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汉武帝的长生路之栾大

其春，乐成侯上书言栾大。……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居月馀，得四金印，佩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印。

——《史记·孝武本纪》

元鼎四年（前113年）春，乐成侯丁义觐见汉武帝，素知汉武帝喜好长生神仙术的他，为了讨好汉武帝，便向汉武帝推荐了栾大，并讲述了栾大身上的各种神异事件。

栾大原与文成将军少翁师出同门，两人曾一同学习方术，后来栾大做了胶东王刘寄的尚方。

胶东康王刘寄是汉景帝与王皃姁之子，王皃姁乃是汉武帝生母王娡的亲妹妹，因此刘寄与汉武帝的关系极近。淮南王刘安谋反时，刘寄事先已有所察觉，因此也暗中制造了大量战车弓矢，加强战备，后来朝廷追查淮南王谋反案，刘寄的罪行也被人供出，虽然汉武帝念在两人较为亲近的关系上，并未过分追查，但刘寄却因为惊惧过度，在元狩三年（前120年）便因病去世了。

虽然刘寄因为担心朝廷追究自己的过失，生前没有敢立太子传承王位，但汉武帝却不忍心他的传承就此断绝，于是派人前往胶东国查访后得知，刘寄有长子刘贤，但却并不受刘寄和王后的宠爱，刘寄和王后宠爱者乃是幼子刘庆，原本刘寄也曾想立小儿子为太子，但因违背宗法传承制度，且刘庆此前曾犯过错误，因此才一直没有敢公布，后来自己又铸成大错，更加不敢错上加错。

查明情况后，汉武帝便封其长子刘贤为胶东王，继承胶东国，又以此前衡山王的辖地置六安国，封刘庆为六安王。

胶东王刘贤本就不得康王后宠爱，再加上康王后作风淫乱，与新任胶东王刘贤关系极为紧张，相互之间明争暗斗不止。后来，康王后听说文成将军少翁已死，于是便想通过举荐善于长生神仙术的栾大，来讨好汉武帝，从而在与胶东王刘贤的博弈中占据上风。

乐成侯丁义正是受姐姐康王后的嘱托，这才向汉武帝推荐了栾大。虽说文成将军少翁此前所展现出的方术并不算太过灵验，后来更是因为欺君之罪而被汉武帝处死，但处死少翁之后，汉武帝由于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替代者，因此不仅有些后悔处死了少翁，更因为他的方术没有全部使用出来而感到惋惜，如今听说栾大与少翁乃是师出同门，而且听上去本事比少翁还要大，汉武帝立即便来了兴致，下令召见栾大。

栾大此人不仅身材高大俊美，而且由于长期在王宫中任职，多与达官贵人来往，就凭多年来练就的言谈举止和对答技巧便不是一般术士能够比拟的，看上去倒是真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模样。而在与汉武帝对答之时，能将胶东王等一众权贵忽悠的团团转的栾大，自然也应付的游刃有余，不仅没有因对方是皇帝而显得怯懦，而且极力吹嘘自己的本事，说的仿佛煞有介事一般。

栾大自吹自擂道，“臣经常往来于海中，与安期生、羡门高这些仙人来往。”

醉心于长生神仙术的汉武帝，对于安期生、羡门高这种神仙人物自然多有耳闻，甚至时常因为无法与他们相见而感到遗憾，如今听说栾大竟然经常与他们来往，顿感十分惊奇，便问栾大是否从他们手中学到了什么本事，或者是否见过他们展现法术。

栾大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曾学到，也不曾见过。”

汉武帝有些奇怪，问道，“既然经常与他们往来，为何却不曾见过？”

栾大非但不心虚，反而颇显落寞的回答道，“他们因为臣的地位低贱，而不肯相信臣的话，又因为康王不过是一介诸侯，而不肯将神仙方术传给他。”

汉武帝听罢，也不禁叹了口气，感到有些惋惜，随即又想到，这些传说中的神人固然难以接触，可是少翁和栾大的师父却是近在咫尺，何不寻他前来一见。于是，汉武帝便又向栾大询问其师父的情况。

