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终于可以看次灯
好不容易万事不管,倩倩早上卯时初开织,晚上三更才歇息,何氏还连夜织。
两人轮流地织了十天,到十五日,终于把十八匹绢、三匹绵绸织完。
在把最后一匹缝好边包好后,倩倩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三九天气待在房间里织布,除了吃饭、方便连打瞌睡的时间都没有,又冷又饿又困。何氏有时候还嘴碎嫌她织得慢,实在是太痛苦了。
不行,趁着这些天刚刚有些放晴,她要出去逛一下。
何况自己还一直惦记着要还别人的香囊呢。
天开从新车铺回来后,带着家里的两个成年男子,跟附近几个村的人打了几天猎,在十四日傍晚才回来。
也猎到了几只麂子,分得小半只野猪肉,还有好多只野兔和野鸡。麂皮和野兔野鸡正好可以卖掉,一张白硝麂皮值银四钱多,算是这些野味里最贵的了。
天开听了她的抱怨后笑道:“那简单,有些草药和皮子、野味公公想到街上卖了。那十几匹布里留下两匹绵绸给你们做衣裳穿,剩下的就一起卖了吧。明天带你去。”
倩倩几乎高兴得跳起来。
天开乐呵呵:“记得给你弟弟买斤好点的墨,他讲上次买的墨渣滓有点多。”
“他不是自己讲渣滓不多的么?”倩倩不服气。
“那是为了不让你生气才讲的。”
不过既然可以出去走一走,墨的事也不是大事,大不了去买点好的。
“早去早回,现在绩好的麻线有几斤,纺好的棉纱十几斤,大概可以织成七匹布。早点织好了,染好,好做过年的新衣。”何氏拿着兔子和野鸡转着圈看时说。
她挑了些出来明天好去卖掉,剩下的则准备跟麂肉、野猪肉一起腌了好做腊肉。
这餐的伙食极好,焖兔肉、炖野鸡、烧麂肉,吃得她食指大动。
野猪肉虽然柴点,却炖烂入味,用花椒、山姜子、山胡椒、山奈这些香料将其固有的土腥味掩过。
尽管只是在火灶边的小凳子上放菜碗,也不影响她的食欲。
桌子上坐着的则是天开几个大人陪着打猎的几人喝酒刮白。酒是自酿的粳米白酒,连酒曲都是自己做的。
“没酒了,热一壶来。”禹寿叫道。
正好倩倩吃完了饭,便起身取了锡执壶到半人高的酒缸里取酒。那酒酿的中间放了个竹制爪篱用来过滤米粒。
她用酒勺舀了一壶,放进装着热水的锅里,底下加把火把酒热了再端上去,给空碗都斟满了。才拿了把浸好的麻丝在灶火边绩起麻来。
十六日一大早倩倩就起来了。挑满了水,洗手煮好稀饭,热了仅剩的几个蒸饼,用稗子喂了鸡鸭并放出去。最后才抽空在背篓里挤了六匹绢和一袋黄栀子。
天开也一大早起来把皮子、草药,绢布用麻布束好绑在鸡公车上,野兔野鸡则吊在车边。
倩倩用褡裢装了几个蒸饼,用油纸包了两块咸酸萝卜。把用纸包好的香包揣在怀里,背篓和车外面均裹上油布,又拿了一把伞。
砍刀是不会少的,只是天开的砍刀系在腰带上,她的砍刀放在背篓上。
爷孙俩先吃过饭,将棉布鞋取下来挂在腰间,脚上只穿着絮了芦花、茅花的茅窝子。
这茅窝子钉的是木屐底,可当泥屐用,可在烂泥上行走,柔软而暖和。
祖孙俩从东门出去沿小路去上街。倩倩帮公公推车时说着话。
或在路边看到哪一棵豆腐果树果子多,先谋好,回来再捡。
或看到灌木丛里红艳艳的野鸡果果,折几枝来边走边吃。经霜的野鸡果子已褪去了涩味,变得甜甜的粉粉的。
或看到野梨(棠梨)时,摘几把丢在背篓里。推车的时间少,到处走的时间倒是多。
天开也不说她,任她自己玩。这一路山路虽然有点湿滑或泥泞,用的是泥屐,鞋自然没有湿,也不觉得苦。
入城前祖孙俩找了个偏僻处,换上布鞋,将茅窝子放进背篓里。
倩倩先跟着天开把皮子和草药卖掉,再去布行里把绢布出了。最后才跟着在阜民市里把野兔野鸡摆上,等着人上门。
她因为要去买墨,先从天开那里支了八钱银子揣着,一路出了营川门向濂溪书院而去。
濂溪书院其实是个教授童生的学校,虽然据说最开始是周敦颐授课的所在。经过几百年时间,早已塌了重建,又塌又建,这都不知是第几回了。
