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张良驳斥分封,陈平巧施离间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於楚军,宣言诸将锺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史记·陈丞相世家》
汉三年(前205年)十月,在韩信平定赵地的同时,刘邦亦派靳歙等率军北渡黄河,先后攻占河内、朝歌、安阳、邯郸等地,韩信则连下赵地五十二城。南北汉军于赵地成功会师后,韩信请立张耳为赵王镇抚赵国,刘邦于是杀赵王歇,立张耳为赵王,命张耳、韩信率军继续平定赵地。
项羽虽在正面战场能够压制刘邦,占据着绝对优势,但若是汉军彻底平定赵地,楚军便将不得不陷入两线作战的不利境地,不仅要攻打荥阳一线的刘邦,还要提防来自北部赵地的威胁。
为了化解北部压力,避免汉军自赵地南下夹击楚军,项羽亦多次派遣骑兵渡过黄河争夺赵地。可是,在楚军主力被刘邦牵制的情况下,项羽能够调遣的军队并不算太多,以致楚军数次北上,却始终无法打开局面,皆被韩信引兵击退。
为防止楚军连续北上威胁赵地,韩信与张耳兵分两路,其中韩信率兵南下赵地南部修武一带,防备楚军北上的同时,招募并训练新军,张耳则率领赵地的汉军主力,继续平定赵地。
项羽见争夺赵地不成,为了防止陷入两面夹击的不利境地,在范增的建议下,决定趁着赵地尚未完全平定的机会,全力进攻荥阳,一举击溃刘邦防线,将其赶回关中,先破其一路,然后再集中兵力北上解决赵地问题。
当时,由于关中刚刚恢复稳定,还无法向荥阳前线源源不断提供粮草补给,刘邦大军所需粮草主要来自于荥阳北部的敖仓,为了确保粮道的安全,刘邦命人在敖仓与荥阳之间修建了一条甬道,这条甬道便是汉军的命脉,这一点刘邦知道,项羽同样也知道。
荥阳在汉军的长期经营下,早已被打造成了一座战争堡垒,想要短期内攻破并不容易,于是项羽只是命人佯攻荥阳,而将攻击重点放在了敖仓与荥阳之间的甬道,试图切断荥阳城的粮草补给,刘邦也知道甬道乃自己命脉,因此命令陈平、樊哙等人率军死守,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至同年十二月,荥阳战场刘邦和项羽依旧僵持不下,但九江地区的战事却已经进入了尾声。
经过数月征战,在九江地区抵抗项声、龙且的九江王英布战败,无路可退的他想要率军投奔刘邦,却又担心遭到楚军拦截。
无计可施之下,为了保存性命,英布只得丢下军队,与随何只身逃往荥阳,而项声、龙且则在击败英布后,由项声继续安抚平定九江,龙且则率军前往荥阳与项羽会合。
英布逃至荥阳后便前去拜见刘邦,而当时刘邦正坐在床上洗脚,英布见到刘邦这副模样,以为刘邦这是有意慢待自己,一怒之下转身便走,颇有些后悔投靠刘邦。刘邦本是急着想见英布,却没想到搞成这样,连忙命人准备了豪华客房,又对英布好一番规劝,无处可去的英布这才怒气冲冲地返回了客房休息。
当英布见到刘邦为他准备的客房后,发现里面的起居用具、侍从官员与刘邦几乎一样豪华,这才意识到刘邦并不是有意慢待自己,遂安下心来,熄了胸中怒火。
与此同时,在会合了龙且的军队后,项羽再度对汉军甬道发动猛攻,经过数次进攻,终于击败陈平等人夺取甬道,陈平、樊哙等只得退回荥阳。
在切断了汉军补给线后,项羽这才开始集中全部兵力,出兵四面猛攻荥阳。
汉三年(前204年)四月,坚守荥阳数月的刘邦,眼看城中粮草即将耗尽,而又迟迟无法突破项羽的围困,心知哪怕荥阳城池再坚固,一旦没有了粮草支撑,汉军恐怕也会不战自溃,一时间急的嘴上冒泡。
当时,恰好张良外出办事,刘邦于是找来郦食其商量对策。
郦食其思索一番后,献计道,“昔日商汤讨伐夏桀,封夏朝后人于杞国;周武王讨伐商纣,也封商朝后人于宋国。然而秦朝失德弃义,攻灭六国之后,却让六国后裔没有立锥之地。如果大王能够复立六国之后,六国旧臣和百姓必然对大王感恩戴德,无不归顺服从,甘愿作为大王的臣民。如此一来,大王便可称霸于天下,而有了天下诸侯的支持,楚王便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前来臣服了”。
刘邦此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了郦食其的建议,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想都没想便同意了,连忙命人刻制印玺,让郦食其准备巡行各地予以分封。
不久,在外办事的张良归来,向刘邦汇报工作。
正在吃饭的刘邦,听闻张良归来,连忙让其进来,然后一边吃饭,一边将实行分封的主张说与张良,并询问张良的看法。
张良听罢,连忙摆手道,“这是谁给大王出的计策,如果真的这么做,恐怕一切都要完了。”
刘邦听罢,连忙放下了碗筷,看着张良问道,“为何?”