栾大说道，“臣的师父虽比不上那些神仙，但也十分厉害，臣曾听师父说，‘金丹可以炼成，河水决口可以堵塞，长生不死药可以得到，仙人也可以招致而来’。不过，臣担心再走文成将军的老路，将来被诛杀而死，因此不敢再轻谈方术了。”

汉武帝当初乃是命人将少翁秘密处死，事后也并未对外公布真相，如今自然不可能承认，闻言便搪塞道，“文成将军乃是误食马肝而死，并非朕所杀。更何况，先生倘若真有修成神仙的方术，朕以爵禄等赏赐还来不及，又岂会动杀心。”

栾大闻言，这才面露喜色，汉武帝于是又问栾大，是否可以将其师父请来相见。

栾大便又装神弄鬼的说道，“臣的师父从不有求于人，都是人们有求于他。如果陛下一定要召他前来，就一定要给予招聘的使者尊贵的身份，不仅要让他做天子的亲属，而且还要以客礼对待他，不要卑视他，让他佩带各种印信，只有使者的身份地位足够尊贵，才有资格传话给臣的师父，否则臣的师父便会以为陛下轻视于他。即使如此，臣的师父来与不来，尚在两可之间。”说罢，栾大见汉武帝并无恼怒之色，这才继续说道，“总之，陛下如果想要求见臣的师父这等神人，必须使求访的使者极为尊贵，这才有可能招致神人的降临，否则没有一点机会。”

一番对答下来，汉武帝虽然对于栾大印象极佳，对其能力也是深信不疑，但为了防止上当受骗，还是希望栾大能够现场演示一下方术，看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般神奇。

于是，栾大便当着汉武帝的面，演示了一番斗棋之术。只见他拿出棋盘和棋子，将两枚棋子置于棋盘之上，然后栾大退后数步，只见其手指棋盘口中念念有词，那棋盘上的两枚棋子，竟然自相撞击了起来。

汉武帝见到此等神奇“法术”，不禁啧啧称奇，当即便对栾大的方术赞不绝口。

当时，汉武帝正在为黄河决口而忧虑，又因炼制金丹屡屡失败而烦躁，如今见栾大果然有些真本事，当即便封栾大为五利将军，让其负责“请神”和炼制金丹等事务。

为了确保栾大能够请来神仙，汉武帝按照栾大的建议，不断提升他的身份地位，仅仅在此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汉武帝便先后加封栾大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并赐予其相应的将军印，使得栾大同时佩戴四大将军印。

同时，汉武帝又颁布诏书，“以前大禹能够疏导九江、决通四渎，近年来由于黄河屡屡泛滥，筑堤徭役久不能息。朕在位二十八年，如果上天委派士人来辅佐我，那么栾大便是其中之一”，遂封栾大为乐通侯，食邑两千户。此外，汉武帝不仅赐给他列侯的宅邸一座、僮仆千人，甚至还从皇帝乘骑用物中分出车马帷帐等器物，用于布置他的新居。

于是，仅仅一个多月，栾大便迅速成为了汉武帝身边的新宠，一时风光无两。

即便如此，汉武帝尤嫌不够，后来又将自己的女儿卫长公主嫁给了栾大。

卫长公主是汉武帝与皇后卫子夫的长女，同时也是汉武帝的第一个孩子，因此自幼便十分得汉武帝的宠爱。要知道，古代皇帝的女儿一般被封为公主，只有皇帝的姐妹才会被封为“长公主”，然而卫长公主作为汉武帝之女，却是直接被越阶封为了“长公主”。

此外，汉武帝在为爱女挑选汤沐邑时也是煞费苦心，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了胶东半岛的东莱郡，作为当时极为有名的“盐邑”，东莱郡极为富庶，卫长公主由此便成为了两汉时期唯一受封盐邑的公主。

由此两点，足见汉武帝对她的疼爱程度。

随着卫长公主的长大，汉武帝在为爱女挑选夫婿时，同样慎之又慎，最终为其选定了开国功臣曹参之后、平阳公主之女、西汉第五任平阳侯曹襄。当时，平阳公主因为进献卫子夫的原因，本就与汉武帝来往密切，而且曹参作为西汉开国功臣第二，平阳侯的封邑达到了一万零六百三十户，乃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大侯国。

