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殇尽
01
跟翌阳大吵一架后,何天的精神一直很不好,上课老走神。
郝帅歌他们已经打了好多电话给她,劝她跟翌阳和好。
何天一直沉默着。
她觉得是翌阳有错在先,如果他不跟她吵第一架,如果他们一直好好儿的,她也不会特意晚回家,还遇到了孙宇恒。
连爷爷奶奶也没怪她一夜未归,他却骂她没脑子。
何天觉得难过。
体育课上,老师指着何天说:“你跟安穗去拿下器材。”
要不是有人推自己,何天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就看到安穗站在不远处等她。老师让她们俩去器材室拿排球。
何天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生了那么多事,她对安穗一点儿好感都没了。
安穗也不管何天喜不喜欢自己,反正她也不喜欢何天。
安穗听说何天跟翌阳的争吵,心里本来觉得愧疚,觉得是自己让他们产生误会了。但后来一想,何天要是相信翌阳,他们会吵吗?
安穗觉得,主要还是何天不够爱翌阳,不相信翌阳,所以她的介入才会让他们起矛盾。安穗觉得正好,何天跟翌阳断了,她还有机会。
安穗认为自己比何天更适合翌阳,她会掏心掏肺对翌阳好,可是何天只会一味地接受翌阳对她的宠爱。
在器材室拿排球的时候,安穗特意走到何天身旁,微笑着说:“翌阳亲过我,还不止一次。”
何天握着排球的手一抖,球掉在了地上。
何天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真累了,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穗不再看她,一个人抱着一筐排球走了。何天还站着原地,身体僵硬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
一阵风吹过,器材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门锁比较旧,一关就锁住了。等何天回过神来要走的时候,现自己打不开那门。何天拍着门大叫道:“安穗,帮我开门!安穗!”
而此刻,安穗早回到了排球场。
老师问安穗,何天呢?
安穗以为何天被她的话刺激到了,没心情来上课了,就说她回教室了,身体不舒服。
老师点了点头,也没再追问什么。
何天在器材室里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手肿肿的,都没力气再拍门了。
何天也懒得挣扎了,她想过用手机呼救,可是上体育课要运动,她把手机放在课桌里没带出来。
器材室是地下室,现在是十一月底,很冷,而且里面全是球类的皮革味,很难闻,空气一点儿都不畅通。
何天待了会儿,因为缺氧,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
何天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浑身都僵冷着,身体止不住地打战,连牙齿都在咯咯直抖。
何天突然很想妈妈,她怕自己死在这儿,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何天觉得,这世界上就只剩下妈妈一个人是真的对她好。无论生什么事,都会对她好。
可是,妈妈为什么要把她丢给爷爷奶奶呢?她不怕吃苦。她宁愿还待在广州没有回来。回来好难过,见不到妈妈,翌阳又骗她。
翌阳说只要她的,可是安穗说翌阳亲过她。
爷爷奶奶终究也会忘了她,他们会宠曹燕生的女儿,有了小孙女,她何天就没那么重要了。
何天想着就哭了。一个人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哭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因为空气太稀薄了,还是因为哭得太凶猛了,何天感觉自己的意识好模糊,不知道挨了多久,她知道自己不能睡,睡了就醒不来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快要睡着了。
迷糊中,听到有人拼命地喊她的名字。
“何天!你给我睁开眼,何天!”
“别睡,何天!”
“何天,别睡!”
……
何天听出那是翌阳的声音。
微微地睁开眼,何天现器材室的门被人打开了。翌阳跪在她的身旁,用力地拍着她僵冷的脸,她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郝帅歌他们。
杜洁莹哭得身体一抖一抖的。
何天朝杜洁莹伸出手,声音微弱地喊了声:“阿杜。”
杜洁莹赶紧凑上去,牵住何天的手。
翌阳看她说得出话了,将她拉离了地面,想要抱她走,手刚伸过去,就被何天一把推开了。
翌阳愣愣地看着悬在空中的手,胸口剧烈地疼痛着,他红着眼看到何天朝杜洁莹扑了过去。
杜洁莹赶紧伸手揽住了她,可她大半个身子还是坠地了。杜洁莹抱着何天直哭,喊着何天的名字。
何天感觉那声音离自己很远。
安穗和几个同学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何天。她真的不知道何天被关在了这里。
杜洁莹凶狠地骂安穗:“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把我们何天关在了里面。”
安穗被吓得不轻,眼泪当场流了下来,说:“我没有。”
何天昏过去前拉了拉杜洁莹的手,帮安穗解释,说门是被风吹得关上的。
杜洁莹他们再想跟何天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何天!”杜洁莹惊恐地喊她。
翌阳冲了上去,推开了守在何天身旁的杜洁莹,一把就将何天抱了起来,急匆匆地朝外走。
得去医院。
翌阳告诉自己。
绝望和恐惧自何天推开自己的那一刻,就从他的心脏传到了四肢百骸,翌阳感觉到自己抱着何天的手都是抖的。
他在害怕。
害怕何天不要他了,害怕何天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02
何天醒来的时候,现杜洁莹他们都守在床头,唯独没有翌阳。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杜洁莹连忙解释道:“翌阳在门外,他怕你不想看到他。”
何天没点头也没说话。
朱磊还在赶回来的路上,病房里有郝帅歌,有杜洁莹,有在哭的沈明珠。
杜洁莹又说:“何天,怕你爷爷奶奶担心,暂时没告诉他们。”
这次,何天点了点头。
正当大家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何天却突然开口说:“我累了,你们先走吧,我想睡一会儿。”
杜洁莹看了郝帅歌一眼,郝帅歌朝门外僵立的人影望了一眼,没说话。
沈明珠走了过来,将从何天课桌里拿出来的手机放到她的床头,哽咽地说:“天天,手机放这儿了,你睡醒了就给我们打个电话。”
何天又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众人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病房门。在外面,他们看到了僵硬地站在走廊里的翌阳。
他从来医院之后就一直用那姿势站着,没变过。
杜洁莹看到翌阳就一肚子火,想都没想,抬腿就朝翌阳踹了几脚,骂道:“都是你,你们那晚不管安穗,就什么事都没有。她想死就让她死好了,现在倒好,她没死,我们何天差点儿死了。”
沈明珠拉住她,哭着没说话。
杜洁莹觉得不解气又踹了翌阳几下,翌阳连哼都没哼,一动也没动,目光黯然地盯着地面。
郝帅歌对杜洁莹说:“好了,再踹就踹坏了。何天要睡觉了,我们先走吧,别吵她了。”
杜洁莹没说什么,只是红了眼,哭了。
等他们全都走后,翌阳才体力不支地瘫坐在地上,听着何天病房里传出来的压抑的哭声,心痛得揪成了一团。
他知道何天这几天不开心,他也是,跟她吵过后,他就没好受过。他的心里像有个蚂蚁窝,天天被啃噬着,很疼。
何天压抑的哭声稍微大了些,翌阳听得鼻尖酸楚,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着。他想进去抱抱她,可又怕她像在器材室里那样推开他。
他觉得被推开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像被推进了无底深渊,他震惊得都忘了挣扎。
翌阳的手还是颤抖的,冰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何天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翌阳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拜托,何天,接电话。
翌阳紧张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压制着内心喧嚣的痛楚,等待着。
等待的每一秒都很难熬。
电话被接起的那刻,听到何天强忍住的哭声,翌阳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那样瞬间掉了下来,翌阳哽咽了。
翌阳说:“何天,我想看看你,我怕你不让我看。可我好想看看你。”
何天在哭,没说话。
翌阳说:“何天,就让我看你一眼,再抱你一下,你不喜欢再赶我走好吗?”
