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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再入虎口

依然刚到马路边,就听见了汽车喇叭声。

她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她希望这是一个好心的司机,能带她逃离这里,具体要去哪里,她有点不知道,因为她对这一带根本一无所知。

除了家乡那边的地名,她只知道一个扬州,因为韩侨生说过,他是扬州人。除此之外,韩侨生还说过北京上海天津啥的,不过她觉得那些地方太遥远,另外,她还听韩侨生说过,他们的省城叫成都,可是成都离这儿有多远,她也根本不知道,况且,去成都干什么呢。

对,还是扬州吧!

扬州有侨生哥哥啊!

反正也没地方可去,那就去扬州找侨生哥哥,说不定就找到了。

对,一会儿司机师傅问去哪儿,就说去扬州!

思念之间,一辆汽车呼啦一声开过来了,依然赶紧挥手,口里大喊着:停一停!停一停!

刹——

汽车一声尖叫,在依然面前停住了。原来是一辆大货车,车厢里装满了木材。

司机从驾驶室窗口伸出头来,并没有问依然去哪儿,指着副驾驶座打开的车门,直接说:“上车吧!”

依然顾不得许多,爬上阶梯,钻了进去,这才发现副驾驶座里已经有一个女人。司机是个男的,年龄较大,秃顶。那女人稍微年轻,样子还算和善,依然就和她挤在一个座位上。

汽车呼啦一声启动,沿着坑洼不平的山区公路,风尘仆仆地向前驶去。

一路无话。汽车开到了一处地方,依然看见这里高楼林立的,应该是一个城市。依然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吧,谢谢你了大叔大婶!”

那个师傅二话没说,停了车,依然再次道谢,开门下车去了。

依然漫无目的地往街上走,叽里咕噜叫的肚子提醒她,应该去吃饭,浓浓的夜色也告诉她,应该去住店,但她知道,她兜里分文俱无,这些都是奢望。

她的打算是,找一个地方,比如小吃店啥的,帮他干活,洗碗,打扫卫生,或干些其他别的,混口饭吃,混个住的地方,再做下一步计划。

那时候,东南沿海已经开始改革开放,有许多个体小店,通过这近一年的流浪,接触过许多人事,随时听见的议论,依然对外面的世界多了些了解。

从龙凤镇开出来的那辆车上,依然就听人们在说打工啥的,她也想过要去打工,养活自己的。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工,能打什么工。

现在到了哪里,她根本不知道。从街道两边林立的店铺名称判断,这里应该叫潮县还是潮州。潮县或潮州具体在哪儿,她也一无所知。她只是因为看见许多店铺的名称里都有“潮县”“潮州”等字样,以此推测。

她就像一只刚出壳的雏鸟,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却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祥和的一切背后,毒蛇、老鹰、猛兽,都在伸着利爪,张着血盆大口,露着尖利的牙齿,想把她抓着,想把她嚼碎,咽下去。

街上行人熙来攘往,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在依然看来,五官都长得差不多,分不清谁是谁。

她就那样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她很想保持自尊,无奈肚子一阵又一阵叽里咕噜地抗议。她已经几天没吃饭了,那辆货车上的两个人,为了赶路,中午只是在车上吃了一点干粮,人家只带了两人的份量,那个女人也曾问她要不要吃一点,依然想,人家已经无偿带自己出来,就不好再分享别人的食物,就硬撑着说不饿,那女人也不客气,就独自吃了。

她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些吃食店,米饼、包子、馒头、糖果,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带着花花绿绿的诱惑,仿佛都在向她挤眉弄眼,在向她招手致意。

在一个包子铺门口,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花一元钱买了十个肉包子,用塑料袋装起,提着就往外走。依然的眼珠跟着他的动作转动,都差一点要落到人家的包子上,她很想开口讨要一个。

那男孩走过她身边,做了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依然看他跑到街对面,把塑料袋递给一对男女,那应该是他的爸爸妈妈吧?

