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遇李隆业
因为凉州的政治风向不明,长安的人马一波又一波,江母把姐妹俩拘束得更严了,芸姨娘干脆窝在屋子里不出来了。四个仆妇只在院内,所有对外事宜一应由家丁去做,只留了角门供日常出入。
江绯最近也总是心不在焉,做女红时把一双手指刺成了筛子。
江风无暇顾及她,看着一日比一日紧张的局势,她感觉自己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玉玺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刀剑,一想到它就脖子发凉。她担心事情败露,她担心鸣雀出卖她,甚至想找个偏僻的地方,将那劳什子东西偷偷埋了。她为了让自己静下来,便根据上辈子的记忆,开始画米襄阳老先生的那幅《烟雨图》。
还好到了五月,紧张氛围渐渐缓解,那些朝中派下的官员陆陆续续走了,郭老将军也吃够了牢饭,江父又去芸姨娘房中安置了,亲眷们开始走动了,都护府开始筹备春猎了,刺史家的夫人又开始给不学无术的二儿子张罗一场场相亲大会了。
江风兴冲冲地带着那幅早出世几百年的赝品《烟雨图》去了柳家,正赶上姐夫晚上设宴款待长安贵人。江兰挽着袖子,亲自指挥着灶上的嬷嬷。
江风打趣道:“多贵的客人让姐姐如临大敌!既是贵客,什么没享用过,姐姐怕是做出花来也不过如此,倒不如就一碟咸菜、一头整羊、一壶老酒,多俭省”。
“小蹄子不要混说!”江兰嗔道,她可不就是怕在贵人面前失了体统才如此的,虽听说这位贵人最是谦和不拘小节,但她又如何不紧张。老公请上司吃饭,还不是一般的上司,竟是天潢贵胄。酒楼也就罢了,偏偏是家宴,老婆还是要拿出看家本领、十八般武艺的。
“姐姐,我来帮你吧。”
“你不要捣乱,自去找语之玩吧,你会做什么!”
“我会的,多着呢,姐姐且看着。”江风狡黠笑道。
江风挽起袖子出手便是一盘文思豆腐和一盘香煎芙蓉蛋,色香味俱全。江兰睁大了眼睛,便让婆子把厨房c位让给江风。江风见水盆里备着几条扁身而带白色的鲫鱼,便指挥婆子将鲫鱼收拾干净,亲自加酒和秋油放入蒸锅,将蒸盖盖严,避免鲫鱼受到锅盖上的水,临出锅加上香覃和笋尖,一盘蒸鲫鱼飘香四溢。
不到大半个时辰,江风便将这些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变成了盘中美味,还创新性地煎了牛排,装盘后点缀几片青菜和花叶,并将各色水果精精巧巧地摆了一大盘,虽说比米其林大厨略显粗糙,但也能看了。
上辈子如果不是因为父母职业偏见,林尽染可是要去学厨师的。她爱吃所以也爱做,每次在外面吃着不错的,回来照猫画虎也能做成七八分。某个饮食类节目爆火那段时间,林尽染的体重直线上升。
穿过来之后发现,这个时代很多拿手好菜都没法实现:没工具没食材。但她也一直坚持研究没放弃,终于在今天有了用武之地。其实这几道菜也不过是家常菜,只是做法新鲜大家没尝试过,胜在新奇。不过相对彼时西北各种烤、煮、蒸做出来的菜,招待贵客也是绰绰有余了。
酉时刚过,柳姐夫便亲引着一群人到了。江兰早早迎了出去,一众婆子丫头开始布置。江风和江兰的小姑子柳语之在屋子里解九连环。
席上七八人都是行伍之人,一向豪放不拘小节,粗犷的塞北汉子刚开始还掐着嗓子斯文喝着,几杯烈酒下肚后划拳、拼酒之声渐高。
江风低声问道:“到底是什么贵人,刚才忙着竟忘了问姐姐,我听着就连山风大哥也恁地拘谨?”
