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腊肉
江绾低垂下了头,如此,那她也就该走了。
做了一顿赔本买卖不说,还暴露了身份......
“有......有什么可以吃的吗?清粥小菜就好。”床上的吴子言又发话了。
她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耐,要不是他的手下大多都是跟他一样的境遇,也用不着她来照顾。
可秦夫人这事没有转机......
江绾瞥了一眼坐在床上‘半身不遂’的男人,十分不情愿的应了声。
屋外漆黑一片,一呼一吸都充斥着硝烟味儿,令人头皮发麻。
她走到逼仄的厨房,掀开米缸,只见那米薄如三月积雪,浅浅一层,扒拉一下就见了底。
这座别院已经算是关内比较阔气的院子,多亏吴子言死守庸居关,在百姓那挣得了好名声,才得以在比较富庶的人家里修养。
毕竟官办的地盘都都在忙活,再把他送到那去,就要被叨扰的没命了。
“水......”江绾寻了一圈,水缸也快已经见了底,缸壁还粘着潮潮的像苔藓似的东西,也不知道这水还能不能喝。
最近的水井要走二里路,她前几天才与人去打过。
倒也不是非喝粥不可。
这么想着,她揣着钱袋子快步走到了门口,可刚要推门时,又想到现在是战时,谁会大半夜出来摆摊呢?
水桶就静静地矗立在墙角,像个无辜的孩子似的,江绾一咬牙,提起了水桶,推门向水井的方向走去。
街上空荡荡的,偶有士兵骑着马奔袭着,看起来是前方又有了摩擦。
挨家挨户大门紧闭,连檐上的灯都没人点。
北风呼啸,夹杂着浓浓的血腥气。
清明将至,不知道来的会是雪还是雨。
‘何处是吾乡啊。’她不禁感叹道。
两公里的路悠长,吴子言饿的前胸贴后背,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茶水,最后实在受不了,想要把泡过的茶叶也吃掉时,江绾终于回来了。
蜡烛都快燃烬了,她才打回水来,还得生火添柴。
恍然间,他觉得视线都变模糊了。
“安静点吧,这家人都逃难去了,能给你留点米不错了,不然我还得挨家挨户去借米呢。”江绾白了他一眼,扶额装晕给谁看呢,有本事自己去打。
直到后半夜,一碗敦实的白粥才被端了上来,她在路上是准备捡一点野菜回来的,可是别说野菜了,就连杂草都被人拔的光秃秃了。
吴子言猛喝了几口粥,才想起来江绾也没吃饭。
他抬头看着她修剪蜡芯的身影:一根尖锐锋利的簪子盘起了她的长发,偶有青丝垂下,似是观雨台上的纱幔,透露着一种朦胧的风情。
她将宽袖挽起,露出了细长的藕臂,腕上的翠玉镯子晶莹剔透,似白玉上的衔环,恍惚间看着就像一颗小白菜似的。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又转头喝起了粥,只觉自己真的是饿疯了,竟然想啃别人的手臂。
“行了,你歇息吧。”江绾撂下了剪子,扫了一眼喝的干干净净的瓷碗,压根没有想收走的意思。
“你不吃饭吗?”吴子言问道。
“不吃,珍贵的粮食要留给重要的人。”她说的夸大其词,实际上是已经做好了回平华的准备。
平华的地窖里还有腊肉,昌都的宅子里还有米,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被偷,但她有马有钱有刀,跑到哪不是吃。
木门被轻轻的关上,炭火噼啪烧了好一会儿,直至门口的烛火燃烬,吴子言才从莫名的情绪里缓过神来。
他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回到了床上。
无际的灰烟中,破败的城墙上,她的出现确实如曙光一般,但感动归感动,她毕竟是颜言的心上人。
况且他没有追究她放走秦夫人那事,功过相抵,她应该的。
这么想着,吴子言合上了眼帘,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他起床时,门口已经来了士兵,而江绾不见踪影了。
女贼,他给她的定性一直没错。
平华城外
江绾和芙蓉打扮的十分低调,跟在房家的车队后面缓缓行进着。
传闻昌都已经收不下流民,除了有身份的人可以通报官府放行,其他想都别想。
既然如此他们也就不打算经过昌都了。
走起来是不怕流民的,车马高大,流民瘦弱,但一旦队伍停下,那就宛若入了蝗虫堆,难以脱身。
不过房家带的护卫众多,大部分人还是望而却步。
“杜姑娘,你饿吗?”房淮野骑着马与江绾并行着,从胸前的布袋里掏出了两个白糖饼向她递去。
江绾客气的接过,这一路上不仅管吃还管人身安全的,让她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杜姑娘说要去明州,可是明州有亲眷在?”他再次询问道。
还好他是跟着最后一波车队走的,不然说不定就要与江绾不告而别了。
“亲眷嘛......”她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口糖饼含糊道:“算不上。”
“那......我们过阵子要途径明州,不知杜姑娘会在那里待到何时?若是正逢夏日,在下听闻明州的荷花......”
“我是去嫁人的。”江绾直接打断道。
她要跑到丰川县卖地去,这哪能随便告诉别人,况且房淮野一定是特意想去明州找她的,她必须得打消他的这个念头。
“杜伯给我寻了一门好亲事。”她又补充道,语气十分令人信服。
“好......好亲事吗?”
