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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家贼难防

依然刚把头伸进窗洞,准备钻出,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依然吃了一惊,从凳子上跌下来,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接着就传来敲门声,易树云在门外喊:“依然,你还没有睡啊?”

依然从凳子上掉下时,脑袋还没来得及从窗洞退回来,脖子在窗台上别了一下,这时痛得她眼泪直流。

但她不敢哭,忍着剧痛回答易树云道:“我在写作业呢,写完就睡。”

易树云就信了,依然爱学习,成绩很好,这是真的,每天放学回来家务很多,这也是真的,有什么不该信的呢?于是说:“那你抓紧点,早点写完睡了,明天还上学呢。”

“哦,好的,”依然答应着,听易树云脚步声渐渐远去,就又重新钻出去。

窗洞很小,幸亏依然身子单弱,挤了挤,总算让她钻了出去。

她轻轻跳下去,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又是一吓,屏息敛声地听了听,四周一片寂静。

易树云夫妇的房间在正房堂屋旁边,易小军的房间挨着易树云夫妇,离她的房间都较远,如果他们睡着了,她这边有点轻微动静,是听不到的。

依然心头突突乱跳,她伸手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她找到那个花布口袋,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柴堆下,找到了那个手巾包。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把米倒进花布口袋里。她特别小心,生怕弄一粒两粒到地上,那样就可能被邓秀云发现。

依然揣着那只装有一合米的花布袋,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

稻田里的秧苗才插不久,刚成活,还没有封水,冷浸浸的水中反射着星光。依然借着微弱的星光走在田埂上。

田埂上倒是很干净,插秧之前,一般都会清除干净田埂和田壁上的杂草,以免它们和秧苗争夺阳光和养分,就像缪春香努力要把依然清除出去,以免她和自己孩子争夺口粮是一个道理。

夜露很重,依然刚走过两根田坎,就感觉自己头发湿湿的。

她加快脚步,来到一段位于山坡的大路上,大路旁边有一个树丛,树下也长满荒草,依然觉得这里很隐蔽,就急忙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急急忙忙地掏出那个口袋,把它藏在草丛中,然后转身就走。

她加紧脚步,原路返回。

来到窗下,踩在柴捆上,还是从窗洞里钻回屋里。

夜已经很深了,依然怕耽误第二天起床,立刻爬上床去,闭上眼睛就睡了。

那天晚上,依然做了梦,她梦见自己躺在妈妈怀里,很舒服很舒服,妈妈哼着熟悉的小曲,哄她入睡。

醒来后,她蓦然发现,那个妈妈原来是缪春香!

依然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反复梦到缪春香?

自从来到易家,依然做过很多次关于母亲的梦,每次梦见的,都是缪春香,一次也没有梦见过邓秀云。依然自己明白,在她内心深处,缪春香才是她的妈妈,邓秀云永远不是!

第二天上学路上,依然找了个机会,给五儿说,姨妈找她要的东西,在某处某处。

五儿说了声“谢谢”,装着没事一样走了。

这还是五儿这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对依然说谢谢。以前在丰家,依然为她洗衣服整理床铺打洗脸水洗脚水,不知付出过多少,也从未换来一声谢谢。

缪春香顺利地拿到了那一袋米,给孩子们煮了粥。

那个春天,一直到初夏,依然就用这样的方法,给丰家送了很多救命米。

依然内心很愧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易家人,易家给自己吃穿,他们抱养自己,不过是希望有一个女儿,自己来了以后,养父养母也是给足了爱,还送自己上学,当初还花那么多钱,自己却吃里扒外,心向着丰家,有时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人!为此,每顿饭她都吃得极少。这样,她就觉得丰家弟弟妹妹们吃的,是她节约出来的,她心里就平衡一点,安心一点。

缪春香的危机,不是依然给的那点米可以解决的,为了度过难关,缪春香想尽了一切办法,刚开始是偷偷砍队里的树,扛到镇上去卖了买粮,后来实在没法,就带着孩子们出去偷生产队即将成熟的粮食。

有一天,缪春香从豌豆地边经过,看见成熟的豆荚挂在豆杆上,一个个鼓鼓胀胀,饱饱满满,像一张张微笑的嘴巴,充满了诱惑。缪春香实在没忍住,就摘了几把,放到牛草背篓里。

回家剥出来,居然有大半碗,缪春香看着这点豌豆,内心里激动万分。

晚饭过后,等夜深人静,缪春香就带着五儿,九儿,还有丰茂,出去摘豆荚。

孩子们手脚灵便,一会儿就能摘回一大包。他们也不贪心,够第二天吃的了就回去了。

吃完豌豆,紧接着是蚕豆、小麦、玉米、土豆、水稻,缪春香如法炮制,天天带着孩子们出去,总能弄回第二天的粮食。

这是不是盗窃行为?那是肯定的,毫无疑问。

但是,一个母亲,为了养活自己的儿女,这样不择手段,是否是应该谅解的理由?

