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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纠葛起

过了良久,李隆业才道:“三姑娘既然不准备给本王行礼,那便请坐吧。刚刚那竖子扰了姑娘雅兴,实在是该打。”

江风哪敢真的坐,连忙标标准准地行了个大礼,清清爽爽道:“多谢王爷侠义心肠,出手相助,可小女绝不敢跟王爷同座,我定禀明父兄,他日再谢王爷相助之恩。”

曲身行礼的少女,话里藏着想溜的意思,李隆业哪里肯让,笑道:“坐下吧,本王已叫店家新做了红酥,还有一份水晶龙凤糕和奶酪樱桃。”

江风听了,狐疑地直起身,一面磨磨蹭蹭地蹭到李隆业对面,一边暗背唐律,庶民跟郡王同桌吃东西,犯法么?

新的甜点很快上来了,李隆业的近卫带着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吕嬷嬷本来还战战兢兢地立在旁边,可李隆业一个眼神杀过,年逾半百的嬷嬷险些没站稳。

友军太怂,江风只得让她也下去了。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窗外的柳枝摇曳生姿,微风送来外面花香,一室静谧。江风吃着红酥,外表云淡风轻,内里胆战心惊,这厮到底是什么企图?

终是李隆业先开口:“上次姑娘的食谱,我命人照着做了,可味道总觉得差了些,不知是何缘故?”

“王爷,我觉得现在这碟酥山吃起来却比刚才那份更清甜些,也不知是何缘故?”江风放下挖勺,违心地回了过去。

大胡子撑不住笑了出来。

中国的美食完全不同于西方,西方的厨房里一个曲奇出炉之前是有标准化流程的,面粉、糖各多少、水放几克,多少度的烤箱烤多少分钟一丝不苟,所以味道吃起来大同小异。但是中国的美食对制作人的主观依靠会多得多,盐少许,糖适量、文火慢炖却绝不提多长时间而是要看汤的颜色,厨师心境不同做出的食物也会有不一样的味道,上辈子林妈包的虾仁混沌最是好吃,但也不是每次都能香滑可口。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大厨手里炒出一千种味道的土豆丝。这个道理大胡子自负美食家,焉能不知。

“那定是姑娘此刻开心了,所以连吃食也跟着甜糯起来。”李隆业细细地瞧着这个狡黠的小丫头,放低声音轻轻地说。

江风心里打起鼓来,大胡子说话的这个调调,有点不对……

抬眼看过去,那双眸子深邃如炬,活活要将人烤了吃的架势,赶紧回道:“正是。正是。王爷说的食谱怕也如此,我若再做一次,也会因为食材不同、炊具不同、心情不同做出不同的味道来。”

江风说完,便又低头挖起冰激凌来,挖了一大匙放进嘴里才觉安心。

李隆业看她慌乱窘迫的样子,越发来了兴致,抬手便要去擦拭女孩嘴角的酥山,又觉得唐突,讪讪地放下手去。

江风犹自不觉。

就这样,江风吃着,大胡子看着。饶是江风脸皮够厚也终于支撑不住。她给自己打足了气,在心里唱了几遍《好汉歌》,终于昂起千斤重的头颅,正视这个眼睛出了问题的王爷。

“姑娘……”

“王爷……”

神同步!

“你先说……”

“王爷请讲……”

再一次同步!

战国策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江风刚打足了气准备一战,可连着被巧合截断,实在没有勇气第三次开口讲话,就只能干等着天降神兵,抓走这个大胡子。

李隆业也觉得好笑,看江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向椅子后面倚了倚,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思忖了片刻道:“姑娘要说什么?”

“什么都能说吗?”

“那是自然!”

“王爷会如实答吗?”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爷爽快!小女斗胆,一是想问王爷为什么留着关公髯,要效仿关公在军中建功立业吗?”

乱拳打死老师傅,大胡子放马过来吧。

李隆业明显一愣,也没想到江风会问这个,有些尴尬地捋了捋那把胡子,道:“小王何德何能,如何敢效仿关公。”

看向江风,女孩饶有趣味等着他接下来的回答,只得又正色道:“本王长于宫中,第一次在军中行走就肩负重任,常夜不成寐,恐负陛下和太子所托。那日校检,沙场之上,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凉州儿郎各个勇猛热血,本王不由心向往之。纵然学不来那十分豪气,可照猫画虎总能学个三分皮毛。”

江风哑然,她不成想李隆业会老实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她本意是扔颗石子探探路,没想到人家直接给了你一幅地图。

跟白面儿郎富贵王爷的形象比起来,如今这副壮汉人设确实更容易与将士们打成一片。

这哥们无师自通,领会了心理学,早一千多年将晕轮效应运用在了社会实践中,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江风听他话里提到了皇帝和太子李重俊,便抓紧时机道:“陛下登大宝,复用唐制,任人唯贤。以王爷神勇,自然有用武之地。”

李隆业冷笑道:“你不过见本王两次,怎知我神勇?”