围墙里面有几栋砖瓦房,有专门祭祀周敦颐的圣贤祠,每年春秋两祭。
从里面伸出高高的桂树和楝树枝条,此时大门紧闭。
她不敢直接到门房那里询问,只好在大门对面转了一圈。看到一家卖文房用品的,一家杂货,再有一家书铺。
不确定哪家算是双喜口中的小店,在旁边想了半天,大约就是那卖杂货的了吧。正在踅踅地想进去碰下运气。
没想到运气好,书院的角门开了,走出来几个小僮。倩倩睁大眼睛看到双喜赫然在列。
只是这里靠近学校又有别人在,她便不敢大声叫喊,只好等人过去了跟在后面伺机而动。
双喜开始还跟一起出来的人说笑,后来才分开向儒学那里走,边走边四处看。
倩倩跟在后面喊了一声:“双喜哥!”又把他吓了一下子。
看他被吓得一愣登,倩倩哈哈大笑,之前的胆怯早跑到九屑了。
“人吓人吓死人,小娘子可真是……”双喜拍了拍胸口压惊。这已是第二次了,再多几次他这条小命怕不得报销了。
他这夸张的表情又惹得倩倩一阵大笑。
随后她才到背篓里翻了会,把之前揣在怀里,后又拿出藏在背篓里的纸包翻出来,双手递给双喜:“呶,香囊做好了,请双喜哥验下货。”
并不住庆幸,幸好之前抓住机会把香囊拿出放到背篓里,不然当着男子的面探怀取物实在太不成体统。
双喜打开纸包看了下,又闻了闻,把剩下的十文钱递给她,笑道:“小子哪里品得出好不好,总要给官人看了后才晓得。多谢小娘子。”
倩倩又送给双喜一小束零陵香作谢礼,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她挂念着要去买墨,便告辞了。
去了平时买纸墨的那家,点明要好点的墨,而且向店家抱怨上次买的墨渣滓多,不好用,被人说了,这回要渣滓少的好点的墨。
“那就是祁阳的桐烟墨,这种墨好点,就是贵些,五钱五分一斤。”店主对她的抱怨不以为然。
若是每个商家都对买家的抱怨放在心上,那生意也不用做了。
倩倩一听报价,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对店主说:“朝奉,能不能便宜点?上次的墨你讲是好的,实际上渣滓那们多,都不好写字。”
那店主一分不让:“小娘子,俗话讲一分钱一分货。上次的松烟墨便宜,自然不能跟价高的徽墨比,有点渣滓都是可以接受的嘛。看,我自己用的都是那种呢。”
店主示意她看放在柜台后面墨台上的墨。
倩倩看那墨上确实是松烟墨的印子。只好不说话了。
那祁阳的桐烟墨比本地产的松烟墨贵一钱,她想了想买了十两,一两一条的十条试用。又买了两刀楮纸方去找天开。
路上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可以去别的店铺问一下,没有屠夫,还吃带毛猪了?她才不信呢。
天开正坐在石头上,津津有味地听着旁边两个卖菜老汉的刮白。那两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责点评严嵩的丑事。
严世蕃在四十四年问斩,严嵩听说也死了,但这对父子做的恶事一直在民间流传,并被乡老妇孺反复咒骂。
她还记得几年前严世蕃被逮下狱时,添玉夫子特地买了挂炮仗燃了,上村和下村也有好几户人家燃炮庆祝。
要知道当年他们读杨继盛的《请诛贼臣疏》,听说杨椒山被下诏狱肯定是有进无出,许多人义愤填膺。
他的绝命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于后人补”,被添玉写成中堂偷偷挂在自家内室里,是他教的学生的必背诗文。
严嵩对夏言的构陷,和南党(严党)的祸国行事,及与清流派的矛盾斗争,使得严嵩父子在湘南民间名声极差。
特别是人们听说南党排挤湖广籍官员时更是如此。
她蹲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老人们骂严贼。却觉得说来说去,奸臣难道不是皇帝惯出来的?连添玉夫子都说,上位者无德才导致天灾,若上位者有德岂会有这些事发生?