依然忽然想起了父亲丰云,那慈祥的面容竟已有些模糊。

依然很想给包子铺的胖老板说,她能洗碗,能扫地,能洗衣做饭,问他们需不需要小工,只要提供一下住的地方,哪怕就是屋檐下,她可以不要工资,管饭就行。

但那个肥胖得像个皮球一样的包子铺老板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足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听她说话。

忽然,背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

她回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三十来岁,脑袋上的头发红红绿绿,乱七八糟像个鸡窝,脸白得像一张纸,脸膛中间却有个红红的小太阳,眼睛周围一圈黑影,像个大熊猫似的,嘴唇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穿一件红色连衣裙,上面布满乱七八糟的图案,脚上是一双棕色高跟皮鞋。

“小妹儿,你是不是没钱吃饭?”那对红唇里没滴出血来,却冒出来这样一句充满关切的问候,而且听语音,居然差不多算是依然的家乡话。

那时,依然还不知道有普通话,好在普通话和四川话的区别不大,所以大部分能听明白。

依然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吱声。

“嗨!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别认生,一回生二回熟嘛,我们这不是认识了?认识了就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嘛!姐姐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招待你吃一顿饭当然是应该的!”

依然很想说“不饿”,就像之前在汽车上一样。但她的肚子不争气地一阵又一阵叽里咕噜地抗议,这种丢人的声音似乎那个女人也听见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依然只好点了点头。

“走!姐带你吃包子!先饱餐一顿再说!”

依然正抬脚准备跟着那女人进包子铺,忽然“呼啦”一声围过来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也是穿得稀奇古怪,表情吊儿郎当。

依然心里很紧张,那个女人说:“嗨!别怕!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又对那几个人说:“收起你们那尖嘴猴腮的狂样,别吓着我妹!”

女人说完直接给包子铺老板说:“给我妹子一屉包子,再来一瓶啤酒!”

依然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个人站在街边聊天,这会儿他们说的是方言,依然也听不懂,只是埋头吃包子去了。

吃完包子,喝完啤酒,依然既感到肚子饱胀,头也有些晕晕的。

她没有喝过酒,大概是有些醉了。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男女见她吃完了,走过来,拉着依然说,让她跟着他们去学做生意,仍是原先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说话:“妹儿,走吧,不要怕跟姐混,姐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依然问道:“你们做的是什么生意?我……我能做啥?你们有合适的工作给我做吗?”

那女人说,他们开的是发廊。

依然不懂发廊是什么,经解释才知道是理发店,就是给人剪头发的。

依然这才知道城里还有专门为别人剪头发的生意。

在家里,哥哥弟弟和爸爸他们的板寸都是缪春香剪的,五儿的那种运动员发型也是缪春香的杰作。那些年特别流行这种发型,农村妇女大多数都会剪,但剪得不好,唯以缪春香技艺为高,所以村里很多人都找缪春香剪那种发型。但缪春香从不收钱,都是帮忙而已。

依然说:“我可不会剪头发,以前我的头发都是我妈剪的,去了你们那儿我又不会干,我还是去找别的工作吧!”

四个人一齐笑了。

梅子说:“走吧走吧,你这个妹儿真是的!不会理发可以学嘛,我就是你师傅!我教你就是!就算学不会,我们自然也有其他工作给你做,包你不会失业,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依然对他们的打扮,充满好奇,看他们出手大方的样子,又心怀敬佩,听他们说的工作,也好生向往,于是就毫不怀疑地跟着他们去了。

那包子铺的胖老板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

那个最先和依然搭讪,并招待她吃饭的女子,自我介绍说她名叫梅子。

“我们的店子是我们四个合伙的,”梅子指着高个子男人说,“他叫操哥,是我们的大哥,我呢,年龄比店里其他人都大,他们平时叫我大姐。我们店里的员工都是亲姐妹亲兄弟,你也这样叫好了!”

那个梅子边走边说,又指着另外一个女的,说是二姐,名叫燕子,矮个子男人是二哥,又可以叫孟哥。

依然看他们这样相亲相爱,好像一家人一样,又对自己那样好,招待吃饭,还带她回去,给她安排工作,自己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简直像回到了家里,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心说菩萨保佑,终于遇到了好人。

“嗨!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我们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也是外地来的!我们孟哥好像和你还是家乡人——孟哥,你是哪里的?”