张良于是向刘邦借了桌上的筷子,一边比划,一边接连向刘邦抛出了八个问题,“昔日商汤讨伐夏桀而封夏朝后裔于杞国,那是因为有把握制夏桀于死地,大王您有把握致项王于死地吗?”
刘邦想都不想便摇了摇头道,“没有。”
张良见刘邦并未昏头,点头道,“此为一不可。周武王讨伐商纣而封商朝后裔于宋国,那是有把握得到纣王的首级。大王您有把握得到项王的首级吗?”
刘邦心道:如今想要击败项羽都难,何况是获得他的人头?因此便又摇了摇头道,“没有。”
张良继续说道,“此为二不可。周武王攻入殷商都城后,表彰商容于居所,释放箕子于禁地,重修比干之陵墓。如今是大王旌忠尊贤的时候吗?”
刘邦明白,旌忠尊贤那是击败敌人之后,收拢人心的手段,自然并非眼前要务,因此回答道,“不是。”
张良点了点头道,“此为三不可。周武王发巨桥粮仓之存粮,散鹿台府库之钱财,以此赏赐贫苦的百姓。眼下大王的钱粮犒赏将士且不足,能散发财物来赏赐穷人吗?”
张良越说,刘邦越是心凉,但面对张良所说的实情,刘邦也不可否认,只好如实回答,“不能。”
张良往桌面上放下第四只筷子,说道,“此为四不可”,然后又抽出一只筷子,继续说道,“周武王灭商之后,废兵车为乘车,倒置兵器而不用,以示天下不再动用武力。如今大王能保证就此停止战事,推行文治,不再打仗了吗?”
刘邦心想,如今天下诸侯并立,即使击败了项羽,却还有其他诸侯存在,又如何保证不动刀兵,便又摇了摇头道,“不能。”
张良道,“此为五不可。周武王灭商之后便马放南山,以表明没有再用它们的地方了。眼下大王能让战马休息不再使用吗?”
刘邦苦笑一声道,“休战且不能,又如何放弃战马。”
张良点头道,“此为六不可。周武王攻商之后便牛休桃林,以表明不再用牛来运输粮草。如今大王能放归牛群,不再用其运输、积聚粮草了吗?”