何天继续哭,没开口。
翌阳哭着说:“何天,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我错了,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尽管来,你别一个人哭好吗?我听着心疼。”
“何天,在器材室里找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我当时就想,你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所以何天,你别丢下我。”
“何天,你不能丢下我,别不要我。”
“何天,你不能不要我,我会死的。”
……
最后,翌阳哭得说不下去了。
电话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哭泣的声音。
何天沙哑地开口,说:“翌阳,我冷,你进来抱抱我。”
何天想,自己终究舍不得恨翌阳。
听到何天说话,翌阳忙不迭地点头,却不知道他在门外,何天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翌阳连电话都没挂断,就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找何天。腿之前早就站得麻掉了,他站起来又猛地摔了下去。
翌阳感觉不到痛,又一次爬了起来,手撑着墙壁,怕再一次摔倒,走得缓慢了些。门外到门口才几步路,翌阳却觉得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何天坐在床上,流着泪看他。
翌阳走过去,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用力地抱住,嘴里说:“何天,我也冷,你也抱抱我。”
何天用手环住了翌阳颤抖的脊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刺猬,紧紧地拥抱着。
许久许久,翌阳说:“何天,我不想分手。”
何天没说话,眼泪落在翌阳的肩上,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翌阳又说:“你不说话就算默认我们和好了。”
何天依旧沉默着。
翌阳将她抱得更紧些,后来觉得这姿势很累,索性脱了外套、鞋子,钻到何天的病床上,紧紧地抱着何天。
翌阳说:“何天,你亲亲我,你都没有亲过我,都是我亲你。”
何天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唇上,抬头看到翌阳在哭。何天伸手摸上翌阳的脸,帮他擦掉眼泪,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唇凑过去。
何天刚亲上翌阳的脸,翌阳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着她。
何天想,她真的好爱好爱翌阳,即使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有多爱他。就像她从没有主动亲吻过他一样。
可是,她真的爱他。
这一点,何天知道。
感觉好久都没这么快乐过了。
自争吵后,翌阳觉得整颗心都是死的,只剩下了疼。直到吻上何天柔软的唇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快乐。
翌阳想知道何天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快乐,他急于跟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松开何天之后,翌阳说:“何天,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吗?可以这样亲密无间地抱着你,我很快乐。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吵架时,我很难过;你不理我时,我很害怕;你一夜没归,我很焦急;你被关在器材室,差点儿死了,我的心跳变得微弱了。何天,你承载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喜怒哀乐是什么?”
何天说:“可以这样亲密无间地抱着你,我很快乐。你跟我吵架时,我很难过;我不理你时,你也不理我,我很害怕;我一夜没归,你朝我凶、甩下我离去时,我哭得像个傻子;我被关在器材室,差点儿死了,当时我想起安穗告诉我你亲过她好几次,我就没力气挣扎了,想死了算了。”
翌阳听着何天的话,心口热了,眼眶也热了,将她抱得更紧了。
原来,他们的喜怒哀乐是一样的。
翌阳说:“何天,你别信安穗说的。我没亲过她很多次,就你十七岁生日的前晚,我喝醉了,在车站门口等你,她追着我,我把她当成了你,亲了下她的额头,是额头,其他都没碰。”
何天说:“我跟孙宇恒也没什么事。他上次来找我,说喜欢我,我没理他。后来看到他被好几个人打,总不能见死不救,才救了他,我只是送他去了医院,什么事也没生。”
翌阳“嗯”了下,把手放在何天的胸口。
何天被吓到了,惊呼道:“翌阳,你干吗?”
翌阳说:“别动!我就感受一下你的心跳。我之前送你来医院的时候,你的心跳好弱,我很害怕。”
何天沉默了,觉得眼眶热热的。沉默了许久,何天轻声说:“翌阳,我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要好好儿的,好吗?”
翌阳说好。
接着,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说:“我妈谈了个新男朋友,叫朱建军。他们最近相处得很好,我妈也变得温顺了很多。我想等他们俩定下来,我妈就不需要我时刻陪伴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等到那时,我们就一起去找你妈妈。”
何天感动地抱紧了翌阳,点头答道:“嗯。”
03
杜洁莹给何天送饭来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到何天的病床上还躺着个人。
杜洁莹吓了一跳,一看才现是翌阳。
两个人头靠头凑在一起,都睡着了。
杜洁莹不好打搅,于是蹑手蹑脚地拎着饭盒要走。
谁知翌阳听到了声音醒了过来,看到杜洁莹,吓了一跳,拧着眉头小声地问杜洁莹:“你怎么来了?”
