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团长的心思

艾蕾塔被骑士团长带到离营地稍远的位置。在这里交谈，士兵们应该听不见。

“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啊，那个……”

艾蕾塔始终一脸不解地望着骑士团长，等待骑士团长略显紧张地开口。

“……弗洛伦，你怎么看勇者的动向？”

听见骑士团长这么说，艾蕾塔在内心窃笑，脸上却始终维持严肃的表情。

“很可疑。”

这就是骑士团长想听的答案吧，艾蕾塔如他所愿地回答。

骑士团长露出安心的表情，但立刻又绷紧了脸。

“这样啊，你果然也这么想。”

“是的，像我这样的小兵，有不少人也这么想。”

艾蕾塔擅自将对勇者的疑虑扩大到小兵身上，同时露出“现在才想到”的表情问道：

“……高层的各位，是不是不这么想呢？”

“啊，不，也不是这样……唔。”

“那么，我该不会，被以不敬罪……”

“不，没有这回事！”

骑士团长看见艾蕾塔害怕的样子，似乎慌了手脚。他握住后退半步的艾蕾塔的手，接着更慌张地继续说：

“那个，王国内确实有信奉勇者的一派，骑士中应该也有亲近勇者派。但是，至少我并不打算盲目地信奉勇者。就算有人因为你的发言而想处罚你，到时候我……我也会保障你的身份和人身安全。”

骑士团长这么说完，轻轻放开艾蕾塔的手。

艾蕾塔虽然有点困惑，但没有害怕，只是试探性地盯着骑士团长。

“弗洛伦，在你看来，勇者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吗？即使是小事也行。”

艾蕾塔听完骑士团长的话，大致上猜到他的意图了。

看来这位骑士团长，似乎希望勇者失势。

艾蕾塔不太清楚骑士团长希望勇者失势的理由，毕竟她对人类的事情不熟。当然，她对魔物的情报比人类丰富，但跟人类比起来还是差多了。

不过，她还是能察觉到一些端倪，也能推测出一些事。

勇者获得力量时，人类之中应该会有人感到困扰吧。艾蕾塔和血鸦从以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在人类之中，勇者拥有无人能及的力量，就算有人对这匹匹敌军队的战力心怀戒备也不奇怪。毕竟，人类的国家可能会因为勇者一个人的疯狂而毁灭。

而且，如果是人类国家的掌权者，应该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勇者这种人。

勇者是讨伐魔王的最大功臣，拥有足以毁灭一国的武力，而且还是拥有单一人格的生物。

对于想要消灭既存权力的人来说，勇者是想要拥戴的人才；但对于既存的掌权者来说，勇者则是可能引发叛乱的麻烦人物。

也就是说……

现在站在艾蕾塔面前的骑士团长……是“既存的掌权者”一派的人。

“我只亲眼见过勇者大人一次，那是三年前的战争结束后的动乱时期，我偶然瞥见了他一眼。”

艾蕾塔谨慎地选择用词，开始娓娓道来。

她警戒地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有没有人躲藏，或是有没有人偷听，然后——

“不过，就我看到的印象来说……他看起来很着急。”

骑士团长听了艾蕾塔的话，轻轻点头。

艾蕾塔知道这是要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按照骑士团长的期望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也听说他有点粗暴。虽然这是传闻，不过，他可能没有余力注意周遭的情况。”

“哦……”

“然后，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勇者大人曾经仔细调查过邪神，如果他现在倾心于邪神，正在巡访邪神的神殿，我想应该非常危险。”

艾蕾塔说话时，始终警戒着周遭，没有看向骑士团长兴致勃勃的脸。

“据说邪神的神殿祭祀着邪神，而他的力量就沉睡在神殿里，勇者大人会不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呢？然后，如果想要得到邪神之力的人会做出什么事，那么……”

“就是毁灭世界吗？”

艾蕾塔惊讶地看向骑士团长，发现他脸上虽然带着严肃，却也隐约透露出喜悦。他说：

“过去邪神创造出魔物，企图毁灭这个世界。即使邪神被初代勇者消灭，邪神的诅咒依然企图毁灭世界。虽然我常在童话故事里听到，但没想到是真的。”

‘那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艾蕾塔在心里觉得有趣。看来人类世界是这么流传的。

听到与真相有些出入的故事，艾蕾塔很想笑，但她还是绷紧表情，尽可能严肃、紧张地说道：

“我不知道勇者大人为什么想毁灭世界，不过，如果单纯地想，如果勇者大人是想得到邪神的力量，获得更强大的武力，那么，他应该是想推翻国家吧。我是这么想的。”

骑士团长点头，低头思索。艾蕾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继续说：

“那个，骑士团长怀疑勇者大人，对吧？”

“是啊，没错。”

“那么，勇者大人被邪神迷惑，这件事也是……”

“确实有考虑的余地。不知道是邪神本身的魅力，还是太过渴望那份力量。无论如何，对王国来说都不是好事。”

拥有意志的生物，会被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影响。

即使是模糊的想法，只要不断说出口，最后就会深信不疑。所以艾蕾塔让骑士团长说出口。

“我直接和勇者说过话。一次是讨伐魔王前，一次是半年前。”

骑士团长像是在回想般这么说，然后叹了口气。

“讨伐魔王前，我觉得他是个愚蠢的家伙。虽然看起来善良，但很愚蠢。”

“这……”

“他不懂事，明明要打倒魔王拯救世界，视野却相当狭隘……我心想，他居住的世界很狭隘，虽然也能说他‘纯朴’就是了。”

