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灵脉守护人
裴家有一把祖传的剑,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破铜烂铁,但在裴家人手里,这是一柄能杀妖的利刃。
在裴清光的记忆里,父亲常背着这柄剑外出游荡,等到天渐黑便伤痕累累回家,那时的酒馆还是裴家的祖宅,父亲总会在月色里抱着小小的裴清光坐在院中的老树下讲故事,有时讲的是早逝的妻子,有时讲的是城外的精灵异兽。
后来裴清光年岁渐长,父亲开始带着她在院中的树下习武,从自制的木剑到城东李铁匠手打的铁剑再到宫中御赐的青铜剑,好剑坏剑裴清光摸了个遍,却独独没碰过祖传的剑。
直到有一日,父亲再次拒绝了裴清光用剑的请求,裴清光脾气上来,扬言要砍了老树离家出走,父亲这才第一次在裴清光面前拔出祖传的剑,这是一柄断剑。
裴清光惊异地瞧着这柄剑,便是摆在她眼前她也不敢上前去接了。
父亲像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将剑的来历和盘托出——
在裴家的家族记录里,世间平衡由一股强大的灵脉支撑,而灵脉在人间的化身便是院中的这棵老树。
裴家人世世代代驻守京都守护灵脉,但灵脉终究不是凡物,日常养护并非易事,每月十五灵脉都需要吸收不同妖兽的精血获取养分,裴家作为凡人难以与妖抗衡,更遑论获取精血,灵脉便赐予裴家断剑一柄,运用灵脉的灵力可将断剑残缺处补全斩杀妖兽。
裴家人素来慈悲善良,不愿伤害无辜的妖兽获取精血,便立下家训,断剑不可轻易出鞘。自那以后,裴家人暗中设立铺面,帮助妖兽完成心愿解决困难,以此来换取妖兽的精血。
“人人都说妖兽恶行累累,我们为何还要帮助妖兽?”年少的裴清光想不明白。
父亲笑着捡起被裴清光丢到一旁的长剑,靠在老树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地面,裴清光的耐心很快耗尽,作势要走,父亲才不急不慢开口。
“这是四百年前的事了——”
裴家本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四百年前,有妖兽觊觎灵脉的能力试图入侵,灵脉因此受损,老树一夜间枯死,瘟疫灾荒接连降临人间,裴家倾全族之力以性命为代价修复灵脉,妖兽梦貘一族本可置身事外,却怀着善心入世,帮助裴家对抗心存贪婪的妖兽,劫难过后,梦貘一族销声匿迹,裴家也只余一脉旁支存世。
“可是裴家不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裴清光天真发问。
“所以我们清光就是下一任的灵脉守护人啊,”父亲慈爱地摸着裴清光的长发,“人们受了委屈有官府,可妖兽们没有,同样生活在朗朗乾坤下,他们也应该享有正义。”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帮助那些好妖”年少的裴清光第一次真正对妖有了认知,“那坏妖呢?”
“人之初性本善,妖兽亦是如此,幼童做了错事会有人告诉他错在哪里,妖兽们也需要有人来指点迷津。”
“如果是像四百年前入侵灵脉的那种坏妖呢?”
父亲并未回答,而是将断剑郑重交到了裴清光手中。
……
“那里有人!”小姑娘惊呼一声,把裴清光的思绪拉回了喧闹的酒馆。
裴清光顺着小姑娘的视线朝门口看去,只见一片衣角在门口一闪而过。
裴清光警惕地将剑握在手中,为不惊扰到普通客人,佯装轻松地走出门去,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样貌不凡的男人正负手站在门外,似乎早已料到裴清光会出来。
来人站在月色下,只露出隐约的半张脸,虽不见全貌,却也看得出是一副好模样,他的一头长发被一段织金锦绣松松挽起,身上懒懒披着一袭暗红长袍,周身是掩不住的贵气,饶是裴清光见多了漂亮的皮囊,也会愿意将视线在眼前人身上多停留几刻。
“孟公子?”