杜洁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把饭盒递给了他:“我怎么不能来了?干吗这种语气,是觉得我打搅了你们俩的好梦吗?哼!”
翌阳没有回答,只是呵呵地笑。
杜洁莹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翌阳从床上下来,套上大衣,对杜洁莹说:“我先回去一趟,你先帮我陪陪何天。”
杜洁莹愣愣地问翌阳:“你回去做什么?”
翌阳无奈地说:“今天是我妈四十岁的生日,我答应回去陪她吃生日餐的。放心,我很就回来。”
杜洁莹“哦”了声,答应代替翌阳“站岗”。
何天醒来的时候,现杜洁莹坐在床边看杂志,翌阳已经不在了。
“他妈妈今天四十大寿,他回家吃饭了。过会儿回来。”杜洁莹没等何天问,就直接对她说道。
何天“嗯”了声,想着翌阳回去也是应该的。
跟杜洁莹聊了会儿天,何天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了,想出院。
杜洁莹让何天再躺会儿,她严重缺氧,身体比较弱。
何天说:“我要是住院,爷爷奶奶肯定会知道的,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们还是回去吧!”
杜洁莹觉得何天说的也对,他们本来就打算瞒着何爷爷何奶奶,如果何天住院,就不太好交代了。
看何天真没什么事了,杜洁莹说:“那我们出院吧,我打电话跟翌阳他们说一声。”
这时的何天一心只想着出院,却不知道她的一个小小的决定会对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风暴。
办好出院手续,杜洁莹送何天回家。
出了医院大门,看到马路对面有超市,杜洁莹就让何天等会儿,她嘴唇最近干裂得厉害,想去超市买支润唇膏。
杜洁莹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站在马路对面朝何天招手。
何天朝她笑。
感觉车子没多少了,杜洁莹就急匆匆地往何天这边冲。可不曾想,她手里的塑料袋突然坏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杜洁莹压根儿没在意自己是在马路上,她停下脚步弯腰去捡东西,谁知,就在她弯腰的那一刻,不远处,一辆轿车急速朝她开了过来。
何天来不及尖叫,就看到抬头的杜洁莹被车撞飞了出去,然后是满眼的鲜血。
何天拿着零食袋的手在抖,她的全身都在抖。
弹飞出去摔落在地上的杜洁莹一动也没动,何天只看到很多血从她的身下溢了出来。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何天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她拼命地喘气,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光落泪,却喊不出来。
周围路过的行人看到出了车祸,大喊“救命”,何天看到好多人朝杜洁莹奔了过去,那辆撞了杜洁莹的黑色轿快速地掉头逃逸。
何天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车的牌照喘着气。
眼里只剩下了黑轿车逃逸的影子还有它的牌照,还有倒在地上不动弹的杜洁莹,还有满地的鲜血……
“阿杜——”
何天奔向杜洁莹的时候,双腿都是软的,她横冲直撞地朝马路对面冲,都没看车,差点儿也被撞到,她却只知道朝对面跑。
何天冲进了人群,抱着杜洁莹温热的身体直哭,嘴里不停地喊着杜洁莹的名字,喊着救命……
何天想,要是自己没有急着出院就好了。她不出院,杜洁莹这会儿就还跟她待在医院里,也就不会被车撞了,就不会……
旁边有人探了下杜洁莹的气息,告诉何天,她没气了,应该是当场就死了。
何天不相信,明明自己也被车撞过,自己怎么没死,阿杜却死了呢?
众人拉何天,怎么也拉不动,有人报了警,没多久,救护车跟交警都过来了。路人说救护车来都没用了,杜洁莹没气了。
何天哭得像个疯子。
交警询问路人事的经过,问有没有人看到开车的是谁。
有人说看轮廓是个男人,他没下车,没看清长相。
有人说他们光顾着看这个小女孩被撞得怎么样了,没顾得上抓人,让他逃了。
有人说……
何天心痛地抱着杜洁莹开始变冷的身体,哭哭停停,嘴里不断地喊着“阿杜阿杜”。
刚才还站在马路对面朝她挥手微笑的阿杜就这么没了。想到这儿,何天就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人拉何天,何天却站不起来。
她只说了句:“我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
说的时候,何天盯着杜洁莹被抬上救护担架的尸体,目光呆呆的,眼泪还在流。何天觉得,她眼前原本亮堂的世界,突然灰了下来。
04
郝帅歌说:“何天,你骗人吧?杜洁莹刚才还给我打电话啊!怎么突然就被撞死了?”
何天哭得颤抖:“帅哥……呜呜,是我不好,我不出院的话,她就不会被撞死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郝帅歌的声音开始抖动起来,带着哽咽,说:“何天,你别再骗人了!我不跟你讲了。”
说着,帅哥就挂断了电话。
何天被带到了路边,杜洁莹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了。
一个交警站在何天的身边,让何天把看到的车牌号报出来。
何天颤抖地报了一串数字。后来,有人把她带上了车,带她去了警察局做目击证人笔录,有警察去抓那逃逸的车主了。
何天一个人坐在警察局里,表情一直是呆呆的,手里还拽着杜洁莹买的东西,何天摸着摸着又哭了。
郝帅歌挂了电话后,在家里愣了好久。
郝妈妈过来问他:“小歌,你怎么了?”
郝帅歌茫然地看着他妈妈,下一秒,突然就哭了起来,说:“妈,何天说杜洁莹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啊?”
郝妈妈困惑地问郝帅歌:“谁是杜洁莹?”
