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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无情耶?有情耶?

两人进来后先行了礼,再去架子上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手,擦好了才坐下喝茶。

“把这茶换成青豆的,再加点炒好的紫苏籽来。”何济源看了眼面前的茶后吩咐。

“怎么这每快就回来了?”黄氏慈祥地问,手上挑黄豆速度不减。

“大老伯不在家,大哥哥又不敢拿出来,我每只好坐了会就回来了。”何济源端起换了的茶回道。

翠屏就坐在黄氏旁边,低着头端庄地坐着。

“你表妹来了也不带去逛逛,只顾自己耍。”黄氏停了手,回头嗔儿子。

“母亲这是折煞儿子了,儿子今天哪里闲了下来,这会子还要去读书呢,不然等父亲回来又要考,背不下可是要打板子的。”何济源笑了笑,几口将茶喝了,拉着黄立魁行了礼便出了来。

“嘿嘿嘿,你想躲别个,莫要拉着我呀。” 黄立魁待走远了将何济源的手拍掉,顺便还将袖子上的褶子抚平。

“我躲哪个呢?”何济源随口笑笑。

“还想哄我,你读你的书,拉我去算什么。”黄立魁一副过来人什么都懂的样子。

何济源忍着笑:“行,你懂,我正好有个问题要问你,随我来。”

“什么问题?我可先说了,学业上的问题你可别问我,我答不上来。”

“放心放心!”

两人进了园子,躲进一边的三间小房里。

那里采光良好,是家中男子的书房所在,何济源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

里面的书架、书案、南官帽椅俱是樟木清漆的。

靠着书架的樟木高几上是一盆尺余高的白色钟乳石盆景,晶莹剔透,布满孔窍,不知是从哪个岩洞里找来的。

靠窗处是一盆小冬青盆景,亦不算高,红红的果子成簇地掩在青叶中,树下一小块带个大洞的青石。

屋里另外还有几盆种在深色陶盆中的寒兰。植株纤秀,细叶优雅,修美飘逸,或紫或浅绿的花朵散发着幽远的清香。

桌上棋枰笔架山镇纸砚台滴水一类文具摆得整整齐齐。

黄立魁从架子上取了个包着棉垫的竹臂,搁放在手臂下。随手打开旁边的一个竹雕盒子,见里面有三支已做好的点翠花,一支还是铜坯。

便拿出来对着光眯着眼看了会,笑道:“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做了这每多又不送出去,白耗费心思呀。”

“怎么能说送不出去,不是要请表兄帮忙么?”

“怎么帮?”何济源搭到黄立魁的耳边说了一通。

“年前去?”黄立魁惊了,见何济源点头,“那我会不会挨打呀?亲都没定就说妾的事?”

“你傻的,不晓得换个身份?不过是探探口风而已。”

“那你肯定她会来看灯?”

何济源点头:“就算她不来,我们不能去?那时总会见到的。”

黄立魁细想了下,竖起拇指:“好计谋。”

两人对笑了一阵,即摆子对弈起来。

晚上两人温了会书,临了几张字,又讨论了一会作文,便各自回房歇息。

何济源躺在床上,想着白天表哥的话,又想着自己这么久没去看她,那个小娘子会很失望吧?

听双喜说在送她们回去时她还问了自己怎么样,担心自己有什么事,她大约也猜到什么了吧。

又想着这几天翠屏就在这里,免不了见面交谈,又是一阵烦闷。相处时若是不用心母亲肯定又要过问,太装又觉得累,实在是两人就没什么话讲。

若是翠屏能像她一样多读些书,知道的多一些也不会让他有如此遗憾之感。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半夜却从梦里吓醒,后半夜便一直睡不着。

自忖是否是日有所思的缘故,竟然梦到那个小娘子嫁人了,自己正好看着花轿从旁边过。心里空落落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又想起初始在衡州教访人家里听到那个相似名字时自己的反应,以及在面对那个与她六七分像的小娘子时的落荒而逃,脸就有些红,心还兀自怦怦地跳。

