地,三个弟弟妹妹被缪春香支出去玩去了,只有缪春香和四儿五儿在家。

五儿是因为腿伤不能上学,躺在床上,依然是缪春香故意留下的,因为易树云夫妇要来谈事情,当然要把她留下。

五儿躺在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易家原先一直是中意她的,她也愿意。她觉得去易家就是去享福去了。易家有新衣服穿,有白米饭吃,有肉吃,有糖吃。在她看来,去易家就是去走人户,住几天不乐意了就可以回来,反正易家离得又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

现在,因为受伤,去不了易家,而这个好事居然被依然得了去。因此她越发相信,自己这一次的受伤,那一定是依然故意害的!

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一共一百张,叠起来厚厚一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缪春香双眼放光,捧着那沓纸币,蘸着口水,数了一遍又一遍!

她怕数错了,她担心会不会少了一张两张。她数了整整五遍,这才确信:确实是一百张,一张不少!

在她眼里,每一张都是那么可爱!

到这时候,她才不那么憎恨依然!庆幸自己当初收养她是多么英明的决策!

想不到!真想不到!当初那个满脸疹子皮包骨头丑陋不堪的小东西,竟然值这么多钱!

这么多钱!

缪春香觉得自己的双眼湿润了。

易树云看着丰依然。

女娃子低着头站在面前,脸微微有些发红。本来依然的皮肤就白净,这一发红,使她看起来粉嘟嘟的,漆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发梢垂在肩上。

易树云感叹,这个不起眼的四丫头,什么时候长得这样好看了,关键是,她马上要成为自己家的人了。

其实,邓秀云也更属意依然。她一再坚持,丰四儿长大后比丰五儿好看,而且丰四儿脾气好,更好驾驭。这次易树云同意要依然,应该说邓秀云起了很大作用。

“你愿意做我女儿吗?”

邓秀云轻轻拉住依然的手,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温柔慈蔼。

依然小声说:“愿意!但是,我已经和学校说好了,我明年要去上小学,你们能同意我上小学吗?”

易树云夫妇吃了一惊,之前没有人提过这个。

易树云说:“你为什么想上小学呢?你已经十几岁了,还上什么学?”

但邓秀云扯了扯易树云的衣襟,易树云就跟着邓秀云出门去了。

接着易福云老婆也看了缪春香一眼,跟了出去。

缪春香很生气,她以为事情被依然搅黄了,恨得牙痒痒的。

正在缪春香想骂依然的时候,三人又进来了。

邓秀云说:“我们同意你明年去上小学,但你要照顾好弟弟,要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爱护。”

易树云也说:“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做好你的本分,让你上学不成问题。”

易家把过继仪式办得很隆重。

家里摆了酒席,几十桌。因为是转业军人家里办事嘛,亲戚朋友都来了,十里八乡不沾亲不带故的,也有人来捧场。连大队和镇上相关领导也来了些。

这些领导们可是十年八年都不会来一次龙凤湖的呢。

因此,也许依然倒应该感谢母亲,终于让她做了一回主角,风光了一回,也让她的上学梦想得以实现。

仪式简单而隆重。

依然在丰家换了易家带来的新衣裳,由易树云亲自背回易家去。

因为不是娶媳妇,而是过继女儿,当然不坐滑竿不坐轿,本来应该是抱回去,但依然已经十二岁!十二岁的女孩已经是个半大姑娘家了,而且依然的个子少说也有1.5米了,抱是没法抱的,所以只能背回去。

到了易家,就是拜祖宗牌位。易家族长在祖宗牌位上了香,易树云在牌位下磕头,然后是依然磕头,这就算易家女儿了。

依然也更名为易依然。

那时有个小插曲,易家儿子易小军看见父亲磕头,依然也磕头,觉得好玩,满脸鼻涕拉洒地跑过来也要磕头,被他母亲一把扯起来,拉到一边。

这一幕引得人们窃窃私语,议论了一会儿。

晚上,客人散去以后,易母带着依然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

那房间在厨房的旁边,越过厨房就是猪圈和牛栏。至于为什么这样安排,明眼人一看就知,只是不说破罢了。

这天晚上,依然一个人住在那间房里,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住一间房。

那张床是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据说是当初从地主家里抬出来的,原来属于地主的正妻,是她陪嫁的。