郝帅歌只顾着哭。
谁是杜洁莹呢?郝帅歌想。
是一只聒噪的麻雀,是一个没脑子的二货,是一个爱笑的傻帽儿,是一个很热心的好女孩……
何天录完笔录被爷爷奶奶接回了家。
她一直觉得挺慌乱的,想打个电话给翌阳,告诉他阿杜没了,可是翌阳的电话关机了。
何天在家里待了会儿,哭着让爷爷带她去医院看杜洁莹。
郝帅歌已经通知了杜洁莹的父母,杜洁莹的妈妈在停尸房哭得歇斯底里。
何天站跟郝帅歌站在一旁也不停地哭。
杜妈妈哭着对何天说:“我家小莹老说何天对我多好多好,何天有多好,何天就是她亲妹妹啊,何天难过她跟着哭,何天去医院,她急着要来看。不来看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何天跪在杜妈妈的面前,拉着她的手哭:“阿姨,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她,是我不好。”
杜妈妈没有回答何天的话,只是搂着杜洁莹心痛地哭。
何天跪着不起来,哭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带何天来的何爷爷也在哭。
郝帅歌在哭,跟郝帅歌一起来的他妈妈也在哭。
后来赶过来的沈明珠也哭了。
朱磊在路上,打电话边问边哭。
何天想,这时候翌阳在哪儿呢?
05
何天很快就见到了翌阳。
警察局的人抓到了撞死杜洁莹后肇事逃逸的车主,翌阳跟他妈妈一起出现在了警察局。
何天还记得,翌阳离开医院前跟她说:“我妈谈了个新男朋友,叫朱建军。他们最近相处得很好,我妈也变得温顺了很多。我想等他们俩定下来,我妈就不需要我时刻陪伴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等到那时,我们就一起去找你妈妈。”
翌阳口中人很好的朱叔叔,何天终于见到了,却是在这样一种场合,以这样一种她想不到、也不愿面对的形式。
何天像个呆滞的玩偶,眼睁睁地看着朱建军被拘押,翌阳的妈妈像个疯子般地哭着,朝何天骂着,骂何天不仅抢了她的儿子,还毁了她的幸福。
她好不容易遇到个好男人,好不容易以为幸福来了,可这唾手可得的幸福在一瞬间都被何天毁了。
翌阳站在他妈妈的身旁,拼命地拉着他妈妈,让她不要冲过去打何天。他的眼眶红红的,眼里也有泪。
他也以为幸福来了。
可是老天爷跟他们开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赶着回来给翌阳妈妈庆生的朱建军因为熬夜工作,精神不好,没想到会开车撞人,更没想到撞死的还是杜洁莹。
何天的爷爷奶奶护在何天的身前,不让翌阳妈妈打到何天。
翌阳挡在妈妈的身前,哭着安抚她。
何天一动不动地看着表情痛苦的翌阳,心里木木的。
她同样以为幸福来了。
她跟翌阳说好不会再吵架,会好好儿的。
可是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大到让所有人的幸福都在朱建军的车撞上杜洁莹的那一刻,瞬间支离破碎,只余一地刺眼的残渣。
不过,这样才公平,不是吗?杜洁莹死了,她永远也不会有幸福的可能了。那么,他们这些肇事者们又凭什么获得幸福?
是的,肇事者们。
如果没有翌阳,安穗不会丢下何天一个人待在器材室,也就不会导致何天晕倒入院。
如果何天没有入院,杜洁莹就不会来看她。
如果翌阳妈妈不过生日,朱建军就不会急着开车赶回去。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生,杜洁莹就不会出事。
可这世上,最让人揪心的痛,就是一切都没有如果。所以,造成这个结果的,是他们所有的人,而不仅仅只是肇事逃逸的朱建军。
可翌阳妈妈并不这样想,她恨何天入骨,因为是何天说出车牌号才抓到人的,所以她自然地以为是何天毁了她好不容易等来的幸福。
她抓狂地嘶吼着:“翌阳,我们走!跟我走!我不准你以后再见她!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
翌阳哭着跪在地上求他妈妈,他妈妈却毫不心软。
何天看着哭泣哀求的翌阳,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爱情一点点地沉入了海底,窒息,压抑,再也见不得光。
翌阳妈妈用手指着何天,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冷着脸问翌阳:“你要她,还是要妈妈?你今天说一句话,你说你要她,那你就给我滚,别再管我!我是生还是死,你都不用在意。就算有一天,你看到你妈死在马路边,你也别过去。我死也不会让你收尸的,我就当没生过你。”翌阳妈妈抓着翌阳的手,说着狠毒无情的话。
翌阳一直惧怕这样的选择。
两年前,他选择了妈妈,丢下了何天,这两年,他过着不知道算什么的日子。没想到现在,他又一次面临选择,选择项没变,还是他丢不了的何天和他不能丢的妈妈。
翌阳觉得很痛苦,为什么要逼他呢?