一早起来对着铜镜梳头时,看着有点肿的眼睛还在想,罢了,去给周夫子拜年时顺道去看看,能否看到就看运气吧。

又担心表哥那边有变数,催着黄立魁请人去说媒,害得黄立魁像见鬼似的瞪他。

这两个人的事倩倩自然是不清楚的,她以忙碌来逃避何氏的谩骂挖苦及心中的苦闷。

忙着做蜡染,给补好的旧衣裳重新染色,给大人们和弟弟做鞋、做袜子、做衣裳,把楮皮纸粘好做纸被,忙着织走亲戚和炭敬要的布。

大人们挖回来的葛根自然要洗刷削皮,捶好后滤好粉沉淀,然后一部分晒干,一部分做成粉条晾干。

接近年关,还要帮着砻米舂粉,做糯米果子、磨豆腐、做苦槠豆腐、做蕨根粉条。

放牛时有点时间便要砍柴过冬,这几天一直下着雨,砍的干树枝也不能马上烧,棚子里的柴便有些不足的样子。

有些空便是读柏崽带回来的书,顺便用冬天收好的各种香料做几个香包。

不过说来奇怪,她逆来顺受、闷着头不搭理,何氏就跳脱得很,每日里指桑骂槐、豆子鬼、讨债鬼不断。

她一反驳,大声骂回去,何氏倒像掰了嘴的鸭子、剪了舌的八哥,不作声了。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骨头贱?一定要别人跳起来打一顿才消停?

忙忙碌碌地年就过了。初三日禹寿带着柏崽挑了一担礼去给周夫子拜年并送冬敬,毕竟这冬敬迟了好些日子了,夫子不说自家也不能免了不是。

礼物里包括一斗糯米、一斗粳米、一匹细棉布、两条腊麋子肉、半只腊猪腿、一大捆蕨根粉条和一捆葛根粉条,外加一只鸡和一条鱼、一摞豆干,都是农家自制的。

送走了他们,倩倩便赶着牛和鸭鹅到尾巴洞的溪边放水,顺便等着两人回来问些新闻。

正月里大多是不专门放牛的,毕竟大家都忙着拜年吃席呢。

她蹲在田里趁牛安心地啃野菜时挖起稻茬菜和苦荬菜来。

两匹马从对面小路过来,倩倩还在想这每冷的天谁还骑马呢。

阴云低沉,风突然变大,差点将笼在头上的汗巾子吹走,她忙站起来将巾子重新系好。

这一站却发现两个人影有点熟悉,竟然是向着她的方向来的。难道是他们?她的心里竟然有点期待。

近了,为首的那个戴着黑框的眼纱,穿着深青色棉布的厚大氅,后面的那个也戴着眼纱。竟然牵着马过了溪上的木头桥,在她旁边的路边停下。

两人先后将眼纱取下,确实是他们。

倩倩许是被冷风吹久了,脑袋有些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有点愣愣的。后来才对来人行了叉手万福礼,待两人近了才说声:“何小官人安好,四季如意。”

何济源踩着有点松软的田埂走到她旁边,行了礼拜了年后等双喜从埂上取了两把稻草束垫着坐在旁边。

双喜则先把两包油纸包的小食放在旁边的稻草把上面,便到一边去专心地看着鸭鹅们啄稻茬菜的黄色小花吃,自己也不时丢几颗炒黄豆嚼着。

“天这每冷,怎么还出来?”何济源看着她冻得有些龟裂且泛红的脸问。

“前几天不是天天落雨么,窝在家里,都快长老霉了。小官人怎么有空来这里?”