若没有宋高宗的暗地支持,那秦桧能将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么?也许不过是上位者不想脏了手,让人代劳而已。
以前听添玉夫子说弘治帝在时就河清海晏,虽然普通农家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三个老人家一边痛骂严党祸国,一边等待顾客上门。
天开带来的野兔和野鸡最后倒也卖完了,剩下的两只雉鸡被一个管事买走了才算了事。
祖孙俩就着冷水吃了蒸饼才往回走,回来后已是傍晚。
倩倩记挂着全家过年的新衣,自然而然地加入纺纱的行列,把纺车摇得吱吱响。
张氏搓好了用苘麻和马松子做成的细绳子,用之前割回来的芦花和茅草花,修一双穿烂了的茅窝子。
说是烂了,其实是上面的芦花和茅花烂了,作经线的苘麻绳、马松子绳还尚好。
那茅窝子的木屐底上钻了一圈孔,正好用来穿麻绳。将芦花或茅花作纬,成撮的一圈一圈地编成鞋帮子。做完一双大概要半天。
如果想鞋帮好穿点,可以找点旧布或者烂布缝上。就烂得慢一些,用得久一点。
后面几天竟然破天荒地出了太阳,阖村人都忙着给纱线上浆,倩倩一家也不例外。
两大一小三人大早上牵经、上印架、煮浆,忙了几天才把之前存的麻纱和棉纱全部浆好。又花了一个多时辰接好了头才开始织。
这时织的布除了自家穿外还可以做走亲戚的礼品。一般是截一块长二十尺的可以做套衣裤,或十二三尺的做件外衣。
若是染好色的就更拿得出手了。她只好暂时割爱喜欢的放牛时间来织布。
须臾到了腊月,这段时间三人织有六匹麻布、五匹棉布,一匹倩倩心心念念的白红紫格子布。
还抽时间练了几匹麻布,清好晒好了二匹棉布,做了点染糊提前印了一匹白棉布的缠枝莲花纹。
正好山寿伯娘建了蓝缸要染蓝布,便去借着已调好的染料染了三匹麻布、一匹棉布,付了两斗米。
那匹沾着染糊的布则是准备自染大红色用来走亲戚。
等自己染好了带花样的红布,晚上的时光里就是缝衣衫、做鞋子,一家人一套。
倩倩便多了件白红浅紫格的大袖袄作新衣,这是过年和看灯时的主要衣裳。配上檀色的印花马面裙子,自制的青色香囊儿及长长的红色如意结蕙绦和钱袋儿,便是她颇为得意的衣装。
将近年关的各种劳作,走亲戚不提。很快过了年,守岁时照例听到银鸡岭上银山寺的迎新钟声,村内外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正元日过后不久就是上元节。天开答应一家人到街上观灯,准备宿在住在城外曾家村的一个同宗家里。
倩倩极为兴奋,这可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进城观灯,为此她还在跟其他小姐妹闲谈时不时提起炫耀。
村子里还有好几家也是要去,因此大家商量好十五日大早祭祖后出发。
街上的灯市从十三上灯到十六下灯,延续四天,十五是正日子。
倩倩等这日已有几个月。
十四日就把准备好的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头面头花丝带都翻出来。
想了个明天要梳的发式,选好头花和配色的丝带。绢花刷去尘,通草花重新擦拭干净,还去折了几枝有着红果子的冬青枝养在水里。
把全家那天要穿的衣裳都拿出来重新烫了遍。平平直直,连个褶皱都无才放心,熨好挂在架子上碰都不让人碰。才安下心来练了会子字,拿起未完工的鞋子上着加了袼褙的鞋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