妈妈明知道他的选择不会变,明知道就算他再爱何天,也不会放任妈妈去死。
他跟何天的爱情,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翌阳沉默地哭着,任由他妈妈拉着他出了警察局,自始至终,他都不敢回头看何天一眼。
他怕回了头,就走不了了。
何天眼睁睁地看着翌阳被他妈妈拉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何天才紧紧地捂住胸口,大声地哭出来。
她知道,这一次,翌阳是真的走了。
她知道翌阳爱她,但她也知道翌阳会选择他的妈妈。爱情没了可以再找,而妈妈只有一个。可以不要爱情,但不能不要妈妈。
因为,妈妈只有一个。
如果让她选择,她的答案也会和翌阳一样。
所以,她不怪翌阳。
只是,她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何天哭了,她的胸口像被压上了巨石,那石头压碎了她对爱情的希冀。
最后的最后,何天知道,她与翌阳又一次分别了。
06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你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离去了。可是你知道他一直未曾离去,只是隐于暗处,留给你一抹瞩望的身影。
你明明知道,追逐能找到他,可是你没有去追。因为你知道,这样的相处,或许是最好的。
何天总能听到他停留在她身后的喘息声,可一回头,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却没有他的身影。
自警察局一别后,何天就再也没有见过翌阳。
有人说,他跟着他妈妈出国了。
但何天知道,翌阳其实一直没走,只是不能出来跟她相见而已。
她偶尔在某个深夜被手机铃声惊醒,可等她激动地按下接听键,听到的却只是一抹空寂。不过何天知道,那人是翌阳。
翌阳确实没有走,只是他答应他妈妈,不再见何天。但因为太过思念,所以忍不住打了那些电话。
见不到彼此,只能在空寂的电话声中感受彼此的存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
在这三年之中,他们经历了死别,也经历了生离。
高考之后,郝帅歌去加拿大留学了。临走前,何天去送他,告诉他,阿杜很喜欢他,只是没来得及说。
郝帅歌说:“我知道,何天,你别说了,我难受。”
何天就没说下去了。
沈明珠跟朱磊一直背着爸妈进行着异地恋,两人有争吵也有甜蜜,感情很好。
何天没有选择去外地上大学,而是报了上海当地的一所财经学校。
因为她知道,翌阳还在上海。
二十岁的何天,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何天,一直不吵不闹,在这个城市继续生活着。
她时常回忆起,十七岁的自己,在十八岁的翌阳怀里微笑,旁边站着十八岁的郝帅歌、十八岁的朱磊、十八岁的沈明珠,和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杜洁莹。
阳光照射下来,他们互相调侃着,说着笑话。
何天一直在回忆中生活,虽然大家都散了,但她并不觉得孤单,因为她知道,二十一岁的翌阳,在某个角落看着她。
让她没想到的是,许久不见的安穗居然跑过来冲她炫耀。
“何天,你见不到翌阳对吗?可我见到了,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我甚至都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可是你就算去了,也看不到他。因为他会躲你。再相爱有什么用,翌阳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妈妈不要你了。只要他妈妈活着一天,你们俩就不能见面。你比我还悲哀。”
何天任由安穗嘲笑着她,其实她知道翌阳在哪儿。
有时候,熬不过思念,她去找他,可是他一看到她就跑了,她怎么追也追不到。何天知道,翌阳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从小就知道。
所以,何天不再找他。
再思念,也只会偷偷地到他们学校附近逗留,却不去找他。
她只想跟他呼吸同样的空气,看同样的景色。
她去过翌阳的大学,在他们的教室里坐过,去过他们的图书馆,去过他们的食堂,去过他们的体育馆……去过翌阳应该去过的所有地方。
何天在翌阳看不到的地方,摸索着翌阳留在这城市的印记。
而翌阳也在何天看不到的地方,感受着她的存在。
二十岁的某一天,何天看了本小说,叫作《白夜行》。她只看了一部分,看到一句话,就看不下去了。
不是不好看,只是这句话触痛了她。
那句话是——只希望能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何天的思念终于迸,眼泪瞬间决堤。她也好希望能跟翌阳有一天不再你躲我藏下去。她希望有一天,他们俩能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
何天一直固执地等待着两人重聚的那一天,固执地在心里对翌阳说,翌阳,你不来,我不走。
翌阳,我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等着你走向我,牵住我的手。
何天每天都在心里默默期待着。
可这一刻,因为这样一句话,被涌起的思念潮水吞噬的何天,终于忍不住放弃了在原地等待,她主动去找了翌阳。
何天守在他的教室外,看着他独自来上课,看着他沉默地听课,看着安穗就坐在他的身后,一直明目张胆地看着他。
何天真羡慕安穗,能看到正脸的翌阳,而不是背影。
下课了,翌阳出来了,何天混在人群中,偷偷地跟着他。
看着他吃饭,看着他打了一场一个人的台球。看着他不用手机,却对着公用电话亭呆。
何天的嘴角扬了扬,她知道,翌阳此刻在想她。他每次打电话给她,用的都是公用电话。
翌阳走向了电话亭,想要按键却没有按,最终放下话筒,一个人蹲在路边,手捂着脸,像是在哭。
何天擦了擦脸,现自己也在哭。
何天多想冲过去,就这么抱住纤瘦的翌阳,投入她思念了三年的怀抱,她多想亲吻他的脸颊,将他塞进自己的灵魂里。
就在何天想要不顾一切冲向翌阳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何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何天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眼前即将要离开的翌阳,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朝翌阳跑去。
何天害怕自己一接电话,就会失去积累了那么久、刚刚终于迸的不顾一切去拥抱翌阳的勇气。可是,就是她挂断电话的那么一小会儿,翌阳就已经大步朝马路对面走去了。
何天的手机又一次响起,何天再次挂断。
她不顾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车流,拼命地朝翌阳跑去,她想大声地喊出翌阳的名字,可是,一张嘴,强忍住的思念的眼泪便汹涌而出,她一时间失了声,张大着嘴,却没出声音,只能从嘴形看出她是在不断地念着翌阳的名字。
车流太密集,何天被阻隔在马路中间,她隔着车流看着翌阳渐渐远离的身影,终于大喊出声:“翌阳!”
何天喊着翌阳的名字,很用力地喊着。
走远的翌阳似乎听到了何天喊他的声音,他以为是幻觉,可是这幻觉又是那么真实,他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去。
这时,一辆公交车开过,隔断了翌阳和何天的视线。
翌阳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和陌生的人群,苦笑了一下,心想是因为自己太想念她的声音了吗?所以才会总是这样以为她在身后呼唤着自己。
想到这儿,翌阳原本悸动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变得一片麻木死寂。既然自己还无法挣脱母亲的束缚,那么就不要再给自己希望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朝前快步走去。
车流过后,何天看着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再也找不到翌阳的身影。她的眼底一片黯然。
她转过身,往回走。
走到翌阳刚刚待过的公用电话亭旁,何天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放声大哭。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再次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奔向他。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再次投入他温暖的怀抱。
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再次和他在一起。
不过,何天知道的是,不管还需要多久,只要翌阳不来,她就不走,她会一直一直待在原地,等着他来再次牵起她的手。
07
何天的手机一直倔强地响着,可是何天因为它阻断了自己和翌阳的见面而任性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此刻处于对翌阳的思念和对错过与翌阳见面的懊恼中的何天,完全不知道她这个无意的任性举动让她错过了什么。
何天在大街上浑浑噩噩地晃荡着,一直到深夜。
错过了回寝室的时间,何天只好去奶奶家。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一打开门,客厅的灯竟然大亮着。她惊讶地看着大半夜没睡觉、红着眼坐在客厅里的爷爷奶奶,而沙上的两位老人也惊讶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还不睡觉?”