那个梅子很健谈,吱吱喳喳,都听她在说话。

那个叫孟哥的矮个子男人说,他也是四川人,问依然是四川哪里的,叫啥子名字。

依然忽然感觉他们告诉她的名字不像是真名,于是也想学学他们,编个假名混一混,就说自己姓韩,叫韩依然。

梅子说:“哎呀,你这个名字不好听,一点也不潮!要不,你就叫阿然吧!”

依然急于找到落脚处,拉着梅子的手,说:“姐姐,感谢你收留我,我其实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是被人骗了,那些骗子给我吃药,把我药晕了,然后把我卖到黎家村……他们还把我锁起来,让我做黎大壮的媳妇,那个黎大壮都四十岁了,我不愿意,我就跑出来了,所以才逃到这里的!我其实没地方可去,你只要给我个地方住,给我口饭吃就行,工资不工资都无所谓!”

两男两女见依然这样坦率,互相看了一眼。

梅子笑道:“我知道了,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保你发财!”

依然说:“我会做饭,会洗衣服,还会做衣服,你看,我身上穿的这个衣服就是我自己做的!”

那几个人看了看依然身上已经看不清本色的花格子布衣,忍不住笑起来。

极少开口的燕子说:“我们那里不需要做衣服,我们都是找裁缝做!你看看,裁缝做的衣服才好看呢。”

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拈着裙幅,原地转了一圈。宽大的裙幅便飘起来,活像一只花蝴蝶。

其余几个人一齐鼓起掌来。

他们带着依然在街边上了一辆红色的小车,依然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小巧漂亮的车子,很好奇,担心在车里能不能直起腰杆抬起头。

上车以后,他们让她坐在司机旁边,开车的是孟哥。

依然下决心似的说:“哦,我知道啦!你们是剪头发的,那总需要洗头吧?我可以帮客人洗头!还有,你们总需要人做饭,我会做饭,我就给你们几个老板做饭!”

四人异口同声地说:“正是呢!”

两男两女带着依然,一路说说笑笑,俨然很熟识了,是好朋友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们的店门口。位置正在一条街道的尽头,离火车站不远,车水马龙,生意兴隆,宾客如云。

依然还是第一次看见火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远远一看,他们的店铺藏在一排不知名的开满鲜花的大树后面,店门口的霓虹灯晃得人眼花缭乱,发出时而长时而短的光线,五颜六色,吱溜溜地转动,灯箱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金字:美颜超猛发廊。

依然看着那个闪烁不已的店名,轻轻念了一遍,有些不解,依稀仿佛,店名好像就是他们四个人的名字,又不太像,一时糊涂了:她记得两个男人的名字好像是超哥和孟哥,那两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是梅子和燕子。怎么又变成了美颜?难道是自己听岔了?她们原本就叫美子,颜子?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店名有意思,把四个人的名字钳在里面,颇有创意。

周围好像这样的店铺也很多,满街都是闪烁的霓虹灯,稀奇古怪的店名,播放着刺耳的音乐,以及女人的高高低低嗲声嗲气的歌声,也夹杂着男人粗犷的吼叫似的唱歌的声音,热闹非凡。

店铺是一栋二层楼房,店门里面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大厅。

看见这地方这样漂亮,依然就有些不敢进去。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燕子推了依然一把,说:“走吧走吧,别婆婆妈妈的!”

一进门,那个不知该叫梅子还是美子的女人,就冲着楼上大叫着:“阿新!阿纹!阿芳!你们,通通都给我赶紧出来!老娘的发廊不缺人,不会垮,定会兴旺发达,你们来看,我们又来新人了!”

随着她一声呼喊,从吧台后面的走廊和旁边的楼梯上,鱼贯而出,来了好几个小姑娘,看起来年龄都很小,不过十二三岁到十七八岁的样子。

梅子指着依然对她们说:“你们看,这是新来的阿然!你们别看她脏兮兮的,老娘我识人不会错,她调教出来,比你们都强!别给我装模作样的!哼!”