难道不夸你神勇,要说你是草包么?江风心里腹诽,面上却一脸严肃道:“陛下和太子信重的人,怎能是泛泛之辈?”

不然你有勇气说你皇帝叔叔识人不明看看!

“照你这么说,本王不神勇都不行了。”李隆业笑道。

江风目光真挚,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未来天子的亲弟弟,她还是要努力巴结的。

江风吃着酥山,心里仍记挂着大事,终于犹豫着试探道:“南阳王袁恕己获罪流放环州,被周利贞下毒虐杀。小时候曾识得他家的小女儿,不知袁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李隆业收敛笑意,面色凝重,她竟然识得袁瑛?

当下便道:“袁家女孩,上上下下也有十几口人,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位?”

袁瑛落难前将玉玺交给她,并带着女皇遗诏,要将玉玺传给如今的寿春郡王李成器。李成器何许人也?乃睿总李旦的嫡长子,唐玄宗李隆基和眼前这位大胡子的嫡长兄。

如今想来袁瑛真是所托非人。江风完全没有匡扶江山的雄心壮志,也不敢得罪新帝李隆基,将玉玺献给旁人。

加之她没有救下袁瑛,如今夜半惊醒,总觉亏欠。虽然知道提起袁瑛就可能暴露自己,从而惹祸上身,但她终究冷不下心肠。

“凉州上任刺史袁建康的女儿,袁瑛。”江风目光坚定。

李隆业眉峰微蹙,神龙五王拥立李唐复位的肱骨之臣!五人先后被贬,其中两人病死在贬谪的路上,另外三个被武三思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谋害。那袁恕己被逼喝下野葛汁,毒发后疼痛难忍,以手抓地,指甲全被磨尽,但仍不能死,最终被周利贞击杀。

武三思一党对神龙五王及其亲信穷追猛打,连幼女也不放过,无外乎是那枚玉玺的下落。他们那时晚了一步,待追查时神龙五王都已殒命,嫌疑最大的袁瑛也不知所踪,他心中万千计较,开口却道:“袁家如今只余一子,由父王和姑姑力保,好歹留了条命。其余的,怕是凶多吉少。”

江风眼圈微红,悻悻地放下酥山。

李隆业又道:“袁瑛是则天皇帝得力女官,是个不让须眉的人物,你也识得她?”

江风黯然:“我倒希望她既愚且鲁,平平安安过着一生。”

李隆业道:“不论是聪慧还是愚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也许没有那枚玉玺,也不会有倾巢之祸呢?

江风突然心动,若是把玉玺交给李隆业呢?他同李隆基总是一伙的吧?她藏着那东西,夜里总要做噩梦。

她蠕动着唇,终究不敢贸然行动,只得道:“谁能想到神龙五王下场那样凄惨?”

李隆业见她欲言又止,心中起疑,却只是顺着她道:“陛下仁善,总记得与皇后在庐陵时患难与共的情意,不忍使出雷霆手段。现如今后宫干政,武家专权,竟然连秽乱…”

李隆业话到一半便收住,床闱之事对未出阁的小姑娘说不得。转而说道:“竟然至功臣枉死,陛下却不过问的境地。”

江风自然知道韦后的那些龌龊事,上下五千年,那样夺目的绿帽子,只此一顶。但她乐得装糊涂:“陛下还是倚重相王殿下的,加封安国相王,拜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此这般兄友弟恭、君臣同心,总能拨乱反正。”

李隆业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打量着江风问道:“拨乱反正?谁是反?哪个是乱?”

江风心中忐忑忧惧,但她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绝不能就此放过,她没有回答李隆业,只是追问:“王爷,凉州守军随太子到长安,真的只是调防吗?”

林尽染不记得太子兵变的具体时间。这些日子她一遍一遍的推算:中宗李显在位五年左右,李重俊当了一年多的太子,那次政变史称“景龙政变”,现在是景龙元年……不管从哪个角度推,总是快了。

还有重要的一点,太子兵变,手中一定要有军队!长安城遍布韦后党羽,他在京都毫无根基,他太有可能趁着这个机会,在凉州另外拉一路人马陪他起义。

巧的是,姐夫就真的在这个节点去长安调防了!

她怎能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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