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走出来
“你晓得我们现在在啥子地方不?”石斛压低声音,显得神神秘秘。
“啊?在家啊。”枸杞一脸懵逼。
“不对,你往大的说。”
“在村子里?”
“不对,再大点。”
我大你个大头鬼,到底是谁成天神神叨叨?我跟你说在地球上你听得懂不?
其实枸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不在地球上,甚至在不在银河系。
“在南莽。”见枸杞半天没有动静,石斛一拍桌子,“南莽又是啥子地方?”
“我说老石,还能好好说话不?”枸杞差点不想理他。
“蛮地!四蛮之一。”
蛮地?四蛮?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但枸杞还是没搞明白这跟石斛反对他求知有半毛钱关系。
“当年蛮无与煌帝决战于逐象,大败...”
枸杞拍案而起,“蛮无?你确定不是蚩尤?”
他有理由怀疑石斛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自己当初上学看《搜神记》,《蛮荒记》的时候,有个小伙伴就很固执地把蚩尤曰之为“蛮无”。
“啥子吃油?你又在胡说些啥子?”这下轮到石斛一脸懵逼。
“没没,你继续。等等等等,黄帝叫什么名字?”
蛮无,逐象,你可别告诉我黄帝叫干袁,这尼玛也太山寨了!
“我去哪里晓得煌帝叫啥子?到底你说还是我说?你不想听就去把碗洗了,老子瞌睡都来了!”石斛夹起一颗荞头砸向枸杞,表示不满。
“别酱啊老石,您继续,我保证不哔哔。”枸杞嬉皮笑脸地躲开。
石斛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蛮无战败,下属民众分别被流于南莽,北地,东岛,西荒四地,便是后世所谓的四蛮。”
“较之煌帝治下的天元五州,四蛮之地或是环境险恶,或是资源凋敝,连生计都困难,更别提求知了。你以为求知真像你这样狗屁不通,光凭着自己一厢情愿就能成的?功法秘籍,丹药契机缺一不可。”
“先前与你说了,四蛮之地无论环境,资源较之五州相去甚远,若想传承不断,便不得不剑走偏锋。功法上激进冒险倒也罢了,那些个心有向往前去求知,却莫名其妙就给人凌占肉身的,又或者被当成活祭枉送性命的,这种事情在蛮地可不算少见。久而久之,蛮地之人的求知便被斥为外道,为五州所不齿。”
外道者,邪魔也。
枸杞点点头,“懂了,你一直不让我求知,就是怕我傻不拉几的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额...”石斛闻言一愣,半天才讪讪道,“这当然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担心你年纪轻轻的经不住诱惑,到时候误入歧途,害人害己...”
枸杞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老子怎么说也是在社会主义阳光下成长起来的大好青年,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离经叛道的失足少年?
那南山不老树呢?明摆着也是南莽求知门派之一,老石怎么又放心让我去了?另外,从老石得知鹿林林身份时的表现来看,这不老树的来头恐怕还不小。难不成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
“那不老树呢?你就不担心我到时候跟着鹿林林混成了个邪教小头目?”
石斛连忙摆手,示意枸杞不要乱说。
“老石你多虑了,鹿女侠光风霁月,偷听别人说话这么卑劣的事定然是不屑做的!”枸杞故意提高声音。
石斛气得直接拿筷子去戳他,“臭小子瞎说什么呢你!不老树贵为南莽之主,所有门派尊其为首,所有百姓受其庇护,也是你可以随便置喙的?”
枸杞狐疑地看着石斛,听他说的义正言辞,连“置喙”这么高级的词汇都用上了,一时间反而分不清是真心实意还是捧人臭脚。
石斛见状又要拿筷子去戳,手举了半天却又放了下来,“是真的,老子还能害你不成。”
“另外,不老树树守鹿平安修为深不可测,岐黄之术更是首屈一指。到了他那里,你身上的这点破问题想来便不再是什么问题。先是上京仙居,再是南山不老树,也不知道你个臭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若是当年...唉。”
果然,石斛也是有故事的人,枸杞连忙替他把酒满上,“当年怎么了?说来听听?”