此外，曹襄作为名门之后，不仅地位显赫，而且自身能力也极为出色，其曾作为后将军跟随卫青参加了“漠北之战”，在大败匈奴主力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

可惜的是，就在栾大入京的前一年，即元鼎三年（前114年），曹襄不幸英年早逝，卫长公主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在栾大的一番忽悠下，汉武帝为了进一步提高栾大的身份地位，以便让其尽快请来其师父和神仙，同时也为了让爱女尽快走出丧夫的阴霾，汉武帝最终选择了将爱女许配给栾大。为此，汉武帝不仅赏赐了卫长公主黄金万斤（《汉书》则称十万斤）作为嫁妆，还将她的汤沐邑改为了当利邑。

此后，汉武帝不仅时常亲自到栾大府中做客，更是经常派遣使者前去慰问或赏赐各种物品，以致途中的天子使者络绎不绝。

不久后，汉武帝又命人篆刻了一枚“天道将军”的玉印，派遣使者穿着羽衣，夜间站在白茅草的上面，十分郑重的将玉印赏赐给栾大，栾大也穿着羽衣，站在白茅上受印，以此表示自己并非天子的臣子，而是为了引导天神下凡的使者。

自此以后，栾大时常夜间在家中祭祀，“尽心尽力”的帮助汉武帝请求神仙下凡。汉武帝得到禀报，对于栾大的尽职尽责十分满意，隔一段时间便派人前去询问进展，然而栾大却表示，自己没能请来神仙下凡，但却有各种鬼凝聚而来，自己先要驱除诸鬼，才好继续请神，汉武帝只好暂时作罢。

后来，汉武帝又派人催问，栾大眼看应付不过去，便跑去向汉武帝辞行，表示自己能力有限，恐怕难以请来神仙，自己要东行到海中，去请自己的师父前来。

栾大在拜见汉武帝仅仅数个月后，便身配六枚大印，尊贵程度足以使天下震动。得知其事迹后，燕齐一带的方士们，无不以手扼腕内心振奋，更有甚者通过各种渠道上书朝廷，表示自己精通祝禁的方术，能够修炼成神仙。

元鼎五年（112年），栾大离京后，经过数月的跋涉，终于来到了泰山附近。正所谓“自家事自家知”，栾大对于自己的本事很清楚，虽说多年来也学了一些小把戏，可哪见过什么神仙高人，平日里不过依靠吹牛来混口饭吃罢了，如今忽悠汉武帝说要去东海请师父，可那年头出海却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如今自己集荣华富贵于一身，哪能去冒这种险。

栾大一路东行，距离海边越近，心中越是没底，最终干脆放弃了出海，而是跑到了泰山祭祷。

在栾大看来，自己只要风尘仆仆的跑上数月，到时候返回京城，即便汉武帝追问起来，只说没有请来就是了，毕竟自己此前就已经打过预防针了，想来皇帝也不会过分苛责自己，毕竟自己如今还是他的女婿。

可是，栾大没有想到的是，汉武帝虽然追求长生，但由于这么多年被骗了太多次，对这些方士也是颇有戒心。当栾大求神良久却始终没有效果，如今又告辞离京，汉武帝当即便起了疑心，他虽然同意了栾大离京，但却派人跟在栾大后面查探其行踪，看其是否真的出海寻找自己师父了。

数月之后，栾大返回京城，汉武帝询问其寻访的结果，栾大表示自己出海见到了师父，已经向师父说明了陛下求仙的诚意，只是由于自己师父有事，这才没有跟随自己回京。

栾大离开后，汉武帝又询问尾随栾大东行的使者，使者回报说栾大根本没有出海，只是在泰山祷告了一番便返回了，根本没有见到什么人。

汉武帝得知消息后大怒，认为栾大不仅欺骗了自己，还耽误了公主，当即命人将栾大逮捕下狱，并处以腰斩之刑。而此前推荐栾大的乐成侯丁义，也因此获“不道”之罪，被处以弃市之刑，侯国亦被废除。至于卫长公主，此后事迹不再见于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