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蝼蚁
焦大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他粗声粗气地辱骂:“你们这些偷懒的蠢驴,一天天就知道磨洋工,一个东西挖了那么长时间都挖不完,天天还想着出去,做梦去吧!”
他骂骂咧咧的蛮横模样明显激怒了某些人,可是一想到他和那妖道的关系,还有那个道士的神通,不得已咽下了这口气。
眼瞅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连江月的一颗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掌心,低着头看着地上努力搬运残渣的蚂蚁,那蚂蚁磕磕绊绊,磕磕绊绊的,她们踩着同样的碎石,面对的同样的难题,怎么应付过去…
突然,那蚂蚁被一双脏污的布鞋的阴影笼罩着,完全覆盖住,结局不言而喻。
焦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尖酸刻薄,连江月真想跳起来再暴打他一顿,她置若罔闻,呆呆地一动不动。
邱大哥在旁边急得冒出了汗,忙好声好气地圆着谎:“这小兄弟是个聋子,耳朵可能有些问题。”
“我问你了吗?”焦大不耐烦地抬起眼皮,随后又狠狠踹了他一脚。他最看不惯他一副老大哥的做派,邱大哥也不生气,一直笑着,温声温语。
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你神气什么?不过是个一天到晚没事儿干的村痞,到这里显威风了!”那人忿忿不平地盯着他,实在是看不惯焦大这仗势欺人的做派。
焦大呵呵干笑了两下,眼神阴冷,转身悠悠走到男子面前,蹲下身,对着那张脸就是一掌,“你不服又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能让你回不去!”言罢又使劲踹了他好几脚,那男子在矿洞里干了那么长时间,食物不够,水也不够,体力自然是抵不过焦大,他也尝试挣扎了几下,可悲力量差距还还是太大,只能生生受着那些拳脚。
其他人在旁边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得罪了这个不讲理的地痞流氓,连家都回不去了。
邱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抱住焦大要踢出的腿,大声劝导:“还不快给你焦大哥赔个不是!”
这边焦大也打累了,停了手,邱大哥趁机说:“焦大,你就饶了他吧,年轻人不懂事,而且多个干活的不是能早点结束,你也能给真人交差不是?”
焦大气喘吁吁,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少给老子装好人!”
接着环顾四周,却发现刚才那个小聋子已经不在原处了。
连江月趁着他们这边乱哄哄的,赶紧拉着卫如衡换到矿洞的另一边去了。
焦大顿时点着了火,嚷嚷道:“人呢?”
这时候又来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头,跪在焦大面前哭诉,“焦大,焦大,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他得了病,真的干不了重活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把他带出去吧!”
焦大脸上再度显出不耐烦,“哪里来的老头,一般的病又不会死人,耽误了山神大人的事,你承担得起吗?”
老人不住地磕头,看的连江月心里愤怒又无奈,原来在这个矿洞里面,焦大就是这样苛待这些村民的,她更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看看,这个打着山神大人的幌子,到底是在做什么勾当。
“我看赵老头儿子的病,好像是疫病。”其中一个矿工嘀咕道,
“怎么可能?不是说是普通的伤寒吗?”
此言一出,洞里的人都忍不住控诉起来,“把我们关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有个什么病也不给我们治,要我说,他们巴不得咱们都困死在这里面,还和他废什么话,直接把他绑了,就算死,也拼出去!”
“对!也拼出去!”
眼瞅着呼声越来越高,焦大知道形势不妙,又听说是疫病,一双腿早吓软了,恨不得现在就长双翅膀飞出去。
“好了,好了,我肯定会给你儿子带大夫来看看的。”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焦大的话也变得磕磕巴巴,“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也想想家里的老人孩子,若是真把命赔这么个犄角旮旯里,多不值当啊!”
听着是苦口婆心,却都是利欲熏心。
矿洞里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是啊,要不是为了家里人的安危,谁会愿意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每次焦大把受伤的弟兄拖走,他们都心知肚明,只好在心里念叨,以后多照顾照顾他的家人,还有那些想要逃出去的,被抓回来又带走的,估计也变成山下累累白骨里的一员了。
这个矿洞里,最早来的一批都有五六年了,最晚到这儿的,除了昨天摸索过来的卫如衡和连江月,也有几个月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就存着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能回去,回到家人的身边去。
大家眼里都有着无法言说地悲哀,就这样看着焦大落荒而逃,石板升起又落下,轰隆的声音透着沉重。
没人离开,没人敢离开。
连江月径直走到那个老汉重病的儿子身前,温声恳切道:“大伯,我会一点医术,让我给您儿子看看病吧!”
大伯含泪点点头,连江月自小在宗门里,跟着万青黛,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如何号脉,对于简单的病症,也能判断出来。
搭上脉以后,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瘟疫。
“老人家,不要担心,您儿子就是普通的伤寒,不会有大碍的。”众人一听不是瘟疫,紧绷的气氛也消散开来。
“那,那他为何一直不醒来!”老汉眼里疑惑多于欣喜,忙拉住她的手问道。
“这…”连江月看着那男子面色如土灰,嘴唇轻微发紫,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估计是在这里面,吃穿用度跟不上,唉!”
一听这话,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空气又寂静了好几秒。
邱大哥拿出自己刚才分到的土豆,挑挑拣拣出几个还不错的,放到老汉面前,“大爷,给兄弟他补补,我这也没啥好东西,唉。”
大家伙纷纷起身,把自己分到的一点东西,汇聚到老汉面前,李老头不住地流泪,嘴上喃喃道:“够了,够了……”
原本一丁点儿的东西就这样垛成了一个小土堆,李老汉看着大家伙的心意,哽咽着俯下身磕了个头,“我替我儿子,拜谢各位父老乡亲。”
连江月也低下头,心里的滋味翻滚着,让她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她却再次注意到了刚才背着残渣的那只蚂蚁,她也不能确定还是不是那一只,但是心里却希望它是。它磕磕绊绊,磕磕绊绊,就这样爬着,负重着,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
此身蝼蚁,何移巨山。
“我一定能带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