骑士团长这么说，露出苦涩的表情。

艾蕾塔见状，心想：骑士团长该不会是基于个人的理由讨厌勇者吧？

艾蕾塔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骑士团长的表情和带刺的话语。虽然这几乎是毫无根据的直觉，但这种直觉也不容小觑。

“似乎有很多人想利用勇者‘纯朴’的个性，所以勇者才会这么快就被带到王城保护。”

艾蕾塔听到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勇者似乎被人类国家的王城保护着。虽然就算知道这些事情，对艾蕾塔来说也没有任何帮助，但对人类来说，这些应该是常识，所以艾蕾塔必须知道。

“然后在半年前，我于建国祭在王城见到勇者时，勇者当时就已经表现出可疑的举动，我担心勇者总有一天会成为危害王室的存在。”

骑士团长说到这里就沉默了，他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但艾蕾塔已经听到了。

“团长，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艾蕾塔代替陷入沉默的骑士团长这么问。接着，骑士团长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低声说：

“我能采取的手段有限。”

“我的立场并不允许我自由行动。就算想刺探，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向我透露真相。”

艾蕾塔点头表示理解。

骑士团长的地位应该相当高，即使并非如此，从眼前这名男子的整洁仪容，也能窥见他在人类国家的地位之高。

即使没有争夺霸权，从他的立场来看，不难想象身边一定有很多人想欺骗他。尤其是关于勇者，能说他坏话的人应该不多，甚至有人将他视为行使神力之人，神圣不可侵犯。

“能正确辨识勇者的人……你是第一个。”

艾蕾塔隐约察觉到骑士团长对自己莫名亲切的理由。

简单来说，就是身边都是亲近勇者的人，让他感到很不自在。而艾蕾塔说出了“勇者可能被邪神附身”这种话，所以他才想重用艾蕾塔。

艾蕾塔心想，他大概是找到一个想法相同的人，所以很高兴吧。

一这么想，她就对眼前的骑士团长感到有些同情。同时，她也深深体会到，自己是多么幸运，竟然会遇到一个刚好站在反勇者立场的人。

“弗洛伦，你很宝贵。”

“我也这么觉得。”

艾蕾塔立刻主动表示亲近。

“……身份高贵的人愿意倾听我这种小兵的意见，是非常宝贵……非常幸运的事，毕竟我即使因为不敬罪而受到处罚也不奇怪。”

艾蕾塔露出“我也有同样的心情”的微笑，抬头看向骑士团长，骑士团长便露出有些畏缩的表情。

“正因为你不惜冒险也要说出来，我才能知道还有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谢谢你，弗洛伦。”

虽然他的声音有点小，听不太清楚，但艾蕾塔猜想，他大概不习惯像这样向人道谢吧。

因此，艾蕾塔决定温柔地微笑以对。

“……那个，弗洛伦，在王都战斗的人之中，有很多人和你有同样的想法吗？”

“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吧。应该也有人是‘被在濒死之际出现的勇者大人所救’才对。因为勇者大人来不及赶到而死的人，是不会说出口的。”

死人不会说话，这句话说得真好。艾蕾塔语带讽刺地说完，骑士团长也沉下脸说“说得也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过，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如果还有像我一样，了解战争却离开战场的人，他们或许也跟我一样……有这种感觉。”

“这样啊……不过，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吧？”

“是的。我被卷入西方的叛乱，伙伴们全都死了，所以我才会变得无依无靠。不知道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

艾蕾塔寂寞地笑了，骑士团长似乎被她的表情打动，显得有些困惑，然后——

“那个，弗洛伦，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加入第二骑士团？”

他突然这么说。

“……咦？”

“当然，你必须回到王都接受入团测验，不过只要有我的推荐，应该就能通过了吧。”

艾蕾塔露出惊讶的表情，内心也感到惊讶与混乱。

她试着思考“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后却只得到“这个人应该很寂寞吧”的结论。

“如果你没有所属的部队，这里就是你的容身之处。我会亲自拉拢你，让你不会被第一或第三骑士团抢走。如何？”

就算问她如何，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艾蕾塔满心困惑，充分表现出她的困惑，语无伦次地回答：

“那、那个，事情太突然了，感觉不太真实。呃，对不起，我现在很混乱。因为我一直像无根的浮萍……”

艾蕾塔几乎老实地这么说完后，骑士团长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轻笑出声。

“我不会要你马上做出结论，但你要好好考虑。”

骑士团长这么说完，对艾蕾塔说“回去吧”，便开始往营地走去。

看到他比刚才还要轻快的脚步，艾蕾塔在内心叹气，心想这个人真难懂。

她不打算去人类的国家。不过，视情况而定，或许总有一天会去。

艾蕾塔一边这么想，一边追上骑士团长。

隔天，艾蕾塔也继续跟着骑士团行军，她一面和骑士团长及其他士兵们加深交情，一面泡出自己擅长的野草茶……最后来到能看见神殿的山丘上。

虽然有点远，但能清楚看见神殿。伫立在森林中的神殿庄严神圣，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神秘气息。

“弗洛伦，你累不累？”

“是的，我没事。”

由于彼此在思想上一致，骑士团长似乎已经完全中意艾蕾塔了。他一边对艾蕾塔微笑，一边这么说道。

艾蕾塔也笑着回应，但忽然间，她的视线停在地面上。

地上有一片熟悉的羽毛。

在人类眼中，那看起来应该只是乌鸦的羽毛掉在地上而已。

然而，那根附着淡褐色羽毛的物体，毫无疑问是血鸦的头发。

艾蕾塔心想帕克斯大概在跟血鸦嬉闹，同时得知他们就在附近，艾蕾塔静静地微笑。

差不多该制造出独处的机会了。得透过薇娅，听听另一边的状况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