“你终于回来了!”
何天和她爷爷奶奶同时出声。
爷爷奶奶的问话让何天觉得有些奇怪,他们问的是“你终于回来了”,而不是“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回来吗?何天关上门,转身很疑惑地看着两位老人。
还没等何天问,奶奶就跑了过来,拍打着她,边哭边说:“天天,你怎么才回来?我们一直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接,最后还干脆关机了!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呀?”
出大事了?何天心里一紧。想着,爷爷奶奶都好好儿地待在这儿,难道……是爸爸出事了?
何天赶紧问:“出什么大事了?我爸怎么了?”
这几年,随着何天年龄的增大,以及身边朋友的离散,她渐渐地变得懂得宽容,似乎也有些理解妈妈和爸爸之间的事情了,虽说爸爸当年背叛了婚姻,可是就像当年妈妈说的,其实他们夫妻之间早已没有了感情,那么选择离婚,各自寻找新的属于自己的幸福,实际上也是没错的。因为这种理解,何天和爸爸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缓和,虽说不及小时候亲近,可总算没有了敌对的态度。
“你爸?”正在哭着的奶奶一愣,止住了哭声,看着何天说,“你爸那边没怎么啊!”
“我爸那边没怎么?”何天被弄得一头雾水,“你和爷爷都好好儿的,我爸那边也没出什么事,那我们家还能出什么大事啊?”
何天的声音刚落,爷爷奶奶的脸上都露出了纠结为难的神情。
一种莫名的不安忽地攫住了何天的心,她看着沙上的两位老人,心里越来越紧张,有一个许久没有喊过的称呼呼之欲出。
“妈妈……是妈妈对吗?”何天艰涩地说出这句话。
妈妈——何天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喊过这两个字了。自从那年妈妈不告而别之后,不管何天怎么努力寻找,都丝毫没有妈妈的消息。妈妈就像一阵风一般,吹过之后就再也捕捉不到丝毫踪迹。
何天总觉得爷爷奶奶是知道她妈妈的行踪的,可是每次她向爷爷奶奶问起妈妈的情况,两位老人都讳莫如深,久而久之,何天也就不再问了。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也好,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相信如果妈妈有什么事,一定会来找她的。
今天,妈妈终于来找她了,是吗?
何天等待了许久,也没听到爷爷奶奶的回答,她不禁急切地再次问道:“爷爷,您赶紧告诉我啊!是不是我妈有什么消息了?”
何爷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答道:“天天,你别激动。你好好儿地听爷爷说,你妈妈今天……不在了……”
说完这句话,何爷爷哽咽起来。
“不在了?”何天的脑袋似乎被锤子重重击打了一下,一时间有些蒙,喃喃地问道,“爷爷,你说我妈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啊?爷爷,您告诉我,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啊!”
何天睁大眼睛,盯着爷爷不停地问着。
何爷爷别过脸,不忍心看眼前何天失神的样子。他咬咬牙,还是狠心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击垮何天的话:“天天,你妈死了……”
“死了?我妈死了!”何天重复着爷爷的话,然后疯了一般朝爷爷大喊道,“你胡说!你们不是一直都说不知道我妈在哪儿吗?不是一直说联系不上我妈妈吗?怎么突然就说我妈死了?我妈怎么会死了?她不想见我没关系啊,你们不想我和她见面,我不见就好了,你们干吗说我妈死了!”何天激动地喊着。
何爷爷何奶奶的心如刀割一般,他们上前抱着何天哭成一团。
何奶奶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你妈当年把你交给我们,然后独自离开,是因为她生病了,是癌症。她害怕拖累你,所以就给我们打了电话,让我和你爷爷把你领了回来,她自己回了温州老家。这阵子,你妈的病情急剧恶化,其实,她能坚持这么些年,已经是奇迹了。我们一直劝她回来见你,可是她怕你伤心,一直拒绝。直到今天,她没能挺过去,走了。”
癌症……原来妈妈当年丢下她离开是这个原因,原来爷爷奶奶一直闪烁其词也是这个原因,原来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保护着她,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希望。
可是,他们不知道,何天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他们不知道,当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何天会多么痛苦。
何天捂着心口,压抑着内心的痛楚,任由眼泪流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奶奶继续说着:“是你妈妈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们你妈妈走了的消息,她说你妈妈在弥留之际一直给你打电话,想最后听听你的声音,可是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一直没接电话……天天,你妈离开的时候都是握着电话的,你今天干吗去了,怎么不接电话啊?”
奶奶的话让情绪激动的何天安静了下来。她从爷爷奶奶的怀抱中离开,泪眼婆娑地看着奶奶,难以置信地问:“奶奶,你刚才说我妈今天离开之前一直在给我打电话,但是我没接?”
“是啊!你这孩子,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奶奶擦着眼泪,语气隐隐带着责备。
何天愣住了。原来她今天在追翌阳时挂断的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竟然挂断了妈妈的电话。当时,对方一直倔强地重复拨打着她的电话,可是她却一次次地挂断了。
当时电话那头的妈妈该有多绝望,直到离开的那一刻,她都没能再次和女儿说上一句话,她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何天紧紧地攥着拳头,恨不得自己此刻就死去。当时,哪怕她多抽出一秒钟,按下接听键,就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了,可是她一秒钟的机会都没有留给那么爱她的妈妈。
一秒钟都没有。
那么,她凭什么还想要拥有跟翌阳的一辈子?