有人说,那些年,在龙凤湖,像缪春香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很普遍,甚至可以说很正常。

大家都知道彼此在干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有时候,这些小偷甚至能在地里偶遇,缪春香甚至偶遇过肖队长!

有人说,难道他们不怕带坏孩子们吗?那答案是:不知道。

也许,有的孩子会被带坏,有的不会,反正,那一代孩子长大后,并非全都是贼,他们许多人都很善良正直。

只是,缪春香让依然偷盗易家的粮食救济他们,这让易依然彻底陷入了困境。

易依然半夜钻窗洞给缪春香送米,就这样钻进钻出,毫无纰漏,大约半个月以后,距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死了一个老人,新坟就在易家后面的山坡上。

依然从来就特别胆小。孩子们小时候不听话,缪春香总是讲鬼故事吓唬他们,小孩子们是又害怕又好奇,越害怕越好奇,那鬼故事听得多了,就信以为真。依然特别怕坟墓怕鬼,尤其是热碌碌的新坟墓新鬼。所以她晚上就不敢出去了。

以前,依然基本上隔一天送一次米,缪春香就能用这米蒸一碗米饭,给丰茂丰盛和九儿一人分一点,有时也给五儿分一点,那时候水稻刚插秧离成熟还早呢,这三个孩子吃野菜杂粮根本吃不饱,他们营养不良,脸色变成黄里带青,眼皮浮肿,眼神呆滞,头发干枯,有了依然送的米以后,才稍微好点。

这样看来,这位老人死得真不是时候!

缪春香一连去了几次小树丛都扑了空,心里疑心依然是否不再帮忙,很是生气。

丰云看着家里的情形,也着急生气。他就埋怨缪春香,不该忙着建房,不该建那么宽,建那么好,导致花销远远超出预算,让丰家陷入困境。

“你慌啥?你就不能等丰贵丰富毕业了再建吗?这都是你不听我的!”

缪春香一听丰云这样说就更生气了,骂丰云不理事,也不出去给村民治病挣钱,一天天地游手好闲,背个药箱吊儿郎当,不知忙的啥玩意?

丰云说:“给人治病那得别人来找啊!再说,医生治病是救死扶伤,是积德,目的不是挣钱!别人又没有生病,怎么会找人治病?再说,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手头都紧,有了病人家也不找人治,有些治了也没钱给,赊着账呢。”

缪春香就祈求菩萨让龙凤湖村民多生病,生重病!

这人穷疯了,大概思维也是奇葩的!

接着,缪春香又抱怨丰云没本事不该生那么多孩子,“自己一窝一窝的生,还不知足,还捡些野种回来!养那么多年也是白养!”

又骂丰云不该反对她建房。

“不建房?不建房你拿啥条件给你儿子说老婆?你那丰贵丰富都十八九了你看看有媒人上门没?讨不到老婆绝了你丰家的后你活该!”

丰云向来怕老婆,见她越说越过分,怕她拿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胡搅蛮缠,只好闭嘴。

可是菩萨们好像并不听缪春香的,丰云已经一月有余没挣到钱了。

日子还得过下去,缪春香就还是往依然身上打主意。

缪春香就让五儿丰沛然瞅机会问易依然,为啥不给了?

依然其实已经弄出好几斤米了,只是她害怕,晚上不敢出来。

五儿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嗨呀,你真是胆小鬼!人死如泥,这是爸爸说的,哪有鬼!要不,你不会白天送啊?”

依然说白天怕被发现。

五儿说:“要不这样吧,你放到书包里,上学路上给我!”

依然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易小军每天跟着一路,有时还翻她书包,肯定发现。”

五儿不耐烦地说:“你真麻烦!要不这样吧,你晚饭过后瞅一个时间溜出来,我们在湖边汇合,你再给我。你妈不会跟着你吧?反正湖边又不是去我家的路,易家人应该不会怀疑。”

依然禁不住都要赞赏五儿足智多谋了,只有她才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

那天晚上,依然把自己这段时间匀出来的两三斤米,装在花布袋里,偷偷去湖边给了五儿。

依然自己还以为没有人知道呢,其实,她的行为早已引起了易家人的怀疑。

邓秀云已经发现米缸里的米减少得太快,还告诉过易树云,无奈易树云不信,还骂她疑神疑鬼,是不是大太太二太太附身,疯了?

邓秀云发现依然和沛然经常在湖边一起玩。

易依然和丰沛然姐妹不和,龙村六队的许多社员都知道,丰沛然也从不避讳,当着谁的面都在说她讨厌易依然,恨死易依然,她们怎么会忽然间姐妹情深,形影不离呢?

邓秀云还有许多发现,比如,她的那个花布口袋这段时间不见了,比如,她曾经发现依然房间窗口下的柴捆上,有许多脚印。

总之,邓秀云已经发现,依然不正常!