刘邦扶着额头道,“不能。”
张良放下第七只筷子道,“此为七不可。天下志士离别亲人、弃其祖坟、告别友人,跟随大王征战天下,所期盼者无非取胜后能得到一块封地,如果大王恢复六国,拥立韩、魏、燕、赵、齐、楚的后代,将他们的封地全部还给六国,那么这些人必然会各自回去侍奉他们的君主,陪伴他们的亲人,返回他们的旧友和祖坟所在之地,还有谁回帮助大王争夺天下呢?如今楚国势大,六国复国之后必然屈服跟随于楚国,大王又拿什么来使他们屈服呢?”说罢,张良往桌面上放下了第八只筷子。
张良问罢,指着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八只筷子,语重心长地对刘邦说道,“古今形势不同,岂能照搬‘古圣先贤’之法?如今只有设法削弱楚国,以封地笼络天下志士之心,这才是夺取天下的重要手段啊。”
刘邦听罢,陷入深深沉思。与六国后裔相比,亭长出身的自己,无论是威望、实力、财富都无法相提并论,能够用来笼络人心的,只有厚赏而已,如果真的按照郦食其的建议,将天下土地全都归还给六国后裔,自己又哪里来的土地封赏功臣,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刘邦也顾不上吃饭了,吐出口中食物,怒拍饭桌大骂道,“这个笨书呆子,差点坏了你老子的大事!”连忙命人销毁了已经刻制完成的六国印玺。
虽说张良的劝谏避免了一次大的战略失误,但却根本无法解决眼下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窘迫形势。眼看荥阳就要守不住,无奈之下,刘邦只好派人试探性的向项羽求和。
项羽如今面临的形势同样极不乐观,虽说在切断汉军甬道后,他在正面战场占据着一定优势,但却随时面临着汉军两面夹击的风险。而且,就算攻克荥阳也不一定能杀死刘邦,即使将刘邦赶回了关中,他也随时能出关再战。因此略一思索便打算同意刘邦的求和。
范增见状,却是连忙劝道,“此时正是击溃汉军的大好时机,如果选择放虎归山,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在范增的极力劝说之下,项羽这才放弃了与刘邦议和,下定决心彻底击溃刘邦,遂与范增一起加紧猛攻荥阳。
刘邦见求和失败,一时间也没有了对策,心想既然阳谋不行,那就试试用阴谋。
于是,刘邦又找来陈平商议对策,询问其是否有破敌之良策,陈平说道,“项王为人谦恭有礼,因此那些谦谦君子都多归附于他,然而到了论功行赏、授爵封邑时,却又吝啬不肯加封,因此始终难以得到士子的真心归附。不过,大王您虽然舍得给人爵位、食邑,因此很多人都前来投效,不过您这脾气也太坏了,动不动就辱骂他人,毫无礼节,那些有节操的士子是不会前来投效的。
如今,项王麾下骨鲠之臣不过亚父范增、钟离眜、龙且、周殷寥寥数人罢了,而项羽又生性多疑,常常听信谗言,大王您如果舍得拿出几万斤黄金实行反间计,离间楚国君臣,楚军必然会从内部瓦解,到时我们便可趁机打败他们了。”
刘邦此时也别无他法,便采纳了陈平的建议,搜集调拨了四万斤黄金交给陈平,任凭其取用,对于具体干了什么,花了多少钱也从不过问。
陈平先是用钱收买了很多楚军的中下层军官,然后诱使他们在楚营中散布谣言,说,“项王部下之中,首推亚父范增和钟离眜功劳最大,但却始终不能裂土封王。因此,两人私下已经与汉王约定好了,将一起消灭项羽,然后瓜分项羽的封地。”
项羽听说了这些传言后,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心中却不免有了芥蒂,对范增和钟离眜不再像以前那么信任。
为了搞清楚两人是否真的叛变,项羽便派遣使者前往汉军这里打探消息,结果却反被陈平所利用。
陈平先是命人准备了十分精致的菜肴,用来招待使者,使者刚刚进门,陈平便将其请到上座,然后对其热情的招待,闲聊之中不断问起范增的起居近况,言语之中满是对范增的赞美之词。
使者越听越感觉不对劲,便对陈平表示,自己并非范增派来的使者,而是项羽所派。陈平听罢故作吃惊,连忙命人撤去了上等酒席,然后将使者领到了另外一间简陋的客房,改以粗茶淡饭招待,陈平更是拂袖而去不再理会使者。
项羽的使者返回楚营后,将所见所闻全部如实禀告了项羽,项羽果然对范增疑心大增。
此后,范增屡次催促加紧对荥阳的攻势,但项羽却怀疑这是范增与刘邦的阴谋,因此只是嘴上答应,却并不下令,反而开始逐渐收夺范增手中的权力。
见项羽对自己态度大变,范增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经过打听才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便直接跑去见项羽,怒气冲冲的说道,“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君王您自己干吧!还是把我这把老骨头还给在下,让我返乡为民吧”。
项羽对于范增的态度早有不满,如今听他竟然如此说话,便也丝毫不念旧情,直接便答应了范增的请辞。
于是,范增便如当年独身投奔项梁一样,形单影只的离开了项羽军营,一个人踏上了归乡的路途。由于心中有气,再加上年事已高,范增还没有抵达彭城,便因背生毒疮而死在了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