何天不断地自责着,恨不能马上飞到妈妈的身边,告诉妈妈,她愿意用和翌阳的一辈子,来换回和妈妈说最后一句话的一秒钟。
可是,时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它永远都飞速向前,永不回头,从来不会给人一丝重来的机会。
08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翌阳的心总是焦躁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在马路上的幻听引起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何天就在他身后呼唤他。
可是当他回头时,却又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今天,是朱叔叔出狱的日子。这三年,他妈妈一直在对何天的怨恨中数着日子等待着朱叔叔的归来。而翌阳,则是一直在对何天的思念中数着日子等待着朱叔叔的归来。
这三年,翌阳不止一次地想要说服妈妈原谅何天。因为原本就是朱叔叔的错,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她不应该把所有的怨恨都加诸在何天的身上。
翌阳妈妈自从与朱建军在一起之后,就重新觉得人生其实是美好的。当时对何天的怨恨,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美好生活被何天破坏,所以她强撑着一口气,要翌阳和何天断绝往来。其实,三年过去了,她也渐渐想明白,朱建军应该为他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自己既然认定了他,那就算他坐牢又怎么样?等他出来就好了!
可是,多年来形成的强势个性,使得她即便是想通了,也无法放下面子让翌阳去找何天。这三年,她看着儿子日夜在痛苦与思念中纠结,很心疼,但总也说不出让他去找何天的话。她只好在心中安慰自己说这是对儿子与何天的考验,只要等到朱建军出狱,而儿子和何天还没有放弃对对方的感情的话,她就一定不会再阻拦。
今天,朱建军回来了,而她,也是时候放下面子,放开手让儿子去追寻属于他的幸福了。
翌阳妈妈和朱建军敲响了翌阳的房门。
翌阳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微笑着的两人,很疑惑:“妈妈,朱叔叔,你们有事吗?”
“翌阳……”翌阳妈妈刚喊出翌阳的名字,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朱叔叔看着满脸尴尬的翌阳妈妈,温柔地笑了,帮翌阳妈妈接了下去:“翌阳,你妈妈是想跟你说,这些年,她让你受苦了。因为她的不幸福,而让你的生活也变得不幸福。其实,说到底都怪我,要不是我当时一时糊涂,我和你妈妈早就在一起了,而你,也能和何天幸福地生活了。都是我,让你们的幸福延后了三年,希望,还不算太迟。”
“朱叔叔,你的意思是?”朱叔叔的话让翌阳瞪大了眼睛,眼里闪烁着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光亮。
翌阳妈妈看着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强心剂而容光焕的儿子,不禁笑了,朝翌阳点点头说:“翌阳,你朱叔叔说的话就是妈妈想说的。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妈妈……对不起你!如果何天还在等你,那么你就快点儿去找她吧!希望还不算太迟。”
翌阳的心里仿佛被投射进千万道的阳光,让他觉得他灰暗已久的世界瞬间灿烂无比,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忙不迭地点头说:“妈妈,朱叔叔,谢谢你们!何天在等我,一定在等我!她曾说过,我不去找她,她就不走!所以,她一定会等我的!不迟,一点儿都不迟呢!”
说着,翌阳也不管此刻已是深夜,欢喜地朝何天的学校跑去。
这三年来,他一直默默关注着何天,这条通往何天学校的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可没有一次心情像此刻这样愉悦。
他一边跑一边给何天打电话,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拨打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何天,他来了,这一次,他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他们终于可以再也没有任何阻拦地、幸福地在一起了。
可是,何天的手机竟然关机了。
这几年,他时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拨打何天的电话号码,只为听听彼此安静的呼吸声,这样就觉得很安心了。他们俩早已养成了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默契,因为害怕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个电话。
但是,今天何天的手机竟然关机了,这让翌阳雀跃的心隐隐地生出一点儿不安。或许是没电了,而何天睡着了不知道吧!翌阳安慰着自己,脚步却更快了。
何天的学校没有围墙,他很顺利地跑到了何天的宿舍楼下,却无法上去。他只好请深夜回寝的同学帮他去找一下何天。
宿舍楼下,翌阳仰着头紧紧盯着何天寝室的窗口。今天的月光很亮,温柔地洒在翌阳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此刻,就连那没有灵魂的影子都充满了雀跃和甜蜜。
等了一小会儿,何天寝室的窗口探出一个人影。
“何天!”翌阳忍不住大声唤道,可他马上又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这么大声会影响到别人休息,于是,他又压低了声音,唤了声,“何天,我来了。”
然而,他没听到期待中的声音。
他听到的是一个不熟悉的女声:“何天今天没回寝室。”
说完,窗口的人影缩了回去。
翌阳满怀希望的心瞬间变得空落落的,不是何天,何天不在。
这么晚了,何天不在寝室会去哪儿呢?难道,回家了?揣测了一番,翌阳决定去何天的爷爷家看看,除了这个地方,何天还会去哪儿呢?