“听哥哥说是相王的第五子,中山郡王李隆业,现领着凉州别驾。”语之认真地翻着九连环,答道。
这句话像响雷一样,在江风的耳边炸开来。李旦的儿子?李隆基的弟弟?她记得有一个出名的弟弟是《江南逢李龟年》里的岐王,可对这个中山王李隆业却几乎没有印象。
太子李重俊如今也在凉州,看来这个中山郡王同他是一道的。
中宗李显登基已经三年,江风推测李重俊发动兵变的日期不远了。这个时间点,太子屈尊降贵来到凉州,不禁让江风心里犯嘀咕。谁若是这个时候跟着李重俊,怕是好日子也到头了,搞不好人头落地。
可是这个李隆业怎么也横插进来?中宗在位的那段时间,史书中关于李旦五个儿子的记录几乎是空白。李隆基不可能一夜之间利刃出鞘,匡扶社稷,那必定是夜以继日苦心孤诣的结果。
读本科的时候老师讲了一幅《五王醉归图》,刻画了唐玄宗五兄弟的故事。唐玄宗与四位兄弟感情和睦,经常相从宴饮、斗鸡击球、外出打猎,那幅图就描绘了兄弟五人一起骑马游玩的场景。
对,骑黄骢骠的薛王李业!
正想着,江兰急急地走来,拉着江风略有隐忧道:“阿风,小王爷要见你。”
“见我?姐姐怕是听错了吧,无缘无故见我做什么?”江风满脑门的官司。
柳姐夫如今同李隆业走得极近,可李隆业跟他的三哥李隆基是一条船上的吗?又怎么跟李重俊掺和在一起呢?站错队轻则丢爵罢官,重则砍头诛族!
如今为什么要见她呢?李隆业人品怎么样?唐朝的皇子大多风流,太宗皇帝娶了嫂子、高宗皇帝娶了小妈、玄宗皇帝娶了儿媳妇,若今天座上这位也是多情的,看中了这副还过得去的皮囊……
她可没有做劳什子王妃跟一众女人争宠的想法。一百个念头从江风脑袋里闪过,最后只祈求柳姐夫选上司的眼光,跟他挑媳妇的眼光一样才好。
“东菊也说不清楚,好像是那鲫鱼甚好,下人回是你做的。”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肥,做那道鲫鱼干什么!合该做一道爆炒鱼鳞。
江风呆呆地想着,江兰已给她整理好仪容,拉着出去了。江风心里思忖着如何应对,一会儿就到了堂上。
江风学着江母棍棒下教出来的规矩,亦步亦趋地跟着江兰后面。
“王爷,这是内妇,这便是小姨妹了。”柳讷之介绍着,江兰就已领着江风盈盈拜下去。
“夫人不必多礼,今日多有叨扰,已是不安。”声音清冷舒朗,自带贵气。
江兰连称不敢,江风低眉顺眼誓死不张口。
“本王素来只爱在骑射和饮食上下功夫,父王常常责备我为此荒废功业。骑射也便罢了,我大唐是马上打江山,老祖宗的东西当日日勤练。然而这口腹之欲却难割舍,本王府上典膳堂在京中也算一绝,可与四哥的乐者齐名。却不想人外有人,今日在这边陲之地,竟有机缘得此美味,便冒昧请了姑娘,还请不要见怪才好。”
“王爷过谦了。”傻姐夫抱拳,又转向江风道:“阿风,我不知你厨艺如此了得,今日这菜可有食谱?”
某音某手某度和cctV,还有《随园食单》和《知堂谈吃》,尊驾却无缘得见!
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无比恭敬:“原是有菜谱的,可那年修缮书房后竟遗失了。”声音婉转轻灵,恭敬不谦卑,听着让人从心底生出高兴来。
座上之人除了柳讷之和关山风都是第一次见江风,细看过去不过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只是一双大眼睛清清澈澈,竟比大漠的繁星还要明亮。
这时一个粗壮的汉子朗声道:“王爷尊贵,喜欢吃喝这些精巧玩意,我却觉得羊骨头吃起来最爽快。还有这个果子,摆得怪好看的,我老赵却不敢吃了!”