房淮野低下了头,他也定了亲,还是高攀的官家小姐,但他已经把父亲说服,同意纳杜鹃为妾了,谁知她竟也要嫁人,真是时乖命蹇啊。
“是啊,总之......”
“停车!”
只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于耳际,由远至近,仿佛珠盘被击碎一般,又如暴雨倾泻而下,气势磅礴,锐不可当。
远处的山谷中溅起一阵黄烟,流民们惊慌失措,四下奔逃,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神色惶恐,仿佛死神降临,争相寻找藏身之处。有的人慌不择路,撞向树干;有的人则被绊倒在地,翻滚着向前。整个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令人心悸。
那些守着货物的护卫们,一个个神色紧张,如临大敌一般。
他们纷纷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刀,紧握在手中,警惕地环顾四周。
“山匪!一定是山匪!”芙蓉惊叫道。
早就听闻那些草莽和身强力壮的地痞上了山,时不时结伴下山抢夺物资。
曾经有秦家军护着他们不敢,如今庸居关都自身难保,他们自然趁乱为非作歹了起来。
“快走!”江绾立刻拔出佩剑,调转马头、一夹马腹就向平华城的方向奔袭了起来。
“货......货物!”房淮野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护卫和车夫们早就混进了人流四散逃窜。
以前行商他们都是一路上打点好了的,什么山匪也没那么吓人,可这回情况不一样,大家都乱了阵脚。
“管什么货,命要紧!”江绾回头招呼了他一句。
她们几个人骑着马毫不顾忌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之中,马蹄声响彻云霄,人群惊恐地闪避着,但有些人还是不幸被马蹄践踏到,发出痛苦的呼喊声。
然而,这些声音并没有让她们停下脚步,反而让她们将手中的马鞭挥的更使劲儿了,生怕慢下一步就被山匪盯上。
风在耳边呼啸,尘土飞扬,战马的身体素质强硬,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留下了一片混乱和惊慌失措的人群。
三人不知疾驰了多久,终于是看见了平华城的城门。
“快开城门!开城门!”江绾大声叫嚷着,她将吴子言的令牌高高举过头顶。
城门开了一条缝,就在众人准备冲进去时,不知从哪里抛出来的长矛直接洞穿了房淮野身下的马匹,他一声痛呼,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很快,那几个胆大的山匪就将他们团团围住,城内也赶来了一群士兵,但山匪们依旧面无惧色。
“我们老大马上就要拿下昌都了,哥几个先拿你们打打牙祭!”为首的那人将刀横在肩上,一举一动嚣张至极。
江绾还以为她幻听了,但看见那人的刀剑,她顿时暗道不妙。
钢刀,山匪哪用得起钢刀?
她率先下马,走上前去试图托起负伤的房淮野,可前方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似是在冲刺一样。
来不思索,她立即举剑向来者刺去。
突然间,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哼声响起,然后是嘭的一声巨响,那人心口被插上了一支利箭。
她心中一惊,赶忙转头向城墙上看去,只见吴子言单手撑着壁垒,十分虚弱的样子。
“快快快进城!”她一边拖拽着房淮野一边向芙蓉招呼着。
看着她那痴傻呆愣的模样,她恨不得跳起来用鞭子抽她的马,让她快些走。
城门关闭,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守门士兵拉来了一辆驴车,合力将房淮野抬了上去,他摔得有点狠,手脚都动弹不得,那原本俊逸的面容上也擦出了一条血痕。
“他们真的要去攻打昌都吗?区区山匪?”芙蓉后知后觉,不可置信的发问。
“定是有苋国人相助。”江绾拧紧了眉头,朝廷的援兵呢?这要没有她,苋国估计都打到平阳河了。
可惜赵弘不在,不然少说也得封她个镇国将军。
“我的令牌呢?”这时吴子言从石阶上走下来了,他伸出了苍白如纸的手,向江绾索要着。
她有些心虚,抽出了腰间的令牌拍在他手上,别过头嘟囔道:“我还以为你麾下的兵都有呢......还至于追到平华来拿。”
“昌都就不妨你们担心了,都城派了襄王领兵,不日就到。”他语气淡然,拿过令牌在衣袖上蹭了蹭。
“襄......”芙蓉欲言又止,抬眼打量着江绾的神色。
这下没跑成,人又要追来了,那势必会碰出点火花来。
“襄王又不是一天就能赶到这里,昌都若是失守了怎么办?”江绾面露焦急的问道。
她的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这二百军士玩黄了,倒是可以摆弄一下楚南柯,就是不知再见又会是何光景。
“昌都没那么脆弱,还有东边的城池相助,不必担忧。”吴子言回道。
“那......那就先回医馆吧。”芙蓉提议道。
她的包袱塞得鼓鼓囊囊的,刚刚骑得太着急,差点没给她带倒过去,回去第一件事她就要把这些腊肉赶紧放回地窖里。
这么想着,她调整了一下系带,谁知包袱松散,砰砰几声闷响,一条条腊肠腊肉顺着缝隙掉落了出来。
这点儿东西霎时间吸引了周围全部的目光,她俩见状,赶忙捡起护在了怀中,生怕被别人抢走。
吴子言面目舒展,恍然大悟,原来江绾不喝粥是因为看不上,这藏着掖着的宝贝,连逃荒都不忘带上。
江绾见他虎视眈眈的样子,连忙后撤了几步,一把扯过了布包将腊肉盖住,生怕被人抢了去。
二人迈着宛若盗贼一般的步伐,左顾右盼着向西街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