09
何天得知妈妈的死讯后,决定连夜赶往温州。
她一刻也不能等了,没有听到妈妈最后的声音,她不能连妈妈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她问清楚了妈妈所在的具体位置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物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她才想起手机一直关机,妈妈的朋友肯定也一直没能联系上自己。她赶紧开机,果然,有很多未接来电。
何天翻看着那些来电,看着那个来自妈妈的陌生的号码,心里如火烙般疼痛。
翻看到最后,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翌阳。
何天的心更痛了,她此时最不愿看到的名字就是“翌阳”,最不愿见到的人,也是翌阳。因为,她觉得她不配拥有幸福了。
然而,即便这样,一想到翌阳,她还是会心痛。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到手机上“翌阳”两个字后,一抬头,她竟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翌阳?”她惊讶地出声。
这一刻,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翌阳从何天学校一路跑过来,终于,在何天爷爷家楼下看到了他疯狂想念的人。他久久地看着何天,眉眼依然熟悉,却没有他想念的灿烂微笑。
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何天,翌阳有些紧张,他试探地说着:“是,何天,我是翌阳。我来了。”
何天不明白翌阳怎么会突然大半夜跑到她家楼下,更不明白翌阳此刻话中的意思。
此刻的她是那么害怕从翌阳口中听到任何有关思念有关他们的幸福的话。
何天一直期待着翌阳有天能对她说,我来了。她一直期待着能和翌阳幸福地一直走下去。
此刻,翌阳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来了。
可是,一切都迟了。
就在下午她为了追翌阳而挂断弥留之际的妈妈的电话的那一秒,所有的一切都迟了。
翌阳似乎有话要继续说下去,何天却马上阻止了他:“翌阳,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有事要去车站,我走了。”
翌阳蒙了。
他一路上想了无数种何天见到他时的反应,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没有想到他三年的期盼和努力,他一路的欢喜和雀跃,换来的就是这样冷淡的一句“翌阳,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有事要去车站,我走了”。
翌阳觉得自己肯定漏掉了什么事情,要不然他的何天,他的那个心心念念只想和他在一起、对他说着“你不来,我不走”的何天,怎么会在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了的时候,就这么轻易地对他说“我走了”呢?
可是,何天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在他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逃离了。
等到他回过神追出去的时候,何天已经坐上的士,远远地将他甩在了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了?
翌阳失神地看着越行越远的的士,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丢下何天太久,这一次,何天要丢下自己了吗?
不行!不管怎样,他再也无法接受与何天的分离。
翌阳的心中隐隐有种这次不把何天追回来,就永远也见不到何天了的感觉。望着远去的车,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何天!何天!”
“何天,我来了!”
“何天,我妈原谅你了,不会再阻止我们了!”
“何天,你别走!”
……
何天从车后视镜中看着翌阳奋力追赶她的样子,泪水早已爬满脸颊。她多么想不管不顾地跳下车拥抱翌阳啊,她多么想对翌阳说,我终于等到了你。
然而现实却是她不得不再一次和翌阳分开。
而这一次,似乎没有重遇的可能。
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幸福了。
10
何天很久没有做梦了,处理完妈妈的后事,在从温州回上海的车上,她却难得地做了梦,梦到自己跪在一个山坡上,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坟地。
天色灰暗,被风夹着的细雨打在她的身上。
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女人站在一个墓碑前,眼眸哀伤地看着她。
沧桑自女人那白色的身影蔓延到整个天边,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何天长久没有开口的嗓子低哑暗沉,她的眼里带着泪,瘦弱的手臂朝那女人伸展开,喊了一声“妈”。
那女人似乎也想要拥抱她,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触及不到她,只好远远地充满慈爱地看着她,对她说:“天天,妈妈对不起你,要先离开了。妈妈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的,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好吗?不要为妈妈的离开伤心,妈妈这些年受病痛的折磨已经筋疲力尽了,离开对妈妈来说是一种解脱。妈妈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陪伴你长大成人,没能看到你出嫁,没能看到你幸福。所以,天天,你一定要替妈妈完成心愿,一定要过得幸福。你幸福了,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觉得欣慰。记住,一定要幸福!”
说完,女人的身影渐渐变淡,直至消散。
何天害怕地出声挽留,出破碎而又尖锐的声音,大声哭喊:“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幸福的,你不要走……”
然而不管她哭得多么凄惨,喊得多么声嘶力竭,整个苍凉的天地间,最后仍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在那灰色的天幕下,匍匐跪地。
她仓皇地从梦中惊醒,视线模糊地盯着灰白的车顶,心凉凉的,痛痛的,手里是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妈妈留给她的信,信中的话与梦中妈妈说的话一模一样。
妈妈让她要幸福。
而她,还能幸福吗?
何天想起她离开上海来温州的那天晚上,从后视镜中看到的翌阳忧伤慌乱的样子,心瞬时痛得起了褶子。
何天在温州待了一个多月,四处感受着妈妈生活过的气息。这一个多月中,她只给爷爷奶奶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到达温州后打给爷爷的,爷爷告诉她翌阳去家里找她了,知道了她家生的事情。
那时何天急于放下与翌阳的一切,慌乱而又急切地挂断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是她回去之前打给爷爷的,告诉爷爷这边的一切都已经处理好,她准备带着妈妈的遗照回家。
而这一次,爷爷对翌阳只字不提。
何天想知道翌阳的消息,却又害怕知道。矛盾的心情让她坐立难安。
翌阳虽然已经知道了她妈妈的事,这一个月却没有对何天表达他的丝毫关心与问候。
这应该是何天所希望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她却感觉那么难受,那种无所依靠,再也没有期待与安慰的难受。
11
何天抱着妈妈的遗照,拖着轻便的行李,缓缓地从出站口走出。
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和站内的阴冷形成强烈的对比,何天一时间似乎有些无法适应,一手夹紧照片,一手举起来遮在眼前。
当适应了室外强烈的阳光后,她放下了手,继续往前走。
眼前却出现一个举着大大的牌子的人拦住了她的路。
她低着头侧身让开,那人却不依不饶地拦在她的眼前。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烦闷,抬起头准备责问对方,却看到那个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何天,欢迎回家!
何天愣住了。
举牌子的人放下牌子,露出了一张苍白却带着灿烂笑容的脸。
“翌阳!”何天惊呼。
“何天,欢迎回家!”翌阳笑着说。
看着翌阳熟悉的笑脸,何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内心是说不出的情绪,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问:“你怎么来了?”
“你要走,我只好来了!”翌阳轻轻地揉了揉何天的头,说道。心里想着,傻瓜何天,你不知道,不是你一个人总想着,你不来,我不走。我也一样。
何天要是一直不来,翌阳也不会走。
他会一直在原地等待,等着他心爱的何天走向他。