地主婆据说是因为不生育,遭到地主嫌弃,后来被地主的二太太毒死在那张床上。据说,那张床上还死过些什么人,反正很瘆人的。打倒地主分家产的时候,邓秀云最是活跃,声泪俱下地控诉地主家对她极尽虐待的事情,搞得群众义愤填膺,不断地向那个勾腰驼背的老头扔烂菜臭鸡蛋。然后大家同情邓秀云,为了补偿她,就把地主婆的精美宁波床分给她了。

可是据说后来邓秀云睡在那张床上,不是半夜三更被呻吟声吵醒,就是梦见七窍流血的死人压在她身上!有时候,那张床甚至旋转起来,一会儿立着,一会儿倒下,还滴溜溜打圈圈。让她感觉不是她睡在床上,而是床压在她身上。要不就是半夜起床方便以后,根本找不到回房间的方向。

反正恐怖得很。

邓秀云就根本不敢睡在那张床上!

这样,那张床就成了鸡骨头,吃起来没味道,扔了又可惜。于是就把它放到厨房旁边的空房间里,用铁锁锁着门。

平时那个房间根本就没有人进去,一年到头365天都锁着门,好像根本不存在那个房间似的。

现在依然来了,自然得给她一间房住,易家也没有了别的房间,总不能安排她和儿子易小军一起住吧,毕竟现在她还是易家的女儿,不是易家的媳妇!

于是,邓秀云在前一天就让易小军给她壮胆,提前进去,把那房间里厚厚的灰尘打扫了一下,又拿了一套新的被褥枕头蚊帐等布置起来。

这样一布置,那房间看起来很不错!尤其是那张床,让客人们赞不绝口。

这就算是依然的闺房了。

依然长这么大,不,甚至姐姐嫣然,长这么大,都快二十岁了,都从没有过自己的空间,她们其实都羡慕别人家女儿有独立空间,想不到依然就有了,这让丰家孩子们都羡慕不已。

乡亲们看易家给依然住这么好的房间,睡这么高档精美的床,都说这孩子落进福窝了。

因为这是第一天,临睡前,邓秀云进来打了个招呼,她的傻儿子跟在她身边,不断地吸溜鼻涕,一双小眼睛如同老鼠眼一样,滴溜溜地打量依然房里的一切。

依然总觉得,木板门后面,好像还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易家母子俩打完招呼就出去了,临出门,易母再次说,早些睡,明天早上早点起床做早饭。

夜深了,依然坐在床前的踏板上,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依然仔细观察自己的新居。

床上的白纱蚊帐低垂着,蓝色的床单显得有些窄小,褥子露了些,蓝底带小红花的被子叠着,放在床里面。枕头也是蓝色的。

这一切在今天看来,是多么简陋,可是那个年代,已经非常奢华了。

在丰家,床上甚至连褥子都没有,铺的是稻草,被子又窄又短又硬,像铁板似的,蚊帐呢,也是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灰不灰蓝不蓝,还差那么一段才能垂到床上,夏天根本挡不住蚊子,姐妹们早上起来身上满是包。

看到这些,依然心想易家对自己还是好的。

只是西墙上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她现在还没有弄清窗口外面对着哪里。

那个窗口很小,比她们在丰家住的那房间的窗口还小,估计一个小孩子勉强可以爬进来或者爬出去。

窗口看起来黑洞洞的,像什么东西张开的嘴,似乎要吞掉点什么!

想到这儿,依然起身,拿一张木凳去,卡在那窗口上。不知道她做这一切出于什么目的,难道是想增加安全感?只不知道她都能轻易放上去的木凳,如果是坏人来了,那坏人可不可以轻易地就拿下来?

反正那天晚上,依然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就算她拴了木门,卡住了小窗洞,她还是不敢合眼!

尽管她还不知道那张床的故事,她已经怕得要命了!

后来,毅力在困意面前落荒而逃,依然到底还是睡着了,就趴在床前的踏板上。

那天晚上,季节时值隆冬,窗外寒风呼啸,大概有什么树啊,竹啊,禁不住大自然的威压,卡啦啦断折了。

一阵阵寒风不时从窗洞灌进来,刺骨一般的寒意,也没能让依然苏醒过来。

她太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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