说毕,众人都大笑起来。
“赵将军果然豪爽!”李隆业抱拳道,又环视一周笑道:“将军纵博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诸位将军沙场上一夫当关,万夫不开,讷之的酒菜只与我这闲散郡王堪堪匹配。”
李隆业的话,刚一落地,众人忙起身,柳姐夫赶紧躬身道:“是末将思虑不周。”
李隆业挥手道:“各位将军、讷之,同我还做甚虚礼,快快落座!待诸位调防回师,小王当于雁门关外宰羊烹牛!”
刚坐下的众人忙又站起,整齐划一回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吃个饭好累,江风想。
现在为什么要调防?这次调防几乎囊尽了凉州军中的中坚力量,而且郭老将军刚吃完牢饭?难道要借此机会对凉州军进行清洗么?
江风疑惑,不由抬眼看去,见李隆业着一身玄色窄袖袍衫,袖口金丝连珠团窠纹,整个人气宇轩昂贵气逼人,一把大胡子遮住半边脸,却将一双眼睛衬得深邃。此时这双深邃的眼睛却饶有趣味,笑吟吟地瞧着江风,女孩赶紧低下头装小绵羊,却依旧感到两道灼灼的目光射过来。
李隆业三言两语把大事说完,又开始惦记起雅事来,徐徐开口道:“既无食谱,少不得日后要同三姑娘讨教一二了。”
讨教你个大头鬼!
欸,不对?他怎么知道她行三?江风心里打鼓,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敬,只轻声回道:“小女为今日之宴已黔驴技穷,王爷若喜欢,我定将今日宴上各色菜细细写出菜谱呈贵人,可王爷尝遍天下美食,其他的,我属实不敢献丑。”
“姑娘如此自谦,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先谢过姑娘食谱了。”
……
“什么王爷,不过一个吃货!”江风随江兰退到侧室,恨恨地说道。
“左不过问了你一些吃食的事情,做什么气成这个样子!”江兰一边替她褪掉半臂一边笑道。
“你今日早些歇息,明日紧着将食谱写出来,耽误了贵人的事,可不是玩笑的。”
“姐姐有了姐夫便不心疼妹子了!今天为做那道羊奶羹,手指都被烫红了,姐姐也不瞧瞧,只想着让妹妹交差。”江风扭到江兰身上撒娇道。
江兰粲然一笑,佯怒道:“东菊不是早给你冷敷了,又来卖乖。”
说归说,但依然拉过江风的手细细看了,又道:“你吃了我多少好茶,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想着你,却又来说嘴。”
“明日姐姐生一大堆外甥、外甥女跟我玩,才算真的疼我。”
江兰听罢,脸上瞬间红了,啐道:“越发混说了。”
江风心里终有疑惑,话锋一转问道:“姐姐,姐夫要调防么?可是与临近的州郡换防?”
江兰放下三黄膏,满脸忧虑道:“不是临近的州郡,你姐夫说是是调防长安。本是山风大哥要领兵去的,可前些日子不知怎的,又换成了你姐夫。”
“长安?长安有京师拱卫,又千里之遥,怎么从凉州调兵?”江风疑惑道。
“谁说不是?我也放心不下。可你姐夫平时还好,什么也是肯同我说的。可一旦涉及军务,却一句也没有,只说他心里有数。”江兰道。
江风心知江兰知道的也不多,问多了徒增忧惧。当下便停住话头,拣些有趣的说了。
江风未等到前厅客散,撑不住早早睡了,早晨醒来却见桌上放着鲜红饱满的荔枝。顺手剥来一颗放到嘴里,满口的爽脆清甜,不由得奇道:“这个时节,哪里来的妃子笑?”
“什么肥子笑瘦子笑的?这是荔枝,原是贡品,今早王爷派人送来,点名说给你的。”
哦,现在还只叫荔枝,四大美女之一的杨玉环还没有登场,那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还没有上演。原来李家的男子也都一个喜好,爱送女人荔枝?
不对不对,那个大胡子给我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心里想着,吃起荔枝来却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