“有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被人设计陷害摄去五相,从此无缘求知罢了。”
真是个简短而又悲伤的故事。
枸杞后悔的直想扇自己大耳刮子。
“臭小子想什么呢,这都多少年了,早就过去了。”石斛倒是显得轻松,“况且那人也算不得穷凶极恶,临到最后还给了一本医书,几味药草,让老子没灾没病的活了这么几十年,老子觉得挺值。”
说完,便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枸杞不知怎么接话,也只好闷头喝酒。
两人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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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一整盆荞头见了底,酒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
“麻啰,不喝了。”石斛舌头打结,还不忘强调一句,“桌子你要负责收拾哈。”
枸杞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看着月色洒落地上如同一片霜雪。
醉了,自然就会多一些勇气。
有勇气说出一些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
“对了,小白他...还好吗?”
“从他信上说的,倒是过的不错。”石斛叹了口气,“不过终究是蛮人身份...”
石斛没继续往下说,却足够让枸杞心生愧疚。
即便他是今天才知道四蛮和五州之间的恩怨过往,即便他是今天才知道来自南莽的小白很可能在上京并不受人待见。可无论如何,两年多的时间,从未给过小白只言片语的回应。
总归是不应该的。
“七树七花浆”后劲很大,枸杞脸上很烫。
“那为什么这次的信隔了这么长时间,又为什么是江浸月写的?”
“说是练功的时候出了些岔子,不过问题不大,最后反而还因祸得福。这是江浸月说的,应该假不了。”石斛看来是真喝多了,连江仙子都不叫了。
练功出岔子了吗?问题不大吗?因祸得福吗?
可如果真的没有问题,为什么连信都要由江浸月代笔呢?
“江师姐,我没事的,你不要和狗哥儿说哦。”他大概会这么说。
等到一个人的时候,便又会傻傻地望着房梁,“狗哥儿,你为什么都不给我回信呢?”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有异禀天赋而你没有?
是因为他和江浸月一道去了上京,而你没有?
是因为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被刺痛了的自尊?
是因为那缕燃烧在内心最深处的,微弱的,却始终未曾熄灭的妒火?
可小白,难道不是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吗?
枸杞痛苦地抱着脑袋。
这些年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老石,那些信...我能看看吗?”
枸杞已经很努力地在控制不让眼泪掉下来,也就无暇顾及已经变得哽咽的声音。
他突然好想知道小白在上京吃了些什么,见过些什么,长高了吗?病好了吗?
成为他一直想成为的纯纯的纯爷们了吗?
石斛笑了,很大声,并且像个神经病一样拍打桌子。
枸杞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如此开怀。
或许只是因为,从这句话开始,自己才算是彻底走了出来。
“都在我床下面的夜壶里面,自己去拿。”
气氛瞬间被破坏掉,枸杞简直哭笑不得。
“想什么呢!没用过的!”石斛笑骂一句。
片刻,枸杞回来,手中拿着五封信。
他朝石斛扬了扬手,一脸迫不及待,“先走了?”
“走你!”石斛很随意地摆了摆手。
直到枸杞背过身去,他才撑着桌角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经此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枸杞似是心有戚戚,在踏出房门的前一刻,同时回头。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头一次发现,老头的腰已经有些弯了。
经此一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
“老石!”
不是保重。
不是珍重。
“我爱你!”枸杞喊道。
然后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他爱石斛,爱的深沉。
这一点,他很确信。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喊出那三个字后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出强烈的羞耻感。
“臭小子,说些啥子嘛。”
石斛摇摇晃晃地坐回椅子上,看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忍不住骂道,“臭小子啊!”
眼中有泪,也有盈盈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