起初她怀疑依然是不是像以前人们传说的那样,和队里的某个小白脸勾勾搭搭,可是她仔细观察以后,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韩侨生走后,除了易小军,依然基本上不理任何男孩子,包括她丰家的那些哥哥弟弟。

邓秀云对丰沛然说:“以前有人常说你和依然关系不好,你们好些了吗?我倒希望你们好好相处,毕竟你们以前是亲姐妹。”

丰沛然不知道邓秀云留着坑,没好气地说:“我和她好啥?她那么讨厌,处处和我作对!谁和她好?”

邓秀云说:“我不信,你们不好怎么经常一起玩呢?我昨晚还看见你们两个在湖边一起玩呢。”

其实,那时邓秀云还不知道依然偷她米的事情,只是看她们鬼鬼祟祟的,总觉得这两姐妹在搞啥阴谋。

丰沛然一听,以为邓秀云发现了她们的秘密,红了脸,更加没好气地说:“我懒得理你!”

邓秀云看缪春香剁好了咸青菜,把锅里的稀饭舀进陶缸里,刷干净了铁锅,准备炒菜。邓秀云就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和缪春香闲扯,一边坐到灶堂前,帮她加柴,还嘴里说着,依然可能也煮好饭了,她也要回去吃饭了。

邓秀云语气中明显地有些优越感。

缪春香心里很不高兴,不过她还是颇有涵养,一点也没有露出来,反而高兴地说:“哎呀!她大婶,来都来了,还回去吃啥!你和小军都别走了,就在这里将就吃点!只是我们伙食不好,就全当给你换个口味!”

邓秀云还没有套出五儿的话,她来的目的就是想再找机会套五儿,她们姐妹俩晚上去湖边究竟干啥,于是就顺水推舟说:“哎呀!她姨妈,你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缪春香笑着说:“亲戚处,说啥不好意思的话,我们又没有吃啥,随茶便饭,将就吃点垫着,我们正好可以聊聊天不是?”

吃饭时,缪春香还特意把邓秀云让到靠墙边,那是上座,是珍贵的客人或长辈坐的位置。

邓秀云喝着稀饭,无意间一抬头忽然看到,灶台的角落里,一只搪瓷盆的旁边,露出一角花布,看那花色,很像自己家的那个花布口袋!

邓秀云就装着去灶台盛饭,就近看了一下,不是自己那个花布口袋是啥!

邓秀云不明白自己的东西怎么在丰家,想问又怕出错,就悄悄伸手摸了摸,上面居然米灰!

很显然这个花布口袋刚装过米,联想到昨晚依然出去过,好久才回来,加上米缸的问题,邓秀云好像啥都明白了。

邓秀云很想拿起口袋,问缪春香自家口袋为啥在这里,想一想又忍着了,俗话说“捉奸拿双捉贼拿脏”,又没有现场拿住他们,要是人家不承认咋办?

邓秀云就不动声色,佯装啥事没有,盛了半碗稀饭回来,还倒了大半给易小军,说:“快吃吧,吃完赶紧回去,你爸你妹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一会儿他们会找!”

邓秀云三两下喝完了碗里的稀饭,站起身来,说了声“感谢她姨妈的招待”,拉起易小军就走。

回到家里,吃过饭,邓秀云把易树云拉到房里,把自己的发现和怀疑都说了。

“要是事情真是那样,你费心费钱地弄回来的宝贝女儿是个家贼,俗话说家贼难防,到时候你家底子再厚实,也不够败的!”

易树云还是坚持要有证据,没有证据不好冤枉孩子!

邓秀云气哼哼地说:“我会给你证据的!”

邓秀云就开始留意依然。

只隔了两天,依然做了新鲜饭以后,果然又趁着晚饭后的闲暇,去了湖边。

她甚至还叫了邓秀云一声,说:“妈,我出去走走!”

邓秀云假装不解地问:“忙了一天,明天还上学呢,你不早点睡,不怕明天上课打瞌睡啊?”

依然笑眯眯地说:“老师说的,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易小军在旁边接一句:“老师还说,饭后跑一跑可以长生不老,我也要去!”

邓秀云说:“哎哟,那么好啊,那我也去。”

依然吃了一惊,心想他们母子俩真一起去的话,怀里的米口袋怎么给丰沛然呢?

其实,邓秀云已经看见了依然宽大的花格子外套下面鼓鼓胀胀的,但她还是不动声色,说:“算了,你去吧,我懒得走,走多了腿痛!”

易小军还要去,邓秀云说:“你还不赶快写你的作业!你又写得慢,人家依然妹妹写得快,就算走一会回来,也比你先写完!”

易小军只好撅着嘴去他自己房里写作业去了。

依然刚出门,邓秀云就换了布鞋,悄悄跟在她后面。

依然根本不知道养母已经怀疑她了,她按照以往的地点去,果然,五儿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依然拿出口袋往五儿手里一塞,说:“现在,新稻谷快要出来了,等新稻谷出来,我们就不要再这样了!”

五儿说:“我问问妈,看她同不同意?”

这时,就听远处黑暗中有人冷笑一声:“那也要问问我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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