接着就叫着其中一个稍大些的说:“阿新,你带阿然去换身衣裳吧。哦,阿然可以住阿兰那个房间,去吧去吧!赶紧去!”

那个叫阿新的女孩看起来有十七八岁,比依然大两三岁的样子,穿着粉蓝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低到差不多胸部露出了一大半,而下面的裙子却很短,短到稍微动作大一点就会露出底裤。染着金黄色头发,指甲上染着鲜红的寇丹,像梅子一样,同样化着浓妆。不过阿新的皮肤比梅子白净,在那身粉蓝色连衣裙的衬托下,粉嫩粉嫩的,似乎一指头能弹出水来。另外几个女孩就显得很小,身子很单薄,但同样穿着很暴露的服饰。

阿新一听梅子吩咐,立刻带着依然往楼梯上走,上楼去。

依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说:“一个店子都弄得臭熏熏的了,快拿香水来喷一喷!”

依然就十分惭愧。

到了楼上,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一道道排得很近的木门,关得紧紧的,门下面的缝隙里透露出一线光亮,里面传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声响。

依然大约地看了一下,一面有三四间,两边一共七八间,走廊尽头,用铁栅栏封闭着。依然跟着阿新到了铁栅栏那儿,这才发现栅栏外面就是别人的地方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好像是些矮树丛,也有几棵高大的树木,枝繁叶茂,高度早已超过了这幢两三层的小楼。走廊还继续往右拐,右手边也有几间房,从那几间房过去,有一道铁门。阿新推开铁门,带依然进去。

门内有一个较大的阳台,也是铁栅栏封闭着,还摆了几盆绿植。

依然看了一下,这儿相当隐蔽。外面昏黄黯淡的灯光,把铁栅栏的影子投射到地面和墙上,奇形怪状,像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又像一个牢笼。

阿新含义不明地笑了笑说:“这里阳台上的灯坏了,你将就一下,明天找人修。”

阿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皱眉说:“进去吧!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今后你暂时就住在这里!柜子里有现成的衣服,你换一下!你身上确实太脏太臭太破了!会招人嫌弃的!”

阿新摁亮了电灯,转身离去。

屋子里有一股霉味,依然打量这个房间,靠墙放着一张大铁床,床上摆着双人枕头和被子,都有些潮湿发霉的感觉,看来是好久没人住了。床对面有一个立着的大衣柜,衣柜门上居然有一面大镜子,比人还高,可以把人全身都照出来。旁边有一个台子,上面也有一面小些的玻璃镜子,另外还有一些化妆品之类。除去这几件物品,房间再无其他,不过也没有其余的空间了,床和衣柜之间的空隙都很窄。

依然打开衣柜门,里面果然有好多衣裙。

依然正不知道该直接换衣服呢,还是该先洗个澡呢?她也确实想洗个澡,她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自己也觉得身上很脏,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洗。

正准备出去问呢,那个阿新又折了回来,说:“那儿,看见没?打开门,里面是你的卫生间,可以洗澡,上厕所,你洗洗再换衣服吧。还有,那瓶子里,是洗发水,沐浴露,化妆台上还有香水,你都用点,去去身上的味道!”

依然答应一声,自去开了卫生间的门,果然看见了阿新说的那些东西。

阿新走了,依然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自己。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衣柜里根本没有裤子,全身连衣裙,都很短很暴露。依然没有办法,只好选了一条稍微保守的粉绿色带白花的裙子穿上。

她那双圆口黑布鞋早已破烂不堪,看见柜子里也有高跟皮鞋,也就把它穿上了。

她正在那里忸怩不安,觉得鞋子不太合脚,好像大了些,又觉得前面鞋尖太窄,夹得大拇指生痛,正不知所措,外面有人敲门。

依然开门,门口站着梅子和阿新,两人一齐笑道:“哟!好漂亮!”

梅子说:“姐姐我说你行你就行!出来吧,给他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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