“是来给周夫子拜年的,顺道出来走走。”何济源指了指旁边的稻草把子说,“过来坐坐,歇息一下。”

倩倩依言坐在上面,只是离得有些点距离,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用汗巾子包着的糯米果子和糖糕放在那两个油纸包旁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吃着东西。

何济源告诉她从道州到衡州的风闻风俗,骑马去乘船回。到石鼓书院的建筑风格,山上夏天的蓊郁浓荫,竹荫细细。

再到附近风味小食,比如做法复杂的清风饭,在乌精饭里拌上肉碎,腊肉肠碎做成的乌精荤饭,看起来黑乎乎的,吃起来倒是很不错。

又说到同学间的玩笑,一起到山下去游玩,说着说着突然就卡壳了。

倩倩听得正好玩,见他不说了,便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何济源有点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会?小官人是不是在衡州碰到什么难事了?从回来后奴家就没见过,去学校旁边看也没有碰到双喜哥。连黄小官人也这样。”

“表哥是因为没有考好,被两个家人跟着,身不由己。”何济源笑着解释。

“那小官人呢?不会学校都不去吧?”基于女子特有的敏感,她跟翠屏一样很敏锐地感觉出来不同。

“不是没考上生员么,不好出来到处逛。”何济源抚了下额,有些不好意思。

倩倩一双亮目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可以看到人心里似的:“莫要哄我了,我晓得的。”

她突然觉得有些气馁,鼻子发酸:“大家都大了,总是不能像以前的。”

“你呢?”

“我?我有什么事,不过是在家里忙进忙出罢了,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不过已经有人来做媒了。我娘着急想把我嫁出去,烦死了!”她瓮声瓮气地说。

用茅窝子的木鞋底对着前面一片长得颇为茂盛的稻茬菜,划过来划过去地划成整齐的一片,黄色的小花朵小花蕾贴服在叶片上,完全地表达出对此类事情烦闷。

此事完全在何济源的预计之内,是以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奇之意,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下:“要是有人做媒给人做侧室,小娘子家会乐意否?”

“啊?”倩倩抬起头,盯着何济源看了会,“怎么会,我们好歹也是清白人家,村子里的人连做续室都不太乐意,又怎么会去做妾室。听说那些妾吃饭不能坐下吃,要等伺候完大娘子才能吃,要伺候大娘子穿衣出恭,还不能上家谱。大娘子不高兴了打一顿,或者直接卖掉,说不好听就是个好点的丫鬟,谁家吃不饱饭了才去卖女仔?”

顿了顿,有点八卦地问:“不会是小官人家要纳妾了吧?”

何济源正嚼着糟鸭胗,听了差点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了一阵后方讪讪地小声否认:“没有的事,其实侧室也没有这么不堪,也要看人家的。”

“我们村子旁边的村子和旁边的几个乡又不是没人当妾,那么多大人讲这些古,就没听到有哪个妾过得好的。要不然就是表面上过得好,内里吞黄连,看到别人还假装笑眯眯,家丑不外扬么,我才不去做这种恶心死人的事。”

何济源赶快把话题换一下:“上元节小娘子会去观灯么?”

“去呀,一年才一次呢。”倩倩兴奋起来,把刚才的不快丢到上井里去了,“不晓得能不能看到喷火和杂耍。上次我每在亲戚家看到了耍猴的,那猴子可会吃石榴了,跟人一样把皮子丢了,一个籽一个籽地掰着吃。”

何济源微笑起来,这才是他认识的小娘子呀,高兴起来眉飞色舞,不高兴了也不会闷在心里,心直口快地,心思好猜得很。

翠屏就从来不这样,任何情绪都瞒得严严实实,就算是极伤心也装得出笑来,让人猜不透。

他以前也曾经猜过,后来心累了便不再管了。“小娘子的心思不好猜”这是同学们的共识。

“还有呀,这个鸭胗子真好吃,怎么做的?”

“喜欢就全吃了,小娘子家的果子也蛮好吃,酸枣糕尤其好。至于做法还真不晓得,大概是先腌在酒糟里吧。”

“小官人喜欢就拿走咯,下次来奴给包一大包,偷偷告诉小官人,那酸枣糕可是我做的。本来想请两位到屋里坐下的,又怕大人问这问那的麻烦。这样看来这鸭胗跟酱菜、腌菜做法差不多喽?就是一个鸡一个鸭只有一个胗子,要凑够不晓得好久呢。”

倩倩麻利地把汗巾子包好塞到何济源手里,后者理所当然地笑纳了。

“我家其实也是几个鸡鸭凑在一起的,凑多了才够一盘菜,”何济源想了想说,“不是过年过节客多了,才有得吃,别的时候也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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