被称作孟公子的人闻声侧头看向裴清光,清秀的眉眼间蕴着藏不住的残艳,此刻却配上了可怜兮兮的神情,让人无端心软。
“裴掌柜今日生意可真好,眼瞧着都没有我的位置了。”
裴清光听出对方话里的委屈,温声安抚道:“客人踏雪登门自然是有位置的,更何况来的是你呢。”
这位孟公子是近两年酒馆的常客,自称孟流景,身份不详年龄不详,但喝酒从没赊过账,算是一位不错的客人,身为店家自然没有将如此优秀的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裴清光引着孟流景朝屋里走,萦风见状识趣地领了小姑娘起身让位置,小姑娘低着头躲在萦风身后,不敢抬头看孟流景。
孟流景熟练地坐下敲了敲桌面,萦风心知这位常客点的又是老几样,转身便进了厨房,小姑娘张望半晌不见萦风的身影出来,忙又躲到裴清光身后。
孟流景轻笑一声,看向小姑娘:“我长得很吓人吗?”
小姑娘瑟缩着不敢说话,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裴清光只当是小狮子怕生,打发她去后厨找萦风,自己则到柜台后拎了两坛好酒坐在了孟流景身边。
“请你的。”裴清光将一坛酒推到孟流景面前。
孟流景调侃道:“这是对贵客在门外受冻的补偿吗?”
裴清光懒得答话,只朝孟流景挑了挑眉。
孟流景也不含糊,掀开红布拎着坛子就牛饮起来。
裴清光平日里是个甩手掌柜,前厅后厨的活计都是萦风和当扈盯着,因此她对酒馆来往的客人并不上心,之所以能认识孟流景还是因为一年前的春节——
每逢春节,裴清光都会拎上几坛好酒在后院的树下席地而坐,自斟自饮直到天亮。
与其说春节是团圆,倒不如说是对裴清光的惩罚。
这日夜里,孟流景端着酒盅误打误撞走进后院,正看到裴清光坐在树下井旁独饮,月色透过树梢的缝隙洒下,散碎的月光如一条汩汩的小河自裴清光身上流过,衬得她如一尾游走在水中的鱼。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正以炙热目光试探,裴清光放下酒,抬眼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四目相对。
孟流景错愕一瞬,随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走到裴清光身边,背靠老树晃了晃手中酒杯。
孟流景:“一起喝吗?”
裴清光:“可以,但你能不能别靠在我祖坟上。”
孟流景:“......”
孟流景苦笑着站直身子,将手中酒洒在树下,理直气壮地将空酒杯递给裴清光:“那你是不是该请我一杯?”
裴清光斜了孟流景一眼,随手拎起一坛酒递过去,孟流景皱了皱眉,却没拒绝,顺势抱着酒坛坐在裴清光身边。
那天他们什么都没有聊,只是沉默着抱着酒坛喝酒,裴清光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孟流景只得硬着头皮跟裴清光一坛接一坛地喝,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裴清光才放下酒坛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裴清光回身关门时才想起院子里还有个一言不发陪自己喝了一夜酒的人,于是探头嘱咐道:“公子请便。”
孟流景随意点了点头,直到眼前的房门关上才卸了力瘫靠在树上,待了好半晌才慢吞吞起身,身形摇晃如船行波面,一步一摆地向外走去,将要踏出门去却又折返,在树下放了两锭银子作酒钱才放心离去。
自那以后,孟流景成了酒馆的常客,起初是正午就来,后来听其他客人聊起,得知裴清光往往傍晚才回酒馆,便改成了傍晚登门。
裴清光是个洒脱的,常请孟流景喝酒,却从不打听他的身份,甚至相识一年多都没喊过孟流景的名字,只是跟着萦风一起喊他孟公子。
回忆至此,孟流景突然觉得有些乏味,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裴掌柜,我叫孟流景。”
裴清光被突如其来的自报家门搞懵头,端到嘴边的酒不上不下,心底莫名生了不自在。
“总喊孟公子多生分啊。”孟流景像是没看出裴清光的窘态,眼含憧憬望着她。
“哦。”裴清光点点头,将手中酒与孟流景手中的酒坛碰杯,仰脖灌了一口。
“裴掌柜呢?怎么称呼?”虽然孟流景早就知道裴清光的名字,却还是想听裴清光亲口说出来。
“裴……”
裴清光正要答话,却被后院传来的一阵巨响打断。
孟流景失落地瘪了瘪嘴,正准备追问,裴清光却突然气势汹汹起身,朝后院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